第五十四章：月夜談
如今一場劫難，他若是被仇恨蒙蔽了心智，變得急功近利，殘忍狡詐，也不是好事。
于人，于己，都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罷了。
人這一生短暫，死后的事無從得知，那就還是盡可能過得好一點。
雖不可能放棄仇恨，但不為仇恨束縛，是好事。
像他現在這般，慢一點改變，挺好的。
石柒摸了摸石琥高了她一頭的腦袋，想了想，決定好好跟石琥談一談，自己肯定是要幫他報仇復國的，但那個經歷傷痛的地方她不想回去了。
“小山，你們先照顧一下大人，讓掌柜在大人床邊加張榻。”
“我跟小琥說會兒話，說好了，再來照顧大人。”
小山一行人對于石琥的身份并不知道，但是他們大人讓不要問，他們就不要問。
只是一路上對于石柒跟石琥的親近還是很不高興的，畢竟石柒是他們大人的妻子，卻在他們大人眼皮子地下公然跟一個男人那么親近。
然而大人不讓說話。
他們也只能聽從。
好歹安慰自己，她救了大人，對大人也算關心，暫時不跟她計較，早晚算總賬。
時遷看著石柒帶著溫柔笑意的臉，頓了頓，神色冷淡地點了點頭。
他們一行人安頓下了，安居很自覺，自然帶著人離開。
石柒拉著石琥，先到他的房間，準備坐下來好好說這個問題。
昨天一夜沒睡，知道了他的大致經歷，心里已經有了一點數，只是當時還沒有想過，自己如何能夠幫到他。
如今時遷看上了她，愿意出手幫她，自己肯定是要答應的。
若是直接告訴他真相，只怕他年輕氣盛，不會同意這種賣姐求榮的做法。
如果告訴他，自己喜歡上了時遷，想要跟時遷在一起，不愿意跟他回故國，只怕他也不會相信，更不會同意，畢竟時遷身份敏感。
現下這個情況，只有自己半哄半騙，先把最緊要的事兒辦了。
等他平穩坐上帝位再說。
“小琥，你聽我說，我們如今的形勢，時遷這個人，是至關重要的。”
“不僅不能得罪，還要哄著他，讓他站在我們這邊。”
“這其中的利弊，你來之前，安居想必已經跟你說過了。
石柒看石琥點了頭，才繼續道：“我知道你為我擔心，不想我受委屈，但是我昨天跟你說了，皇姐運氣不差，過得很好。”
“你還吃了許多苦，我可是一點苦沒吃，身邊人都對我很好。”
“你看我這張臉，誰會忍心傷害我，對吧。”
石柒心里一直記著這個身體最美的樣子，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何況是自己的美。
忘記了石琥根本就沒看到過她干凈的漂亮小臉。
從他們見面到現在，她一直是臟兮兮的，還來不及處理。
當然，石琥對石柒一直是很有感情的，自然不會反駁他皇姐長相的問題，聞言頓了頓，才在石柒期待的目光下略微為難地點了點頭。
“其實，你完全不用擔心時遷會對我怎樣，畢竟他身體已經殘疾了。”
“就算想做什么，也無法做到，對吧。”
“況且，他很寵愛我，怎么舍得傷害我呢。”
“所以你放心，我跟在他身邊，好好照顧他，不僅沒有任何危險，還能讓他站在你這邊，成為一大助力。”
石琥聽出石柒的意思，有些難過羞愧，又有些震驚：“皇姐你不跟我回去嗎。”
石柒從來沒想過再回那個地方。
欺騙，詭計，殺戮，傷害，殘忍，……。
那個地方確實帶給了她溫情，但也帶給了她很多痛苦，不愿回首的痛苦。
從沒享受過家庭溫暖的她，不是過度缺愛依賴別人，而是過度封閉保護自己的。
在她被溫情觸動，再遇到一份完美的愛情時，她是動心了的，一個普通的小女孩，如何抵抗得住一個完美的伴侶呢，已經敞開心門，準備交付所有，接納那個人。
然而結局只是一場殘忍的陰謀。
甚至那個人的刀劍都不曾因為她猶豫過一下。
被欺騙的傷害，才是使她真正覺得，人世沒有意思的真正原因。
都不過是無論怎么掙扎依舊無趣的一生罷了。
只是石琥一家人，終歸因為她，毀于一旦。
她對他們有很多的愧疚。
本以為無能為力，死不能償還，沒想到再次活了過來。
既然活過來了，這可悲的人生，早就準備好用來填補那愧疚了。
什么都可以犧牲，何況只是奴役這副本就不屬于她的美麗軀體，有何難呢。但是回頭審視那些傷口，她不想，即使自我唾棄是個無能的縮頭烏龜，她還是無法去面對。
到了此時，她依舊覺得，自己無法回到那里。
想到這些，原本有了希冀的石柒眼里的光黯淡了：“小琥，你知道禍患起于我，我是個罪人，我不敢回去，我也不能跟你回去。”
“你的處境，既需要我在時遷身邊，也需要我不成為你的累贅。”
“你明白嗎。”
“現在的我，依舊是個累贅，不能跟在你身邊。”
石琥看著時石柒突然失去光彩的眉眼，他理解，也痛恨自己的無能。
他們一家人都被那人騙了。
皇姐有什么錯，那人謀劃了這么久，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就算沒有皇姐，他依然會找到別的緣由，血洗皇朝。
錯的是那個亂臣賊子。
他們沒有錯。
“皇姐，那個閹人，真的不會對你做什么嗎。若是你敢犧牲自己，這個仇我就不報了，皇帝我也不當了，父皇母后都已不在了，我只有你了。”
“你不在，這天地間只剩下我一個人，做皇帝還有什么意思呢。”
石柒一直隱隱覺得石琥應該覺察到自己有可能不是他真正的皇姐的。
此時，聽了他的話，又猶豫了。
他似乎是真沒有發現她的不同。
可是，她如何對得起他這般真切厚重的感情，誒。
若自己是原主，姐弟倆感情如此深厚主，肯定是要跟他回去的。
可是自己并不是。
一直理所應當地欺騙占有他的感情，終歸不當，經歷了這么多事，他有知情權，自己也該如實相告。罷了，等大仇得報，一切安排妥當，就把一切告訴他，到時候看他是何態度，要打要罵還是要殺，她也不會后悔猶豫。
本來就是偷來的人生。
還回去也應當。
反正這一生依舊沒有什么留戀的。
石柒打定主意，不管后續如何，先把眼前這關過了。
只要過了這關，不回那地方，他想要如何都行。
想到這里，石柒腦海里突然出現一張病白俊秀的臉，他總是溫柔地寵著自己，愿意為自己做可能違背君主的事，甚至愿意為了自己以身飼熊。
自己被人欺騙傷害了。
自己又要傷害欺騙別人嗎。
對石琥一家人的愧疚她在努力償還。
那對時遷的愧疚呢。
……。
自己不是一開始就算計好了嗎，要不擇手段，不需要任何愧疚。
何況時遷也不算上什么好人。
自己早就想要利用他了，此時猶豫，又是為何呢。
……
石柒想要讓自己心安理得，可是心里悶悶的，滯澀中帶點奇怪的不舍。
一定是他對自己太好了，自己舍不得，畢竟人心肉長的。
……
不過，時遷從沒有提什么過分的要求，對自己這么好，思索再三，石柒決定以后對時遷再好一點，不管最終自己是生是死，對于他，也能少一點愧疚。
他值得自己好好對他。
石琥見石柒沉思了起來，半天不說話，急迫開口。
“皇姐。”
“皇姐，你……”
石柒回過神來，雙手抓住石琥雙臂道：“小琥，等我們大仇得報，你也順利登上帝位，有能力保護你我二人，我不再是你的累贅了，再說這件事。”
“這次見到你，見你長大成熟，皇姐既心疼又欣慰。”
“你細細斟酌皇姐說的話，有沒有道理。”石柒說著摸了摸石琥的頭。
石琥當然知道石柒說的有道理。
他只是舍不得自己皇姐，堂堂一國公主，居然要委屈討好一個閹人。
只是，若強行讓皇姐跟他回去，確實不如待在時遷身邊安全。
罷了，皇姐說得對，他還是不夠強，只有他變得足夠強了，才能保護好皇姐。
石琥想到這里，一把將石柒抱進懷里：“皇姐我會努力的。”
“嗯。”
兩人不再說話，靜靜的夜里，用擁抱代替千言萬語。
……
他們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小川安排的暗衛看在眼里，然后，一個字不差，一個動作不少地都告訴了時遷。
令小川苦悶的是，他家大人一句話沒說，真是太卑微可憐了。
大人沒有任何神情變化地讓他退下了。
小川決定找小山商量一下，看有沒有辦法，能讓自家大人得償所愿。
女人們一直捧著容易恃寵而驕。
他們不能看著大人一直錯下去了。
……
過了好一會兒，石柒才起身離開，回到時遷房間。
房間里居然沒有伺候的人，不知道有沒有暗衛在黑暗中，昏暗的燈光傾慕著窗外灑進來的月光，顯得溫情浪漫，讓走進屋子里的石柒放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