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起勢(shì)
又一個(gè)(gè)十年過(guò)去,辛府,辛贊躺在病榻上,氣息微弱,辛棄疾、辛隨之二人立于床前。
“棄疾......你靠近些。”辛贊面容枯槁,手指微微抬起,示意辛棄疾靠近。
“祖父,我......”辛棄疾眼圈泛紅,聲音哽咽起來(lái)。
“別哭,你遲早會(huì)(huì)習(xí)(xí)慣這些生離死別的。”辛贊吃力地抬起手撫上辛棄疾的面龐,感受著微微頂起的胡茬,有些欣慰地笑道。
“我......我知道。”辛棄疾低下頭。
“這些年,你想明白當(dāng)(dāng)年問(wèn)我的那個(gè)(gè)問(wèn)題了嗎?十歲那年,你和隨之偷偷去夜市,喝的酩酊大醉,回來(lái)后哭著問(wèn)我,收復(fù)(fù)大宋山河,再起兵戈,對(duì)百姓來(lái)說(shuō),是好是壞?”
“我想......我已經(jīng)(jīng)找到答案了。”辛棄疾的目光變得堅(jiān)(jiān)毅起來(lái)。“雖然當(dāng)(dāng)年祖父并未回答我只言片語(yǔ),只是因?yàn)橥低島染坪鶯蕕卮蛄宋乙活D。但后來(lái)幾年,您帶我宦游北方各地,登高望遠(yuǎn)(yuǎn),指畫(huà)山河,我親眼見(jiàn)過(guò)太多太多,已經(jīng)(jīng)漸漸想明白了,我仍然初心不改!”
“咳咳,我想聽(tīng)聽(tīng)看。”辛贊支撐著身子坐起。
“自靖康之變,金人占據(jù)(jù)北方大片土地,因承受不住各種起義運(yùn)(yùn)動(dòng)(dòng),才提出所謂讓漢人自治,立降臣劉豫為帝,定國(guó)號(hào)(hào)‘大齊’,而這只不過(guò)是扶持一個(gè)(gè)傀儡朝廷罷了,實(shí)(shí)際上為了完成金朝的稅收任務(wù)(wù),大齊對(duì)同族百姓苛捐暴稅,到處搜刮民脂民膏,甚至于設(shè)(shè)立買賣子女稅,逼迫百姓賣兒賣女。此外,金朝還掠奪了北方將近二分之一的土地,無(wú)數(shù)(shù)漢族百姓食不果腹,甚至易子而食。在這片土地上,我們漢人低人一等,漢人殺金人需償命,金人殺漢人卻只需象征性地賠錢便可。我曾獨(dú)(dú)自游歷關(guān)(guān)中,仗劍行千里,途中卻未遇任何村莊與行人,宛若鬼蜮。這根本不似懷英那時(shí)(shí)所說(shuō)百姓已然安定,相反,他們正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只是因?yàn)楫?dāng)時(shí)(shí)限于方寸之地,未看遍世間全貌,才妄下斷言。”辛棄疾不禁攥緊了拳頭,憤慨的火焰幾乎從眸中噴出。
“金朝不會(huì)(huì)放棄繼續(xù)(xù)南下,揚(yáng)(yáng)州一帶烽火又起,而京口北固亭的佛貍祠下,竟然響起一片神鴉社鼓,我們的同胞中已經(jīng)(jīng)有人意志消磨,漸漸忘了靖康之恥,這才不過(guò)四十多年啊!如長(zhǎng)此以往,我們的子子孫孫將永遠(yuǎn)(yuǎn)生活在屈辱當(dāng)(dāng)中,永遠(yuǎn)(yuǎn)是下等人,他們將不再記得我們的文化、我們的精神、我們的祖先。若不奮起反抗,必然亡國(guó)亡民。我不愿后世子孫世代為奴,今反金復(fù)(fù)宋,自我輩始,流血犧牲,也自我輩始!愿以吾血澆吾地,換山河如故!”
辛贊被這番慷慨激昂的話震撼道,他知道,他這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培養(yǎng)(yǎng)了這么一個(gè)(gè)孫兒。當(dāng)(dāng)年靖康之變,一腔熱血的他曾想隨宋室南渡,但辛家上上下下上百號(hào)(hào)族眾讓他無(wú)法割舍,只能忍辱負(fù)(fù)重在金為官,但每個(gè)(gè)寂靜無(wú)人的深夜,他都會(huì)(huì)抽出鋒銳的寶劍,默默地擦拭,每次午夜夢(mèng)回,無(wú)不是在血色籠罩的戰(zhàn)(zhàn)場(chǎng),高喊著:“殺賊!殺賊!”可惜這注定是一輩子的遺憾了,而今天,在彌留之際,他的孫兒讓他看到了希望,這種眼神、這種氣概,他曾在岳大將軍身上看到過(guò)。
“好孩子,放手去做吧,祖父。。相信你可以做到,到時(shí)(shí),家祭無(wú)忘告乃翁。”辛贊摩挲著辛棄疾面龐的手緩緩垂下,這個(gè)(gè)忍辱負(fù)(fù)重一生的老人終于輕松地離開(kāi)了。
“祖父!”低沉的抽噎聲響起。
辛隨之望著面帶笑容離去的辛贊,不禁嘆息一聲,辛贊昨夜曾單獨(dú)(dú)見(jiàn)他。
“隨之,我知道你來(lái)歷不同尋常,我不打算追問(wèn),但只希望你能遵守承諾,隨他一生,別讓他過(guò)得太苦。”辛贊佝僂的影子在燭火下顯得很偉岸。
“嗯,我必定會(huì)(huì),這是我的使命。”
“你說(shuō),他成功了嗎?”
“......”
“那我換個(gè)(gè)問(wèn)法。他,會(huì)(huì)成功嗎?”
“會(huì)(huì)的,他一定會(huì)(huì)的。”
“那就好。”老人臉上層層疊疊的皺紋舒展開(kāi)來(lái),像一朵太遲盛開(kāi)的花。
七日后,辛贊墳前,紙錢化作的青煙裊裊升起,辛棄疾、辛隨之二人一襲白衣,辛棄疾跪伏于地,斟滿一杯酒撒在墳前。
“祖父生前最愛(ài)喝雪醅酒了。”辛棄疾輕聲道。
“他沒(méi)有遺憾了,我們每年都來(lái)敬他。”辛隨之安慰道。
“只是可惜他看不到我們收復(fù)(fù)河山了。”輕柔的話語(yǔ)卻滿是堅(jiān)(jiān)定。
辛隨之看著這個(gè)(gè)白衣勝雪的絕世公子,曾經(jīng)(jīng)的毛頭小子已經(jīng)(jīng)成長(zhǎng)為一位俊美青年,目光有棱,紅頰青眼,背鉀有負(fù)(fù),足以荷四國(guó)之重,文采卓絕,極具英雄之氣,年僅二十歲便曉暢軍事,精通政治,如此完美的男人,誰(shuí)能阻止他走向成功呢?
數(shù)(shù)日后,辛家祠堂,辛家上百族人皆在,辛棄疾振臂一呼:“我愿承祖父遺志,揭竿而起,聚義抗金,我辛家兒郎,可有與我共謀大事者?”
辛隨之默默走出,站到辛棄疾身后,辛棄疾對(duì)此毫不意外,其余族人左右相顧,不多時(shí)(shí),又有一人排眾而出:“算我辛然一個(gè)(gè)!”辛然看上去不過(guò)十七八歲,臉上還掛著稚嫩,但眼神卻是堅(jiān)(jiān)定。
“我也去!咱辛家不是賣國(guó)賊!”
“也算我一個(gè)(gè)!老子才不想給金人當(dāng)(dāng)牛做馬!”
辛棄疾身后的身影越來(lái)越多,就像眾多的柴薪托舉著一團(tuán)(tuán)煌煌之火,看到這一幕,辛棄疾臉上露出如釋重負(fù)(fù)的笑容,他在心中默道:“祖父,辛家沒(méi)有給您丟人,您泉下當(dāng)(dāng)可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