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東方有些吃驚地望著他，面露尷尬之色。

　　“對不起，馬先生。開勝已經找我好幾次了，每次所談之事，除了卡瑪還是卡瑪……他告訴我關于妻子劉知雪的一切，給我看她的照片，播放她的視頻；他們唯一的兒子夏念達，此刻正航行在前往巴納德星系的路上，對母親的不幸離世一無所知——都怨這該死的通信延遲！”

　　卡洛斯驟然停下，好像被一只無形地大手突然捏住氣管，劇烈地咳嗽起來。

　　夏開勝急忙捶打他的后背，發出“咚咚咚”的聲音。

　　馬東方靜靜地望著卡洛斯，目光里充滿關切與憂傷。曾經多么強壯威猛的一個人，不料竟衰弱至斯！他的胸腔聽上去格外空洞，里面一無所有，似乎早就被什么東西給掏空了。

　　他向服務機器人打個榧子，吩咐送一杯溫水過來。

　　“請稍等，馬上就好，馬先生?！睓C器人柔聲說道，轉身走向后廚。

　　卡洛斯費力地沖他擺擺手?！安挥美?，老毛病，咳過就好了?！?p>　　夏開勝彎腰替他裹緊腿上的薄毯，對馬東方道：“卡洛斯告訴我，卡瑪上有一座彌林立方體，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少之又少，除他和戴桐之外，只有鄧志剛和您……”

　　他鄭重地點點頭?！笆堑?。關于這件事情，我們四個仔細商量過，決定在保守這個秘密的同時，不采取進一步的行動?！?p>　　“為什么？馬先生，請恕我直言——為什么我們不在第一時間就向卡瑪移民？”夏開勝雙眉緊皺，沉聲問道。

　　馬東方完全能夠立即他此刻的心情，換自己也會這么想、這么問。如果第一時間向卡瑪發送一支艦隊，或許鄧鈺和劉知雪她們就不會遇害，數萬名地球移民也不會被流放……那時候，量子加速器已經建造完畢，正在夜以繼日的工作，向彌林發送人類移民——既然能去彌林，為什么不能去卡瑪？

　　機器人過來了。他從托盤上取下那杯溫水給卡洛斯遞過去，借機避開了夏開勝的目光。

　　“……是這樣的，開勝。那時候，大家一致的意見是，鑒于人類已經找到了適宜的主體殖民星球——彌林，為避免節外生枝，把事情弄得過于復雜，所以沒必要再向卡瑪轉移人口?！?p>　　“是的，這是最主要的考慮。除此之外，還有另外兩個因素，促使我們做出這樣一個決定，”馬東方將左手輕輕放在卡洛斯肩上，意思是下面的話由自己來說：

　　“其一，卡瑪星球上已經存在著一支文明。不可否認的是，這支文明的確很落后，尚處于萌芽時期，不久以前剛剛進入機器時代，絕大多數卡瑪人從未離開過地面……可是，他們終歸是那顆星球的主人，未經同意，我們無權向那里大規模移民，不然的話，又與努阿克人入侵太陽系有何區別？其二，我們擔心，如果將卡瑪上發現彌林立方體的消息公之于眾，一旦被努阿克人得知，可能對戰爭產生某些不可預測的不利影響，你知道，雖然烏拉爾集團已離開太陽系，但是臨行之前，麥克又安排不少人留下來，其中不乏諜報人員，這些人生活在人類世界的各個角落，借著各種掩護身份打聽消息、刺探情報，再報告給遠去的烏拉爾集團或者努阿克人……許多年前，二者早已狼狽為奸、沆瀣一氣，這一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開勝?！?p>　　當初正是你和陳宇潛入新紐約城，獲取了烏拉爾集團向努阿克人出賣人類利益的證據。

　　他停下來，柔和的目光落在夏開勝臉上，借機仔細觀察他的面部表情，確信自己和卡洛斯成功地說服了他。

　　夏開勝默然不語，良久過后，終于輕嘆一聲。他認真聽完兩位前輩的話，心中越發難以平靜，思緒如潮，如暴雨前的烏云般翻來滾去，忽然“刷拉——”一道閃電劃過——反正事已至此，往事不提也罷！

　　“馬先生，我承認您說的都對。可我還是那個要求，絕無任何改變——無論現在或將來，我意已決，就是立刻帶人前往卡瑪，關于這一點，相信您二位一定不會反對，對吧？”

　　出乎他的意料，馬東方答應得極為痛快：“同意，完全同意。”

　　是啊，為什么不呢？時移勢易，根據秦發來的消息，麥克已經控制住烏霍，把持了卡瑪王國的朝政，數萬名地球移民被驅趕到北極地區艱難求生，情況如此危急，母星系絕不能袖手旁觀……捫心自問，馬東方在收到卡瑪來信的那一刻就感到了深深的后悔，后悔沒有早點派人前往那顆星球......

　　那些當時看上去理直氣壯的理由，像什么“受量子加速器發送能力的限制，我們永遠無法給鄧鈺和劉知雪送去一支艦隊，因此，單純為了增加卡瑪星球上的人類數量而進行的躍遷，其必要性微乎其微……”等等，在后來發生的一切不幸面前，顯得是那樣蒼白無力，同時也證明了自己的單純與幼稚。

　　在他的內心深處，充滿了自責與后悔，尤其是看到鄧拓疆和夏開勝，或者想到鄧志剛的時候——那時候他依然被在困冥王星上……偌大的指揮部里，他無人可以傾訴，經常徹夜難眠，一天比一天更恨自己，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終歸還是低估了麥克的狡詐與邪惡。

　　卡洛斯說道：“我也同意。要不是因為這身體實在是不允許，我或許會考慮與你同行，重返卡瑪?！?p>　　“太好了，謝謝兩位前輩的支持?！毕拈_勝沖他們微一頜首，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

　　馬東方道：“開勝，剛才我大致估算了一下，恒星級飛船實在太大，恐怕要分成十到十五次才能完成躍遷——具體取決于上面的裝備質量，這中間要是出現什么異?！?p>　　“……這個我早就想好了，首輪發射的時候，由我帶領幾十名突擊隊員，乘坐一艘小型突擊艦先出發，抵達卡瑪之后，先去北極流放地，找到秦和他的隊伍，與他們聯手建造一臺千克級袖珍量子躍遷加速器，這樣就能方便而快捷的聯系你們——通過發送信息郵寶的方式……到時候你們按我們提出的需求向卡瑪發送各類物資，好不好？”

　　“這樣當然最好，可是那星際飛船……”

　　夏開勝搖搖頭：“不需要了?！?p>　　馬東方揚起眉毛：“為什么？”

　　“因為我忽然想起一樣東西?！毕拈_勝從卡洛斯手里接過水杯，放在旁邊的茶幾上。

　　卡洛斯眼前一亮，興奮地說道：“開勝，我知道了！你指的是——”

　　倆人望著對方，異口同聲：“太空七號！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