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地上已落了許多枯黃的葉子，秋風吹過，幾片倔強的樹葉無奈地從枝頭滑落，在空中飄零著落地。

　　吳方坐在一塊巨大的石碑旁，睜開雙眼，面前已堆積起三四堆枯葉，試煉場內(nèi)，地面薄霧翻涌，有少年身影驟起，驚起一群飛鳥，在試煉場上空盤旋鳴叫。

　　今天是一次特殊的測試。

　　符靈宗每年都會有弟子被送入山門，進行為期一個月的觀察，每人都會在宗門長老的安排下領一份差事，或灑掃，或修補。

　　這是磨煉心性，修煉之人，最忌心浮氣躁。

　　觀察之后，會測試新人潛能。

　　修煉是一條逆天路，即使心智堅定，若無天賦，也只能做個塵世的普通人。

　　日出東方，整個試煉場迎著朝霞，像染了一層紅暈。

　　吳方起身，他對面走來一個少年。少年面容消瘦，雙目黯淡，目光相對，少年勉強一笑。

　　吳方嘆口氣，手掌按向身旁的石碑，石碑頓時散發(fā)出昏黃的光芒。

　　黃階，這是吳方的測試結(jié)果，也表明了他的天賦，居第五等。

　　一等仙階，二等玄階，三等天階，四等地階，五等黃階，六等人階。

　　只要達到最基礎的人階，就可以修行。

　　天賦只是起點，并不會限制最終的成就，因此，吳方并不因黃階而自卑。

　　少年走得很慢，走到吳方身旁時，渾身開始輕微顫抖。

　　連續(xù)三月，石碑沒有反應。

　　四月前，試煉場內(nèi)，掌門公布觀察名次：

　　“此次一月磨礪中，經(jīng)觀察評分，最優(yōu)者是徐良。”

　　少年興奮地接受掌門的贊許，隨后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中輕快地走到石碑旁，自信地將右手按在上面。

　　良久，原本熱鬧的廣場寂靜無聲，原本艷羨的臉龐驟然變?yōu)槌靶Α?p>　　少年疑惑，惶恐，將另一只手按在石碑上。

　　“修行果然講究天賦。”

　　少年默默地坐回觀眾席，目送一個個同伴或欣喜若狂，或失落離開。

　　之后兩月，月末晨時，少年都會放下手中的掃帚，目光堅定地走到試煉場。巨大的石碑矗立在中央。

　　石碑渾身漆黑，散發(fā)微光，引誘少年一次次靠近，又將少年遠遠推開。

　　這是少年第四次測試。

　　少年顫抖著舉起右手，輕輕地放在石碑上，石碑似有所感，但，并沒有變化，依舊漆黑，依舊散發(fā)著微弱的光芒。

　　“師兄，我試了四回，石碑仍是如此。世人都道事不過三，我不以為然，其實是我不相信，可現(xiàn)在看來，不過是自己騙自己罷了，深究起來，也不過是怕父母失落，如今我試過三次，已是第四次測試，現(xiàn)在也沒什么奢望了。”

　　少年面色蒼白，說完后對吳方深鞠一躬，從臺階上一步步走下，順來時的路慢慢走出去，漸漸消失在吳方的視野中。

　　“徐良。”吳方喊了一聲，看到少年身形一滯，但并沒有回頭。

　　此一別，即永別。

　　吳方明白，少年也明白。

　　二人從此是兩個世界的人。

　　符靈宗，是位于東極大陸的一個修仙門派，宗門設在符靈山。

　　符靈山近海背山，每到秋季，海風凜冽，山上就升起很濃的霧，日出之后，滯留在地面的濃霧升騰而起，整座山峰仿佛隱匿在云霧中。

　　一間茅屋內(nèi)，少年坐在床前，手中輕輕摩挲著一柄掃帚，掃帚前端綁著一捆細竹枝，長短不一，顯然已經(jīng)用了很久。

　　少年正是徐良。

　　徐良看著桌上，上面的一只碗一對竹筷，依舊靜靜的擺在桌上，仿佛從來就沒人用過，一如他初來的時候，桌前的木凳一腳有修補的凳腿，那是他剛來就修的，之前的主人墊了一枚石子，他把石子取下，補上一截木頭。

　　床上放著包袱，干癟輕盈，只裝了兩件隨身換洗的衣服。

　　該走了！

　　徐良站起身，背上包袱，走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四個月，不算長，卻判定了他的一生。

　　院中已升起很濃的霧，面前朦朧一片，徐良輕嘆一聲，認準方向邁步走去。

　　我本塵世一過客，奈何塵世不饒我。

　　太陽徹底升起，原本隱在霧中的符靈山又緩緩出現(xiàn)，濃霧在山頂緩慢上升，天地間出現(xiàn)一條白色的絲帶，像是要把天拉的更低，又像把山扯的更高，一時間讓人分不清是山中有霧，還是霧里有山。

　　山門，吳方盤腿靜坐，山底的鎮(zhèn)中升起炊煙，青煙裊裊而升，與霧混在一起，煙青霧白，相互糾纏，別有一番風景。

　　吳方在等，等一個與徐良告別的機會。

　　同門四月，雖然兩人沒有一起修煉，也沒有多少交流，但他打心底里佩服徐良。

　　“修仙是逆天，唯有心智堅定才能有所成。”

　　這話師門的長老在訓斥時三句不離，同門的師兄在諷刺時從不忘記，就是自己，在挫敗時也常常想起，但知道容易，要做到卻著實不易。

　　在徐良的身上，他看到了，也學到了。

　　因此徐良后面的三次測試，都是由他主持，也是他，力排眾議，為徐良爭取到了這個機會。

　　修煉閉關，短則數(shù)月，長則數(shù)年，他主動舍棄修煉為徐良主持測試，遭長老怒斥，同門嘲笑，但掌門欣然同意。

　　徐良邁步而行，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穩(wěn)，這次下山，就再沒可能上山。

　　但他并沒有回頭多看一眼，結(jié)局已定，看多了也是徒增煩惱，不如靜心下山。

　　他老遠就看到了吳方的身影，腳底卻并不匆忙，依舊是緩慢而堅定地邁步。

　　到了跟前，徐良看著靜坐在一旁的吳方，心中仍有羨慕。

　　吳方自然知道徐良已經(jīng)到了跟前，他緩緩起身，伸了個懶腰，特意語氣輕快地說：“師弟。”

　　徐良聞言，想說一句他不算師弟，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只好盡量做出他認為最開心的表情，道：“師兄。”

　　吳方看著徐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有些悵然，也有些無可奈何。

　　命運很喜歡開玩笑，尤其在一些關鍵時刻，可他又能做什么。

　　思緒萬千，吳方恍惚間竟生出一絲無力感，一種無法對抗命運的深深的挫敗感在他心中擴散，并迅速擴散到了他的臉上。

　　“師兄。”徐良拱手，他并不明白吳方為何突然間滿臉頹喪。

　　吳方回過神，看著面前的徐良，不由暗罵一聲糊涂，隨即挺胸抬頭，正色道：

　　“師弟，保重。”

　　“保重。”

　　徐良轉(zhuǎn)身離開，目中淚光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