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一道人影正快速移動著,他的身形略顯笨拙,每次落地都會有一個蓄力動作,因而每次落地速度都會有些許減慢。
人影身后十丈處,一個灰衣老者緊緊跟隨,身后背著一柄比自己還寬大的巨劍,盡管如此,但老頭的動作很輕盈,腳尖隨意一點就躍出數丈,但每次落地,老者都會停頓片刻,像是故意與人影保持距離。
人影正是徐良。
他前腳辭別白衣人,后腳就遇到了老者。
“想好了嗎?”老者閑庭信步般,自信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想好你大爺。”徐良怒喝一聲,腳下卻不敢停頓,只是一來他修為極弱,二來他也未曾學習步法。
兩道身影一前一后,徐良終于跑累了,尋了一塊巨石休息,抬頭看了眼走到跟前的老者,幽怨的眼神中滿是無奈。
老者看著徐良氣喘吁吁的樣子,滿意地大笑幾聲,接著給徐良遞過吃的,坐到一邊悠悠的拍著大劍。
“背劍門崛起之日不遠了。”
徐良聽見老者的聲音,心頭猛跳,見過收徒的,沒見過這么霸道的。
“小子,你就從了我吧,老頭我好歹是一門之主,為你跑了這么遠的路,一把老骨頭都快折騰散架了。”
老者轉頭看向徐良,不知為何,第一次看見徐良,他就萌生了收后者做徒弟的想法,隨后付諸實際。
他是個干脆的人。
追了徐良一天一夜后,老者更加確信,徐良是一塊良玉,而他就是能雕琢良玉的絕世強者。
“怎么樣?服不服?”老者溺愛地看向徐良。
“不服。”
徐良恨恨地咬了一口饅頭,他聽說過不要臉的,可沒見過不要臉的,更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這算什么事。
要是放在以往,他會欣然接受,畢竟老者也有宗師的風范,但放在現在,他寧死不從。
不為別的,就為爭一口氣。
老者聞言更加欣賞徐良了,他就喜歡徐良身上這股倔,要是徐良不倔,他還不愿意收徒呢。
“那接著跑?”老者走到徐良身前,欣賞的問。
徐良吞下最后一塊饅頭,轉身提腿,一氣呵成,心里卻叫苦不迭。
老者滿意地點頭,隨后腳尖輕點,再次跟了上去,兩人的距離還是十丈左右……
三日后,徐良坐在一顆樹前,老者丟給他一個饅頭,隨后聲音冰冷地道:
“小子,你別不識好歹。”
老者真的怒了,他好歹是太玄境巔峰的一門之主,不過是主動了一點,也不至于一無是處,徐良卻硬生生堅持了四天,寧可累死也不愿就范。
他不明白,他到底差在哪兒了,讓徐良這么不待見,。
他的耐心也快被磨盡了。
對于徐良的倔,他有了新的認識。
徐良聞言怔怔地看向老者:灰袍巨劍,胡須迎風而動,身姿挺拔,背上的巨劍看著也很霸氣。
我到底在跑什么?
徐良自問,難道這就是得不到的在騷動,被偏愛的卻有恃無恐?
白衣人是他最想拜師的,偏偏得不到,老者想收他為徒,他又不想認老者做師父。
徐良自幼讀書,心智機敏,很快想通了:一是白衣人說“道階,修成可直達天尊”這句話讓他有些飄飄然;二來是他前腳剛錯過一個圣人境的師父,因此看老者未免有些眼高。
“天賦只是起點,并不能決定終點。”吳方的話在徐良耳旁響起。
徐良精神一振,眼中的老者也似乎更和藹一些,身形也更偉岸一些了。
“終于想通了?”老者見徐良面色微變,不由感嘆一句,收徒不易啊。
“我背劍門——”
“——我們再比最后一次。”
徐良的話,把老者“要崛起了”四個字硬生生塞回肚子里。
“為何?”老者不滿地發問。
“老先生見諒,徐良不才,這幾日讓老先生費心了,老先生境界高深,心思細膩,也并未強人所難。”
“要收我為徒,我本當感激才是,但修行修心,徐良雖是修真者,可初入此道,對拜師之事考慮不多,對將來修行之道也沒有具體的安排。”
徐良頓了頓,繼續道: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因此,徐良不才,想和老先生打個賭。”
從小長在一個衣食無憂的家庭,長大后因為對書中仙人的向往而毅然決然的上符靈宗,苦等四月,黯然下山,決意出門,忽然得知有轉機,現在轉眼就要拜師,這些轉折讓徐良猝不及防。
修仙求什么?長生嗎?還是縱情游山川?
他沒有非要變強的理由,他為何執意要成為修真者?
擺在面前的問題,讓徐良有些茫然。
徐良沒有把心里的疑惑說出來,但老者看出了他的疑惑。
事實上,這不止是徐良一人的疑惑,更是天下許許多多平凡修真者的疑惑。
一個尋常人家的弟子,只需神府境就能保護家人;一個稍大些的家族,神臺境也能保證家族無憂;就是世家大族,一個圣人境就能確保傳承;至于古老相傳的家族,家中至少會有一名仙劫甚至仙劫之上的強者存在。
可理由呢?
老者自問,他也不知答案。
林中的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是喜歡,就是純粹的喜歡。”徐良忽然大聲吼了出來,聲音驚起林中的飛鳥,驚醒沉默的老者。
喜歡,是人類最縹緲的情感,朝秦暮楚,就是用來形容情感的無常,但徐良卻在此刻,堂而皇之地說出來。
喜歡是不需要理由的,正如猛獸食肉、水往低流,萬物的本能決定了生存方式,人類的喜惡決定了每一個選擇,選擇最后積少成多,決定了人的一生。
徐良終于想明白了,就是喜歡,純粹的喜歡。
喜歡能堅持多久?徐良不知。
但只要還喜歡著就好。
“你是個有意思的少年。”老者語氣平淡,“說吧,賭什么?”
徐良也重新振作:“賭我能不停歇地跑到日出。”
“現在是日中。”老者提醒,跟著徐良四天了,后者最多能堅持半日。
徐良點點頭,他自然明白,要跑到日出,他需要做的事情很多,首要的就是吃飽。
“勞煩老先生再給我兩個饅頭。”
老者聞言腳下一酥,遞給徐良兩個饅頭,隨后自己也拿起一個。
林中的兩人心照不宣,默默啃饅頭,不多時,徐良便吃完了,二人相視一笑,隨后徐良再次起身,朝著前方狂奔。
兩個身影再次在林中穿梭,而在他們奔跑的方向上,一團詭異的黑霧飄然出現,但緊接著,又被無形的力量逼入地底。
上空,云層忽然密集,似有雨。
天色很快暗了,徐良望著身后依舊輕盈的身影,羨慕無比,要是他也能擁有那樣的步法,他深信可以跑到明日日升,而現在,他的雙腿有些沉重,衣服也被汗濕透,額頭上的汗不知在臉上滑下過多少回。
徐良只能放慢速度,但才慢下來,后腦勺立刻挨了一巴掌。
“休想誆騙老夫。”老者悠悠地道。
看來此路不通。
徐良定神,接著再次狂奔出去,腳下卻一步比一步沉。
……
天上下起小雨,原本平靜的山谷,變得有些詭異,淅淅瀝瀝的雨把谷中的景物描繪的朦朧,漸漸變得模糊,不多時,模糊的谷底忽然響起一聲嘶鳴,聲音尖利,仿佛煉獄中的夜叉,咆哮隨之傳出,像洪荒的猛獸,側耳細聽,更有低語。
百里大山環繞山谷,谷口幾乎站滿了人,老少皆有,都面色肅穆地盯著谷底。
聲音傳出,有人嚇得連退數步,有人微微皺眉,也有人沉默不語。
昏暗的天空閃過一道霹靂,雷聲響起,谷底的情形更加模糊。
“看,有人進去了。”
人群中有人驚呼,眾人也隨之看去。
雷霆不過一瞬,借著閃電,眾人看見一個身影,自山頂跳入谷中。
“公子,要進去嗎?”人群中間,一個老者恭敬地問道,他的面前,是一個身著黑衣的少年,少年長得很俊美,眉目間滿是自信。
少年點頭,隨后一躍進入谷中。
隨著少年的進入,更多的人進入谷中。
“太玄之下才可進。”先前說話的老者躍至空中,大聲提醒。
“知道了,想進也不讓進啊。”另有幾個老者大聲回答。
“走吧,這次不知道又到什么時候才結束,也不知道這次能出來幾個。”
有人勸還站在原地的人。
谷口的人漸漸稀疏,有人跳入谷中,有人默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