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

　　那人只是單手一翻，便不知從何處便出了一把匕首，疾步向著始皇所躺的位置奔去。

　　顯然，他并不是被李瀚的手法震驚，他……是一名刺客！！

　　剛剛才花費了大量心神為始皇扎針的李瀚看著急速奔來之人手中利器，傻了眼。

　　“給政哥看個病竟然都如此危險？不過還好，他的目標應該是政哥，跟我沒啥關系！”

　　“不行不行，果然如我所料，這大秦當真是危急四伏，今天這票干完，我還是老老實實暗中積蓄力量早日跑路！”

　　電光火石間，李瀚心中思緒萬千的同時，大秦這邊也早就迅速地做出了反應。

　　“有刺客！”

　　高公公的一聲尖銳的呼喊響徹了整個大殿。

　　一直貼身保護始皇的影密衛統領章邯從簾幕后竄出，一個飛身撲了上去。

　　這邊刺客剛要得手，便被章邯攔了下來，雙方開始纏斗在一塊兒。

　　雙方只是交手幾個回合，刺客便已然落入下風。

　　這須臾的功夫，安寧宮也是被一群黑甲兵迅速包圍起來。

　　再加上重重包圍的黑甲影密衛，知道自己今天已然是兇多吉少的刺客心一橫，眼中閃過一抹狠色，所幸放棄防御，直接一刀刺向章邯！

　　他自知刺殺始皇無望，想要用自己的名換章邯的命！

　　章邯似乎早就料到刺客會行此危招，神情冷漠的臉上毫無表情，硬是單手向著匕首抓去，抗下這一擊并將其擊退。

　　倒地的刺客還想掙扎，四周早就等待多時的影密衛一股腦圍了上來，將其制服。

　　“舊燕皇室姬動？呵呵！”

　　章邯似乎與此人十分相熟，看著他冷笑一聲，然后號令手下將其拖下！

　　這可不是普通的刺客，他不僅是墨家統領，更是舊燕皇室的余孽！

　　“末將救駕來遲，讓陛下受驚了!”

　　轉身，章邯顧不上已經被匕首扎穿了的左手，單膝跪地，向著始皇請罪。

　　“無妨，在場哪位醫師速速為章將軍處理一下傷口！”

　　這種場面始皇已然經歷多次，倒是面不改色，淡定地吩咐道。

　　“兼愛利他，以墨愛人！”

　　“暴秦不仁，必亡！！！”

　　這邊已經被制服的燕國皇室正要被押解下去，卻仍不忘在那里拼命吶喊。

　　聽著這刺客的話語，李瀚嘴角微抿，并不說話。

　　不難聽出，這是諸子百家中墨家的思想。

　　其實作為一個個過來人，站在歷史長河的制高點看大秦，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期，要是以墨家思想治天下，天下早就再次分裂亂成一鍋粥了，哪里還會有后世的千古華夏？

　　“爾等醫師，救治秦人，助紂為虐，枉為醫者！！”

　　“尤其是你……”

　　這位名叫姬動的刺客已經被拖到出去一段距離，一雙虎目緊緊盯著李瀚，聲音響徹整個大殿：“明明醫術超絕卻甘當暴君走狗，為暴君醫治絕癥！”

　　“今日之事我已通過秘法傳出，今日過后，我墨家上下定會盡全力追殺你這個走狗敗類！！”

　　？？？

　　站在一旁看戲的李瀚傻了眼。

　　我就老老實實治個病領點小錢攢攢跑路的盤纏我招誰惹誰了？

　　怎么莫名其妙成墨家公敵了？

　　那怎么能行啊！

　　自己這瘦胳膊細腿的，又不像政哥有影密衛日夜貼身保護，要是真被墨家上下追殺，別說跑路計劃了，自己這個人都必然涼涼啊！

　　念及此，李瀚心中已經有了規劃。

　　“呵呵！”

　　一聲冷笑響起，在場眾人目光紛紛投去。

　　李瀚冷眼望著刺客，不屑地笑出了聲：“閣下此言，與那拘陷于井底的蛙魚又有何異？”

　　大家有些懵圈……

　　在這種皇帝被刺殺的特殊場合，在這種大家都處于驚魂未定的特殊時刻。

　　別說說話了，這恨不得讓人覺得喘下氣都是莫大的罪過，怎么你小子竟然還敢在這里放肆冷笑？！

　　那邊拖拽刺客的影密衛也愣了神，停下了手上的拖拽動作，這是要鬧哪出？

　　其實李瀚也不想在這里出這個風頭，畢竟這完全違背了他低調跑路的宗旨。

　　只是若是放任這墨家統領就這么下去了，自己真被墨家上下追殺了那該如何是好？

　　所以李瀚要在這朝堂之上便打消他們墨家這個念頭！

　　“放肆！”

　　“還不將此獠拖下嚴刑拷打！留著他侮辱救治陛下的醫師嗎？”

　　影密衛聽到命令剛想繼續拖下，卻被李瀚站出制止。

　　“慢著！”

　　李瀚徑直走下臺階，疾步來到了姬動面前。

　　姬動絲毫無懼：“無道昏醫，就你這種暴君走狗也配嘲笑我是蛙魚？”

　　“我墨家思想博大精深，又豈是你這種庸俗廢醫能夠理解的？”

　　李瀚被罵，也不惱，嘴角微微上揚：“我理解不了？”

　　“那敢問閣下，墨家號稱兼愛平生，此中平生為何意？”

　　姬動從嗓子眼兒中冷哼一聲：“當然是這天下間眾生！”

　　墨家弟子自詡胸懷天下，墨家學說優于其他諸子百家，此刻談及墨家思想，姬動更是滿臉皆是驕傲之色。

　　“天下眾生？”

　　李瀚輕笑一聲，眼神逐漸犀利：“既然是兼愛天下眾生，那你為何要要咒罵我等醫者醫治秦人不得好死？”

　　“怎么，難道六國百姓是百姓，秦國遵紀守法的良民便不屬你墨家兼愛平生中眾生之范疇？”

　　“……”

　　姬動一愣，一時間竟有些語塞。

　　李瀚不給他思考機會，厲聲接著道：“既然是天下眾生，那你為何要因我醫治始皇而令墨家上下追殺于我？”

　　“怎么，難道始皇陛下不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蕓蕓眾生中的一員嗎？”

　　此話一出，在場幾位臣子醫師均是倒吸一口涼氣。

　　這小子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說始皇陛下是蕓蕓眾生的一員？

　　秦統六國，始皇成千秋霸業，哪有臣子敢把皇帝與平民百姓放在與一塊兒比較？

　　偷偷瞄向始皇，只見他面色淡然看不出是喜是悲，不過倒是饒有興致地看著李瀚，似乎想聽他繼續說下去。

　　見此情景，劉太醫這才松了口氣。

　　他自然是不愿意看到李瀚這樣的醫術天才因為言語不慎而半路夭折。

　　聽到這話，墨家姬動愣是一愣。

　　不過這姬動倒也不是悶人，短暫語塞之后便反應過來：“征戰六國、殺伐無數！！此等千古暴君也配與良家百姓歸為一談？”

　　“千古暴君？”

　　李瀚眉毛一挑，重復一句，放聲大笑。

　　“愚蠢！你竟然還在這里笑？世人皆說醫者仁心，而你枉為醫者！”

　　看到李瀚輕蔑的模樣，姬動不禁有些怒不可遏，辱罵出聲。

　　“這便是你墨家淺薄之處！！”

　　笑容瞬間收斂，李瀚雙目射出一道精光！

　　沒有人注意到，就在此刻，龍床之上的始皇雙目漸漸亮了起來……

　　他很期待，李瀚接下來會怎么說。

　　“掃六合而大一統，不錯，或許在你們這些六國皇室看來，確實始皇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成此千秋霸業者與那暴君二字又有何干系？”

　　姬動一愣，一時間沒想好如何回應，就在這時，一聲悅耳清雅的聲音再度響起。

　　“秦皇征戰殺伐，六國死傷不計其數不說，他一統六國之后，繁刑重斂、嚴苛治國，各國百姓生活更是苦不堪言，這難道不是暴君行徑？”

　　好家伙，今天這是一個個都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齊齊望去，反駁之人正是醫家醫仙端木靜。

　　任由劉太醫在一旁如何擠眉弄眼，她仍是矗立在那里，昂首挺胸，不肯坐下。

　　端木靜自詡醫家圣手，在她看來，光靠學醫救不了百姓，所以早在今天之前，她便有偷偷研習各家學說思想，想棄醫從文拯救國人。

　　而這百家思想中，又屬墨家思想深得端木靜的心。私下里，端木靜實則早與墨家有了深交。

　　所以，今天聽到李瀚如此維護她所不齒的始皇、抨擊墨家學術思想，眼高于頂的她便腦子一熱，直接站了出來。

　　李瀚轉過身去，看著宛若白天鵝般高傲地揚著脖子的端木靜，眉毛一挑：又冒出來個刺頭？

　　那我今天就好好地給你們啟啟民智！

　　“怎么樣？沒話說了吧！”

　　“暴君就是不得好死！就該死無葬身之地！”

　　姬動只當李瀚是被問得啞口無言，心中良心發現，轉而繼續咒罵始皇。

　　誰料李瀚直接不理他，向著端木靜發起了質問。

　　“汝只見百姓生活艱澀之苦，怎么不見春秋戰國那數百年間，六國連年征戰，百姓家破人亡、顛沛流離之苦？！”

　　“若你是百姓，是選這性命無虞的太平之世還是那朝不保夕的戰亂之世？”

　　兩句話，宛若當頭一棒，端木靜直接張口無言！

　　春秋戰國，群雄并起。

　　那樣一個年代，別說生活艱澀了，百姓就連晚上睡覺都要考慮一下能否見到明天的太陽。

　　如今大秦一統，各地雖有叛亂，但是戰事規模早已銳減，確實比起當年好了不是一星半點。

　　“再論你所謂的暴君行徑……”

　　看到醫仙啞口無言，繼續沉聲道：“汝只知繁刑重斂讓百姓臉上再無笑顏，可曾想過這許多年來，各大郡縣偷盜搶殺人數驟減之根本實則便是這秦之重刑？”

　　“汝等可曾思索，這國家初立、各方勢力暗流涌動的時刻，若用他墨家之法，這天下呈何狀？”

　　李瀚一雙銳目望向醫仙，接連發問后自問自答：“我告訴你們，沒有了法度的約束，光憑那無準繩可測的道德，這天下將重新陷入連年的戰亂之中！！”

　　“到那時，你們這些所謂的以墨愛人、兼愛非攻的理念又要置于何處？”

　　李瀚一番話說完，場面一時間陷入了僵滯，全場大殿針落可聞……

　　其實作為一位后來人，對于這位千古一帝的早逝，對于這華夏初統便分崩離析的大秦……李瀚還是有些惋惜的。

　　所以在這樣一個時刻，既為了保全自身，也為了替這位帝王正名，他選擇站了出來！

　　龍床上的始皇，龍目射出兩道精光，死死地盯著李瀚，

　　這番話聽得他是熱血沸騰，龍袍之下的手更是緊緊握拳，指尖發白！！

　　人才，人才啊！！

　　這口才，這理解，就憑這剛才的寥寥幾語，即便張儀再世，商鞅重活也相差無幾了！

　　始皇當然不是因為李瀚拍自己馬屁而激動（當然也占一點），更重要的是李瀚這墨法之辯簡直太符合始皇的治世之策了！

　　“我果然沒有看錯，這小子會那么連我都從未聽說之新詞，必然是見多識廣之輩！”

　　始皇心中暗自竊喜不已。

　　大殿之上，所有人還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

　　皇宮深墻之內，金鸞陛下架前，尋常人能不結巴正常說話便不錯了，哪有人似李瀚這般不但高聲辯論，而且口若金蓮吐出這樣一份真知灼見？

　　姬動剛才還高高昂著的頭，慢慢垂了下去。

　　他刺殺始皇的目的很簡單，便是想要復國。

　　但是復國之后呢？

　　李瀚一番話讓他陷入了沉思……

　　戰國時期墨家的思想便已然流傳，但是他們墨家高層都清楚，真正付諸實踐卻發現處處碰壁。

　　若是當真天下再次陷入戰亂，一切又與墨家思想違背。

　　在現代人看來平平無奇的一番辯論，在那個年代，卻直接讓這位墨家核心高層陷入了究竟之中。

　　墨家高層尚且如此，更別說那醫仙了。

　　面色復雜地望望李瀚，再看看始皇，柳眉緊鎖。

　　大部分古人的眼光總是狹隘的，李瀚這番話，對于端木靜來說是如雷灌頂也絲毫不為過。

　　原本他對于大秦，局促的偏見竟然開始出現了一絲松動……

　　至于在場的一眾影密衛、年輕醫者們……

　　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后，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這位公子所言究竟是何意？我似乎懂了一點，但是又沒有完全懂……”

　　“我也是啊，似乎是說凡事都有兩面性，要辯證地看問題？”

　　“你這玄乎巴腦地一整，我本來還懂一點的，現在完全不懂了！”

　　安寧宮外。

　　李斯其實早就已經趕到了，但是由于影密衛阻攔，他沒有能進去。

　　父親對自己兒子的聲音自然是熟悉的，李瀚所言，他全部盡收耳中。

　　“這……還是我那只愛尋花問柳的兒子不？！”

　　李斯嘴角有些抽搐：“怎么……”

　　“尋花問柳能問出如此見識出來？”

　　“要不改日我也……咳咳！”

　　“別的無所謂，主要是想提高一下子的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