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一人,安桉踏上了回秦康的火車,千里路程,一路向北。
她緊了緊懷里的盒子,生怕里面的東西碎了。近天明時,連續穿過幾十個隧道后,安桉重新踏上這片闊別已久的土地。
“還是秦康的味道最好聞”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只感到從未有過的舒適。
風是有味的——又水的清涼、岸邊的泥腥味,三葉草和油菜花香,父親的味道……
“又重新長出來了啊!”安桉爬上了父親曾帶她走過無數次的山路,驚喜發現那年山火燒掉的草恢復了,且更加蒼翠,一切似乎都沒變,又好像全變了。
至栓皮林,望向東北方的第三棵樹,原有的鳥窩不見了。安桉盯著那個空枝看了很久,學著父親的空靈笑聲,自語道,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現在我知道了,它叫《漢廣》,爸爸,你聽聽,我背的…對不……對”
許久,沒有回聲,只有風吹著樹林的葉子”沙沙”作響,空曠的山谷中不時有著鳥鳴聲回應一二。
“是我錯了,你,怎么會回我呢”安桉喃喃道。
再往上,安桉發現那些走過的小路還在,路面上干干凈凈沒有枯草落枝,土灰上還有新鮮腳印。代代離開,代代又重走,生生不息。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是一棵十余米高的樹直沖云霄。樹根在土層下盤根錯節,不少裸露出地表,像是漲紅了臉的人的青筋,噴發而出,樹干足有三人抱圈大,抬頭從枝丫中望不到天,是兩百年的酸棗樹!
樹的周圍還散落著杏黃色酸棗,還沒熟透,安桉嘗試撥開皮咬了小口,無味,頗像老樹的沉穩。
古樹下,打開木盒,雙手輕捧出里面的物件——是那年沒做完的風鈴。
“你知道嗎?你不幫我,我可整整做了四年,這石子打洞老費勁了,如果你在……就好了”安桉苦笑一聲。
“可沒有如果,但我覺得你一直都在啊,我一直都有夢到你”
制作的過程很長很難,可更痛苦的是記憶的反復,伴著風鈴的完善點點縫補起的傷痛,可又在看見時想起,活活撕裂,痛至心扉。如今想來,那年本要思念的遠方親人就在身邊,可那年在身邊的人卻去了遠方……
“爸爸,不過沒有你我還是做成了。可是,真的好難,‘軍’無戲言,你到底還是失約了。”安桉邊說邊踩著凸起的樹根,把風鈴往高的樹枝掛去。梳理好纏在一起的線,安桉慢慢地把墜鏈和細鋼管放下懸空。
“還有,你總喜歡騙人,桉樹生長在熱帶,秦康根本就不會有。”
“你答應要幫我的,也在騙我”
一股風猛的一吹,風鈴搖擺起來,像是回應。
忽的一張照片從鋼管里溜了出來。
安桉撿起一看,是四年前過年時一家爬山的合影,背景正是這棵酸棗樹。父親在最左,神情一如既往的嚴肅。
“你也沒變,可我已經長大了”安桉慢慢撫過照片上父親的臉。
可碰到臉時,察覺手尖有凹凸不平之感,翻過照片一看,鋼筆字赫然寫著:
“桉,木木平安
安,安樂無憂
——2017年春”
是父母四年前的新年愿望!
首行字跡潦草,凌亂不羈,那是父親的筆跡。“安”的一行則是字跡規整的楷體,溫柔端正,是母親的字。
安桉頓住了。
木木平安,木木平安,有的從來不是桉,是木木。“安桉”從出生就是一個愿望,是父母對秦康的美好祝福。
風鈴作響,清脆的聲音像是神秘的私語,不言的約定,捎來的回音,叮當叮當,叮當叮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