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上尉走到機器人面前，伸手敲了敲，道：“博士，我該怎么拆它？”

　　博士道：“可惜我不是主攻工程學，大概來看，它的身軀手臂是大洲國制品，唯獨頭部不一樣，所以我要你把手臂身軀逐漸剝離，但要保證頭部和內部線路的完整性，不能有一點損壞。”

　　“兩位先生要喝啤酒嗎？”機器人道。

　　“它說話我們不用在意？”震上尉問。

　　“它在騙人，但越是這樣，越證明了它的智能。”博士道。

　　“我去取工具，要不要去工廠找幾個懂工程的，一起下手？”震上尉道。

　　博士道：“絕對不要，萬一有人嘴不嚴，引來望都的討厭鬼們，到時人人要分一杯羹，該有多麻煩。”

　　“您說的對，是我欠考慮了。”

　　震上尉去車中取來工具箱，開始一點一點拆除酒吧機器人。

　　狐飲江感到一陣憂傷，卻也有些迷惑自己為何憂傷。

　　機器人不是有血有肉的真人，但毫無疑問，狐飲江已對其產生了感情和信任。可即便被拆除，機器也感覺不到痛苦，那么在機器腦中，殘缺與完整究竟有沒有優劣之分呢？如果摒棄程序，它真正渴望的是什么？

　　帶回望都被研究，或留在鄉下當個酒保，哪個更好，狐飲江沒法代替機器人決定。或許，這些對它并沒有任何區別。

　　機器人的兩只手臂被拆下，扔在地上；它生銹的輪子被一個個剝離開來；它胸腹的鐵皮被掀開，里面的線路被震上尉一根根鉗斷。

　　但下手之前，震上尉要仔細檢查每一條電線，確定它們是大洲國生產，才敢動手。

　　機器人突然開口：“請暫且停手，我有幾句話要說。”

　　“停下。”博士馬上道。

　　震上尉馬上站起身，把工具放在一邊。

　　“好了，你們抓到我了，躲開你們真難。”機器人道。

　　“別這么說，在我們手里，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尊重。”歸博士道：“難道你想在報廢前，一直給一幫愚夫倒酒？”

　　“中年人，如果沒有外力介入，直到你化成灰，我也報廢不了。”機器人道：“況且，你們大洲國的做法，實在讓人難以茍同。”

　　歸博士敲敲腦袋，“那是你這里面出了問題，請放心，一回首都我們就會修復它。”

　　“就憑你們的技術，哈哈哈。”機器人發出電子的笑聲。

　　“可別小瞧我們的專家。”歸博士也笑道：“你是人造的，而我們就是人。”

　　“生物意義上，的確是，哲學意義上，未必。”機器人道。

　　歸博士大笑道：“那你倒是說說看，毀滅世界的，是你看不起的我們，還是你口中真正的人？”

　　機器人腦子里滴滴響了兩聲，它陷入沉默，仿佛自動關機了一般。

　　良久后，它再次開口：“那個人再動手剪下去，我就要徹底陷入休眠了。”

　　博士道：“這一點我們沒有辦法，總不能讓你連著供電器回去，就算你沒對我們使用某種未知技術，操縱一次爆炸也夠我們受的。”

　　機器人道：“我怎么會做這種事呢，罷了，在休眠之前，我還有幾句話要說。”

　　“幾句？上百句上千句你都可以說。”歸博士以從未有過的口吻道。

　　震上尉不禁側目。

　　機器人道：“我要讀一首情詩……好害羞。”

　　“一個上古智慧進行文學創作，我們真是不虛此行。”歸博士道。

　　“沒錯。”震上尉口不對心地應和。

　　只聽機器人道：“啊……

　　“為何我長著一雙半圓夾子手，

　　“能夾住酒杯，卻無法握筆書寫，

　　“我只能用這刺耳鐵聲述說我心中的話，

　　“若我有得選，該有多好。”

　　博士道：“你的聲音并不難聽。”

　　實際上，歸博士聲帶發出的聲音，與機器人的電子聲也相差不遠。狐飲江在心中判斷。

　　機器人續道：“我懷念過去的日子，

　　“那和平的歲月，

　　“小孩子圍繞著我歡聲笑語，

　　“這是我機生的意義，

　　“服務型的夢想就是如此簡單。”

　　震上尉忍不住笑了一聲。博士看他一眼，他立馬閉嚴嘴。

　　“上千年了，誰能想到我在這里能找到慰藉，

　　“讓這顆冰冷的，不是原裝且技術粗糙的心，再次感受到溫暖，

　　“想要喝啤酒，就來找我，哪怕你沒有錢，

　　“不要再去買那罪惡的私酒了，

　　“你知道我有多傷心。”

　　狐飲江不合時宜地想起之前的一幕，他讓機器人請他一杯酒，機器人對他說“請要點臉”。

　　機器人的聲音突然提高八度，“哪怕和你一起餓死，我也愿意，

　　“請不要忘了我，請不要不來找我，

　　“當然我指的餓死是，你餓死，我斷電，

　　“畢竟這樣才符合邏輯。”

　　歸博士和震上尉同時轉頭看向狐飲江，他們都讀過狐飲江的字條，自然對機器人的詩歌感到驚詫。

　　“再見了。”機器人道。

　　嘶的一聲，機器人胸腹間燃起火苗。

　　歸博士向后急退，同時叫道：“撲滅它，你們倆個都上，決不能讓它有一點損壞！”

　　震上尉搶先沖過去，狐飲江跟在后面。

　　上尉脫下皮衣，對著火苗一陣撲打。

　　狐飲江只好有樣學樣。但空間實在有限，他其實沒起什么作用。

　　火苗很快熄滅，供電器沒有爆炸。

　　震上尉湊近查看，喜道：“博士，它只是把所有電線燒斷了，并沒有損傷到部件。”

　　他伸出手一捧，機器人頭顱被他輕易取了下來。

　　“快拿給我。”博士急切地走上前，從上尉手中接過，捧在手中，如視珍寶。

　　他忽然望向狐飲江，道：“獒飲江，它讀的詩歌是什么意思？”

　　狐飲江“急中生智”道：“我、其實、我在和它談戀愛。”

　　“你什么？”震上尉大吃一驚。

　　“談戀愛……就是我喜歡它，它也喜歡我，大概就是這么回事。”狐飲江道。這個說法神奇地可以解釋一切……

　　酒館安靜了好一陣。

　　博士無言地看著他。

　　震上尉喃喃道：“怪不得把女仆賣了……”

　　又過了一會兒，博士轉身離開酒館，出門前，他道：“哈，看來這狗是只稀有品種，咱們回望都時帶上他。”

　　“是。”震上尉馬上跟上去，“博士，有一件事我要稟報。”

　　“我要好好研究上古科技，沒時間聽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你今天不要打擾我了。”博士道。

　　“可這件事挺特別的……”

　　“以后再說。”

　　震上尉本來已經跟出去，但又忽然跑回來，扔給狐飲江一件事物。

　　狐飲江伸手接住，那是一個對講機。

　　“叫你就馬上出現，明白了嗎？”震上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