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著上課鈴聲進了教室，后排的位置都被占了，我就往前坐，沒想到能碰到班長。她看到我來，居然很吃驚，“你不是說要錄節目嗎？怎么還來上課？”
“晚上回去就行，我不想逃課。”
她給我比了個大拇指。
上課內容還是老樣子，沒有什么太新鮮或者太難理解的東西，我還是老老實實記著筆記，倒是旁邊的班長時不時低下頭看手機。
我壓低了聲音問她：“有事嗎？老看手機。”
她搖搖頭，說：“沒什么大事。”
但她還是時不時去看手機，似乎在等什么人的消息。
下一次老師眼神掃過來的時候，我碰了碰她的胳膊，提醒她，“抬頭，老師看過來了。”
她就連忙抬頭。
“你是在等消息嗎？”
“嗯。”
靜了一會兒，她說：“早上跟我男朋友吵架了，我在哄他。
“沒回你？”
“嗯。”
“晚點再發一條消息試試。”
“我已經給他發了三十幾條了。”她苦笑，“他一條都沒回，也不知道看了沒有。微信要是有釘釘釘的功能就好了，能看到對方有沒有看過你發過去的消息。”
“但是知道對方看了但沒回復的話，不是更傷心嗎？”
“起碼你知道他看了啊。不過這次確實是我有錯在先，他生氣也是應該的。”
“你做什么了？”
“最近家里有人生病了，我心情不太好，缺錢也沒跟他說，就自己去找了兼職，也沒跟他說。早上吵了一架他才知道的，他說我不相信他，沒把他當成值得依賴的人。”
這跟我和陸老師當時的情況有點像，我想了想，說：“那你跟他道歉了嗎？”
“我一直在解釋我為什么這么做，希望他能理解我。”
“……我覺得道歉比較管用。”
“真的？”
我點頭。
“那我試試。”說完她就快速編輯了一條消息發過去。
等了五分鐘吧，我聽到她的手機終于響了一下。
她看完以后目帶欣喜看我，“他說下課接我去吃飯，問我在哪個教室上課。”
“挺好的。”我笑了笑，心里卻無端沉下去。勸人的話總是張口就來，可惜我卻沒做到第一時間跟陸老師道歉。
下了課，教室門口果然有個高高瘦瘦的男生等著，班長跟我道別后開心地奔向他。
跟著人群走在校道上，我在猶豫要不要回公寓補一覺，今天六點就起來化妝了，困。
最終我決定不委屈自己，往公寓那邊走。
當我經過樓下的便利店時，陸老師的消息來了，“午飯？”
他現在好像特別關心我有沒有好好吃飯，幾乎踩著點問我一日三餐吃什么。
他不說其實我都忘了要吃午飯，因為我一點兒也感覺不到餓。
“晚點再吃。”這樣回復完，我推開便利店的門走進去，拿了個飯團和一瓶牛奶，讓店員加熱，然后坐在店里臨窗的位置慢慢吃。
手機又響了，還是陸老師，他問我：“吃了什么？”
“飯團和牛奶。”
“晚上吃什么？他們要去超市買菜，大家晚上一起做飯，可以給你留。”
“都可以。”
“嗯。”
回家我把一周上課要用的教材都裝進書包，又拿了兩套換洗的衣服和鞋子裝好放在門口，定了半小時后的鬧鐘，才安心躺進被窩。
睡醒了我匆匆扎好頭發，背著書包拎著袋子就出門，然后直奔學校。
剛進教室坐好，宋哥一口氣給我發了好幾條消息，圖文并茂，全是在說陸老師在超市很無聊，不會買菜也不想跟別人聊天，就東走西走跟個大爺似的到處逛，還專門跑到兒童區去看玩具。
我放大圖片認真看，還真的是，他就站在玩具無人機那里不動，嘟著嘴皺著眉苦大仇深的樣子，好像不給他買玩具馬上就要生氣了。于是我快速回了一條消息，“跟他說我晚上想吃灣仔碼頭的三鮮餃子，味全的酸奶，還有木耳菜，不認識菜的話讓他請ABCDE幫忙一起找。”
過了十分鐘，宋哥回我了，“他讓我問你，他幫你有什么好處。”
“回去給他帶禮物。”
又等了兩分鐘，宋哥說，“他答應了，現在去食材區了。”
我回給他一個OK的表情，然后開始專心上課。
到了晚上的外國文學通選課，來上課的人不多，教室里暖氣一烘，我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有點昏昏欲睡。
這時候宋哥又開始微信轟炸——“在做飯了，餃子和木耳菜等你回來再煮，他現在在幫A切西紅柿。導演說他今天跟嘉賓互動的鏡頭太少了，要求他必須進廚房幫忙。”“在等著裝盤端菜。”“桌上的樂高拼好了，是個縮小版的別墅，大家都夸他拼得很棒，他開心了。”“晚飯他吃了幾口就不吃了，C問他是不是沒胃口，他說等你回來吃餃子。”“E問你大概什么時候回來，說晚上想彈吉他版的《不問》給你聽，一鳴直接跟他說不用等，你沒空，E當場就愣住了。”“你有課間休息嗎？大家在客廳玩真心話大冒險，他連贏了好幾把。”“你快下課了吧？他讓我問你。”
我看了看時間，晚上七點半，還有二十分鐘才下課，于是我回復宋哥：“沒呢，還有二十分鐘。”
“好的。下雪了，你開車回來的時候小心點兒。”
“嗯。”
臺上老師在分析夏目漱石的《我是貓》，說這本擬人化的小說代入了很多作者本人的感受，批判的是當時社會金錢至上的價值觀，文中那只貓至死也沒學會捉老鼠。我還沒看過這本小說，關于這位著名作家，我也只知道他用“今晚月色真美”來翻譯“I Love you”，意境美到了極點，令人嘆服。
然后下一秒老師就開始提問：“夏目漱石當英文老師的時候，曾經問他的學生，I Love you譯成日文應當怎么翻譯才不那么直白。你們有誰知道答案？”有幾個人舉了手，老師從中選了一個人來回答，答案正是“今晚月色真美”。
老師笑了笑，又問:“如果你喜歡對方，應當如何回答？”大家靜了靜，沒人舉手。我想了想，舉起右手，回答說：“風也溫柔。或者，云也繾綣。”老師拍手稱好，又問我：“那不喜歡呢？”我又想了想，說：“可惜云淡。或者，適合刺猹。”話音剛落，哄堂大笑，同學們都回頭看我。老師也忍俊不禁，便擺手讓我坐下邊說：“前一句很有意蘊，后一句化用少年閏土的故事，有趣又不失委婉，不錯！”
得了老師夸獎，我挺高興的，坐下來順手就拍了張自己的筆記本封面——那正是一幅月夜圖，然后發朋友圈，“今晚月色真美。”
下了課去停車場把車開出來，等車內空調暖起來的時候，我看了眼自己那條朋友圈，清一色的贊而無評論，彈出來最新一條評論，是陸老師寫的，“今晚沒有月亮，只有雪。”我回給他一個笑哭的表情。
一路跟著導航往別墅那邊開，因為下著雪，路上沒什么人，只有極少的車輛駛過。我開得慢，還能分心去看雪景，美還是很美的，可惜不是大雪，沒有紛飛的感覺。
回到別墅已經過了晚上九點半，天冷，這個時間大家應該都窩在房間寫信或者聊天。
我進門的時候客廳還亮著燈，靜悄悄的，我以為沒人，輕輕關了門走進去，才發現陸老師蓋著毛毯躺在沙發上閉著眼，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我曾經見過無數次陸老師睡著的模樣，但卻是第一次看見他在沙發上蓋著毛毯睡。我蹲下去看著他，猶豫著要不要叫他起來回房間睡。
大概是感應到了我的氣息，在我猶豫的時候，陸老師睜開了眼睛。他剛剛確實是睡著了，因為下一秒他對我說話的語氣還帶著一點不清醒的黏糊奶音，“你回來了。”
“嗯。”
他坐起來，拍拍自己的臉，說：“不小心睡著了。你要的餃子、酸奶和木耳菜都在冰箱，還吃嗎？幾點了？”
我看了眼墻上的掛鐘，告訴他：“九點四十五。你吃嗎？”
他點頭。
于是我走過去打開冰箱，從冷凍層拿出一袋三鮮餃子，再從冷藏層拿出兩盒酸奶和一包木耳菜。
他跟著走過來，看著我忙活。
水開了，我把餃子扔進去，然后開始洗菜。
這時樓上的人陸陸續續下樓把寫好的信投進信箱，再打開自己的信箱收信，看到我們都會說一句同樣的話，“回來啦？煮餃子？”然后心照不宣地上樓去——按照劇本大綱，我們是固定CP，而且陸老師今天態度那么明顯，現在根本沒有人會來打擾我們。
一樓有大片的落地窗戶，可以看到外面正在下雪。冬夜賞雪，其實挺浪漫的。
暖黃的燈光下，廚房里熱氣騰騰，陸老師眼巴巴地看著鍋里翻滾的餃子，問我：“好了嗎？”
“再等會兒，餃子都浮上來就好了。你可以先去倒醋。”我沒忍住，笑了一下，“你晚上沒跟他們一起吃嗎？”
“沒吃多少，餓了。”他走過來找了兩個味碟，一個倒了醋，另一個倒了醬油。
“順便洗兩個盤子給我。”
“好。”
我們好像很久沒有過這么日常的對話了。一時之間，我有些恍惚，好像回到去年我21歲生日的晚上，那時候沒有煩惱，大家都很開心。
看到我忽然愣住，他問：“怎么了？”
“哦，餃子熟了。盤子給我。”他遞給我一個盤子，我拿漏勺把餃子裝進盤子里，再遞給他，“端到桌上去。”
一旁拍攝的工作人員看到我忽然無比自然地使喚陸老師，而他也一一照做、沒有任何不適，驚訝地互相看了看，在彼此臉上都看到了名為“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把木耳菜放到鍋里燙了一分鐘再撈起來裝到另一個盤子里，淋了一點點醬油上去，然后端著盤子走去餐桌那邊。
我和陸老師相對而坐，他遞給我一雙筷子，用眼神問我：“可以吃了？”
“吃吧。”
他夾起一個餃子放到自己碗里蘸了醋，然后夾起來吹了吹，再小心地把整個餃子放進嘴里。
“好吃嗎？”
他一邊點頭一邊豎起大拇指。
“嘗嘗這個菜，你以前沒吃過吧？”我自己夾了一筷子菜到碗里，然后讓他也試試。
他把餃子吃完，夾了一片菜葉，放進嘴巴嚼了嚼，表情一言難盡。
我看著他笑。木耳菜的味道有點奇特，不是折耳根那種一般人難以接受的滋味，而是口感有點粘膩；它的莖和葉都是綠色的，形狀近似圓形，但吃起來像木耳那樣軟軟的滑滑的，吃習慣了就挺好吃的。“不好吃嗎？”
“還行，不太習慣。”
“這是南方的菜，我第一次吃的時候也不太習慣，后來吃多了就挺喜歡的。”
“你怎么會想起來吃這種菜？”
“逛超市的時候看到了，想嘗一嘗。”
“哦。你嘗一嘗餃子吧。”
一袋餃子大概有三十個，我全給煮了，但其實我到現在都沒有餓的感覺。“你吃二十個可以嗎？”
“嗯。”
最后我們把餃子和菜都吃完了，然后一人一盒酸奶，一人一邊窩在沙發上。
剛剛拍我倆的互動已經夠節目組剪輯的了，陸老師就示意攝像師把設備關了，讓我倆單獨待會兒。
圍著我們的人都散了，我看向窗外，燈光下雪花像柳絮一樣飄著，實在是很美。
陸老師幾口就喝完了酸奶，扔掉空盒子，坐近了問我：“今天那條朋友圈什么意思？”
我懷里摟著抱枕，再把下巴擱在抱枕上，依然看著窗外，“晚上上課，講到日本的一個作家，他把英語的I love you翻譯成今晚月色真美。”
他愣了一下，也許是想到了先前給我寫的那條牛頭不對馬嘴的評論。
我喝完了酸奶，丟掉空盒子，轉頭看他，問：“我給你的那本書你看了嗎？”
他搖頭。
“沒來得及看還是不想看？”
“……不喜歡看書。”
“古人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你明天看看吧，也許會有驚喜。”今晚我第三次對他笑了笑，起身拿過書包，從里面掏出一張畫紙遞給他，說：“你的禮物。”
他展開畫紙看，那是一幅素描，穿著書生戲服的他站在長街上，手里提著一盞蓮花燈。
“為什么畫這個？”
“自己想。”我也硬氣了一回，站起來穿好拖鞋，準備上樓洗澡睡覺了，“你什么時候想出來，什么時候我就正式跟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