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寺廟里,看著依舊悶悶不樂的小生,姑娘親自下廚,用粗糧做了一份糕點,讓他吃下。
小生拿起不明怪狀物體,塞進去之后吞下。
姑娘看見,瞪了他一眼,“給我細吞慢嚼。”
小生又拿起了一顆,咀嚼著。
等他吃完,姑娘問道:“怎么樣?什么味道?”
“些許苦澀,但有香味,還行。”小生又拿起一顆吃下。
“如果每天都吃呢?”
“不是不可以。”
“那連這些都吃不到的時候呢?你還能吃什么?”
“....”小生愣住了,他確實不知道還能吃什么。可是他不懂這其中有什么關聯(lián),“為什么他們不反抗?反抗了至少不會餓死。”
回想起去年餓死的人家,小生又是悲從中來。
姑娘嘆了口氣,“我知道去年發(fā)生了什么,所以才勸誡你莫要多管閑事,這不是你管得了的。”
“不過是因為你們都在裝聾作啞罷了。”小生哼了一口氣。
“你覺得你在為他們著想,可你有去問過他們,他們想要的是什么嗎?”
小生似是被擊中死穴,啞口無言。
“小僧,悲天憫人的、感慨命運不公的,自古有之。不是沒有反抗的心,是沒有將這些心牢牢綁在一起的繩結。”
“什么是繩結?”小生想要探尋到方法,姑娘卻是搖了搖頭,“真的能反抗到底嗎?”姑娘并沒有指出這個問題的主語,究竟,她是在質(zhì)疑小生還是在質(zhì)疑村民呢?
“小僧,反抗帶來的犧牲你能承受住嗎?”
姑娘拿出畫冊,為小生講述著新的故事:
一位老翁躲在廢墟之中,疲倦入眠,在夢里,他見到了一位姑娘。
“您好,我是來吸取您的恐懼的。”
“姑娘,為啥要吃俺的恐懼?”
“我沒有情緒情感,所以靠入夢營生。”
“俺是在夢里?”
“是的。”
“聽人說夢境很美,怎么姑娘這兒這么冷?”
“您睡覺不蓋被子,自然冷了。”
老翁笑了笑,“呵呵,就這世道,哪還有什么被子蓋?俺本來有三個孩子,現(xiàn)在就剩一個了,他們還不肯放過俺!俺連夜才逃出來,姑娘,你不會是來抓俺的吧?”
“您多慮了。”
“那怎么個吸法?吸完是不是俺就死了,要是有姑娘陪著,也還不錯嘛,至少不是死在別人的刀下。”
“老翁,為什么這么怕呢?上陣殺敵不是男兒本色嗎?”
“去他娘的男兒本色,俺從小就在田里種地,俺就只會種地,本來以為生了仨兒子,不求富貴吧,至少能夠安享晚年,可現(xiàn)在,他們把俺的孩子們帶走了,再也還不回來。”說著說著老翁憋屈地哭了。
姑娘臉色平靜地看著,問,“若是能贏,說不定一朝翻身了,為何不愿試試?”
“俺不懂那些彎彎道道,俺只知道有飯吃,有地住,有衣服穿就好,你看他們鬧的!地也不種了,田也不耕,白白浪費,今年吃啥?吃啥?他們還不肯停!非要繼續(xù),還不讓人種,你往一些家里瞧,鐵定有人已經(jīng)餓死家中了。”
姑娘問到,“我能幫你什么嗎?”
老翁想了想,“俺有點對不起俺家那老婆子,姑娘能不能幫我去看看她?”
“可以。”
“那就謝謝姑娘了。”
姑娘離開夢境,只見一位婦人打開屋門,門外的官吏提著燈籠,敲著響鑼,震懾著寂靜的村莊,
他們憤怒地叫嚷著,“家里有男丁者,速速參軍,違者重罰!”
婦人身上的衣服打了些許補丁,新破的洞沒來得及縫補,也或許是已經(jīng)沒得補了。
她手里攥著一封信,拿給官吏,道:“官爺,俺不識字,俺家里現(xiàn)在就一個媳婦和一個未斷乳的孫子,俺家里男丁都給你們當了兵了,俺媳婦說這是大娃寫給俺們的信,俺二娃、三娃都已經(jīng)回不來了,不信您自個看。”
官吏看了看書信,確實無假,但這年頭百姓都成精了,他們必須再嚇一嚇,“誰知道你們有沒有說謊,上頭要我們抓人,我們必須進去搜查。”
“哎喲,這可使不得,俺媳婦現(xiàn)在連一件整的衣裳都沒有,官爺,要不您把俺帶走吧,俺可以給你們煮飯做菜,也算是有個交待,俺猜你們肯定缺人手幫忙的,多俺一個是一個。”
官吏看了看書信,又看了看婦人,問:“這信上有提到他爹,怎么他不在家中嗎?欺君罔上,可是要全家抄斬的。”
“哎喲,可不敢可不敢,官爺您行行好吧,老頭子一聽見您們的鑼聲,早就把家里值當?shù)亩寄米吲芰耍硞兗椰F(xiàn)在就只剩孤兒寡母,不敢欺瞞。您就把我?guī)ё甙桑o俺們媳婦和孫子留點活路好不好。”婦人一把鼻涕一把淚,說的情真意切。
“俺已經(jīng)失去了兩個孩子,他們已經(jīng)與世長眠了,俺想?yún)④姡f不定在大娃戰(zhàn)死前有機會跟他見一面,麻煩您了,官爺。俺燒火做飯都是可以的。您就把俺收了吧。”
官吏們商量了一下,“行吧,那你明早就來報道,敢騙我們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行行行,多謝官爺,官爺您慢走。”
官吏們罵罵咧咧地離開了,他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完成不了沒跟婦人算賬自己就會吃不了兜著走了。
看著婦人滿面愁容,姑娘將睡夢中的老翁弄醒,因著恐懼被姑娘吸取了,老翁想著官吏也該離開了,自己再不回估計也得被凍死。壯著膽子回到了家,得知了老婆子將離開的消息。
夜色慢慢褪去,收拾好行李的老婆子和老翁道著別,
“好好的,等戰(zhàn)打完了就抓緊干農(nóng)活,別讓咱小孫子餓著了。”
“嗯,還有些肉,還能再撐一段時間,你要照顧好自己。”
“俺會的。”
婦人依依不舍地道別了老翁,摸了摸孫子的小臉頰。轉(zhuǎn)身離開了。
故事的結局定格在了屋里,小生似是看見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東西,跑出去吐了。
姑娘嘆了口氣,闔上畫冊,起身幫他打了水洗漱。
“看吧,我就說有些事,罪孽深重,你還是小孩子,受不了。”
“他們怎么下的了手?”小生漲紅了眼睛,露出難以置信的樣子。
姑娘笑了笑,“餓了,哪還會計較吃的是什么呢?”
小生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并不認識眼前的姑娘,他以為,她是溫柔善良的,可是,她卻對那般場面毫無波瀾。他落寞地離開院子。
姑娘看著他的背影,不知在思索著什么。
夜里,又是一茶幾、一杯酒、一杯茶,沒有月色,茶幾的一邊多了一道身影,將茶一飲而盡,重新滿上,便離開了。
另一旁,姑娘倚坐在茶幾上,入了夢。
《石壕吏》
[唐]杜甫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
老翁逾墻走,老婦出門看。
吏呼一何怒!婦啼一何苦!
聽婦前致詞:三男鄴城戍。
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zhàn)死。
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
室中更無人,惟有乳下孫。
有孫母未去,出入無完裙。
老嫗力雖衰,請從吏夜歸,
急應河陽役,猶得備晨炊。
夜久語聲絕,如聞泣幽咽。
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