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塔前。

　　坐滿了人。

　　有腳步聲，像木魚被敲響。

　　人們終于看見，那是個長眉長須，慈眉善目的老僧。

　　他緩緩走上法壇，合十微笑，便讓人如沐春風(fēng)，似有寶光在他身后映照，觀者肅然起敬。

　　“無度？”

　　張甲乙卻皺起眉頭，此老僧長相酷似無度，一如他那般猜測。

　　他猜測這老僧便是無度的那部分真我。

　　看來是真的了。

　　關(guān)于無度的這部分真靈，他也從未見過，了解不多。

　　無度對此向來緘默不語。

　　若不是此次出了大麻煩，他恐怕也不會告知自己，他居然有部分真靈放在塔中。

　　但張甲乙實(shí)在沒想到，這部分真我居然是如此狀態(tài)，看起來與真人無異。

　　好像比無度自己還要更早的蘇醒。

　　人群之中，張甲乙的目光閃爍不已。

　　那慈眉善目的老僧依舊微笑，向眾人一一掃視著。

　　直到他那柔和的目光，與張甲乙碰撞。

　　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震驚，繼而是欣喜，向張甲乙點(diǎn)頭，笑意更濃。

　　“嗯？”

　　張甲乙眉頭鎖成了川字，他方才自然是故意暴露自己，要不然，即使站在人群中如此鶴立雞群，也不會讓人一眼看見。

　　他想要看這老僧的反應(yīng)。

　　“他認(rèn)識我？”張甲乙沉吟：“似乎也不奇怪。”

　　畢竟這老僧疑似無度的部分真我。

　　只是不知道這是無度何時分離的。

　　所以認(rèn)不認(rèn)識他張甲乙都很正常。

　　“似乎很意外，也很開心？”張甲乙揣測他的表情。

　　看到了一抹震驚與開心，久在異鄉(xiāng)，得見老友的震驚與開心。

　　如此看來，這老僧似乎沒有什么問題。

　　但張甲乙又總覺得怪異，這是他這種大修者，天然而強(qiáng)大的防御機(jī)制，在提醒著他。

　　那老僧不再看向張甲乙，緩緩坐在法壇之上。

　　開口道：“諸位善信，胎生，卵生，濕生，化生，一切眾生，且聽老僧道來。若有所疑，盡可來問。”

　　他開口就氣魄極大。

　　不單單是對人群所說，目光隨之看向那塔頂天空盤旋的羽翼飛禽，那江中漂浮游弋的鱗甲生物。

　　也不等眾人眾生回答，那大得和尚便開始了講道。

　　他手掐念珠，低眉順首，紅吻緩緩張合。

　　“一切眾生若不見五蘊(yùn)皆空，無度一切苦厄，若得見五蘊(yùn)皆空，得度一切苦厄。”說著，他突然問：“信否？”

　　“信！”

　　眾人似習(xí)以為常，紛紛雙掌合什，皆曰信。

　　張甲乙分明看見隨著回答所有人頭頂，都是冒出縷縷的念頭，向那老僧匯聚。

　　簡直要匯成一傘華蓋，極為旺盛。

　　“信仰之力？”張甲乙抬頭瞧見，

　　他是在收集信仰之力？

　　卻又見，

　　那老僧微笑，緩緩搖頭：“若信，皆不得度。”

　　“嘩！”

　　眾人一片嘩然，甚至連有那通靈性的飛禽河獸都躁動起來。

　　在張甲乙目中，那老僧頭頂?shù)男叛鋈A蓋，搖擺不定，開始消散了。

　　“咚！”

　　木魚聲響起，讓眾生都靜了下來，都仰著脖子看那老僧如何講。

　　便聽他道：“若不信，亦不得度。”

　　轟！

　　信仰華蓋消散的更快。

　　人群更加嘈雜。

　　半晌，有那膽子大的，站起身來，問：“法師，信不是，不信亦不是，如何是正道？”

　　“眾生之性，本來自信，若添一信，便不自信，而是他信，若言不信，是不見自性，是故，信不得度，不信亦不得度，無信之信，本來自信，方為性空。”

　　老僧緩緩道來，眾人聽的云里霧里，議論起來，更不要提那僅僅通靈性的非人之物了。

　　張甲乙卻撇了撇嘴，不自覺的發(fā)出一聲嗤笑。

　　這讓他旁邊的那青年和尚有些不滿，輕聲問道：“怎么？老人家，大得法師說的不對嗎？”

　　張甲乙看他一眼，道：“簡單的道理，只是故弄玄虛。”

　　這老僧講的道理，他自然明白，用他們道家來說，不過是無為之道而已。

　　大抵賢圣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罷了。

　　但他這老僧，講的云飄霧繞，顯得高深莫測，卻實(shí)屬是不當(dāng)人了！

　　這很讓他懷疑他是不是無度和尚的部分真我。

　　因?yàn)闊o度和尚絕不會如此說法。

　　不，無度和尚根本就不會去說法。

　　無度是他的法號，亦是他的性格，他認(rèn)為人該自度，絕不會主動去度別人，當(dāng)然，物理超度除外。

　　而這大得和尚卻好像恰恰和他相反。

　　“哼哼。”那青年和尚聞言更加不滿了，屁股向旁邊挪了挪，遠(yuǎn)離張甲乙。

　　什么叫做簡單的道理？

　　什么叫做故弄玄虛？

　　他覺得這老頭說話太狂了！

　　“我悟了！”

　　突然有人大叫，狀若瘋魔。

　　緊接著似乎一個個都得悟，紛紛大呼，向著大得和尚跪拜！

　　也不知道幾人是真，幾人濫竽充數(shù)。

　　反正張甲乙看見大得和尚頭頂那匯聚的信仰華蓋更加濃郁。

　　只是顏色斑雜，極不純凈。

　　大德和尚也沒有去收取那信仰之力，只是一揮手，華蓋飄散如煙。

　　更加讓張甲乙猜不透，這大得和尚身上，分明散發(fā)著濃郁的信仰氣息。

　　現(xiàn)在卻不去收取信仰之力。

　　是在我面前裝樣子。

　　還是嫌棄這信仰中眾生念頭斑駁？

　　他想不通。

　　眾人見大得和尚揮手，還以為是讓他們起身。

　　一個個都坐起來。

　　繼續(xù)聆聽大得和尚的說法。以求開化。

　　大得和尚接著講法，全然沒有金華法師念誦金剛經(jīng)時那驚天動地的場景。

　　確有春雨潤無聲的效果。

　　個個都似有所悟。

　　直到太陽當(dāng)南，這場講法才算結(jié)束。

　　大得和尚自法壇起身，卻沒有在眾人的恭送聲中進(jìn)入江心塔。

　　反而下了臺，向人群走來。

　　眾人個個激動，紛紛讓開一條路。

　　慌忙的整理著裝儀表，以求得到大得和尚的關(guān)注。

　　大得和尚卻目不斜視，徑直往前走著。

　　“大爺，躲開呀。”那青年見大和尚走來，慌忙拉著張甲乙要靠在一邊。

　　張甲乙卻紋絲不動。

　　他只得獨(dú)自閃開，暗罵這老頭古怪。

　　又仰頭瞻仰法師威儀。

　　見那大得和尚依舊往前，離張甲乙不過三五步時，卻止住步，合什行禮道：“阿彌陀佛，未想到會在此世見到張道友，別來無恙？”

　　“！”

　　無數(shù)道目光聚焦在張甲乙身上。

　　想要知道這是何方神圣？

　　竟然是大得法師的老相識？

　　“從未相識，又如何別來？”張甲乙卻沒有還禮，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