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孟老頭不得不起身關上窗子。
文淵閣若是受了潮，書籍損壞，這將是文壇莫大的損失。
說出這兩個字后，顧離卻沒有什么輕松的感覺：“孟老頭，那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要是不喜歡，以我的性子怎會一次次多管閑事，又怎會一次次容忍那彪悍娘們的小脾氣？
但我究竟喜歡她什么呢………
明明如今京城的局勢一變再變，正是我趁機尋找證據(jù)，抓住權勢的大好機會，但我卻被一個女人給攪的心煩意亂……顧離忽然感覺有些累。
孟老頭關好門窗回身，就見到顧離眼里的迷茫，干脆把剩余藏的酒都拿了出來：
“最好的就是直接斬斷和小虞兒的一切，回到自己的初心。”
“但小虞兒不會放棄你，而你如今也對她狠不下心了。”
顧離灌下口酒，落下棋子：“孟老頭，你年輕的時候有沒有喜歡哪個姑娘？”
“老夫一心只讀圣賢書，而書中自有顏如玉。”孟老頭撫了撫臟亂的長須：“但當年喜歡老夫的姑娘海了去。”
顧離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邋里邋遢的老頭，撇撇嘴。
“就連太后當年都喜歡老夫，喜歡的死去活來。”孟老頭忽然得意的低聲道，說完，還鬼鬼祟祟的四下看了看。
顧離一驚，但馬上就是不信：“讀書人是不是吹牛不犯法？”
他覺得真有這個可能，畢竟季狐貍就經(jīng)常在自己面前說大話，緊接著馬上就被打臉。
孟老頭見四周學子都已經(jīng)走了，如今這里就剩自己兩人，重重哼了一聲：“當年老夫拒絕馮安寧后，不久她就被立為皇后，這事，老一輩都知道，年輕的一輩嘛……嘿嘿，畢竟先皇也是要面子的。”
顧離默默消化這個消息：
也就是說，如果這老頭沒吹牛，當年的事就是太后因愛生恨，給先帝吹了耳旁風，而先帝因為嫉妒，給這老頭穿了小鞋？
但不對啊……顧離想起關鍵一點：“你當眾在封后大典上，大罵‘妖后誤國’。”
“是啊，那老娘們不是個好人，所以老夫才拒絕，才當眾直諫，最后落了這么個下場。”孟老頭一臉無辜。
顧離：“……”
“你也不怕馮老爺子劈了你？”
“當年馮驕陽的確射了老夫幾箭，但當時老夫修為尚在，而他身上有傷，老夫反而把他抽了一頓。”
“你厲害……”
顧離半天才接受這個事實，給這彪悍老頭敬了杯酒。
孟老頭感慨：“那女人確實不是個好東西，但馮驕陽卻是我大淵的驕傲。”
顧離幽幽道：“馮驕陽死了。”
孟老頭身子一震，良久，聲音低沉道：“他那舊傷的確嚴重，能抗這么多年……”
“不是傷勢復發(fā)而死，而是我親手殺的，馮家也已經(jīng)被我抄了。”顧離緊緊盯著孟老頭的眼睛，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變化。
外面的雨估計已經(jīng)成了大雨，淅瀝淅瀝的聲音傳進房中。
良久，孟老頭忽然笑了起來：“自作孽，不可活，馮家的這棵大樹，根早就爛透了，倒了也是理所當然。只是，馮驕陽……可惜了。”
大淵的軍神，鐵騎踏四國，奠定大淵稱霸東大陸的男人，就這么落幕了。
孟老頭一陣神傷，馮驕陽的死，也代表著他們這一代人的落幕，嘆道：
“你今天來，到底想問什么？”
顧離看了看才下到中盤的棋局：“和第一次咱們見面時的問題一樣。”
太子案。
“老夫不知詳情。”
對于孟老頭的回答，顧離笑了笑：“你以‘非黑非白’一直干擾我的思路，京城的局勢你也一直了如指掌，又通過和上官言的感情，隱隱拉近我們的關系。
“孟先生，你到底想要什么？”
“老夫只是個孤苦老頭，見到一個有意思的小子，自然多關注一些。”孟守禮坦然看著對面男子：
“你若是認為我在算計什么，或者參與了太子案，盡管殺了老夫便是。”
說完，他開始收拾棋子，這才下到中盤且自己略占上風的棋局，他沒心情下了。
顧離喝了不少酒，搖搖晃晃的起身：“我信你。”
孟老頭手一頓：“為何？因為上官言？”
“是也不是。言哥兒就是個混蛋，但我信我姐姐，她都愿意幫你做衣服，沖這我就信你。”
孟老頭笑了笑：“太子妃，若是不死，肯定是一代賢后。”
顧離蹲下身子，笑瞇瞇道：“回頭就送好酒來，等陛下醒了，我肯定又要加官進爵，到時候啥好酒都能幫你弄來。”
這次滅了馮家，或許會有人不滿，有人會唇亡齒寒，更有和馮家關系親密者，肯定恨不得殺了顧離來泄恨。
但他不在乎，況且只要上官烈也不在乎就夠了。
太后不是好人，那她是鬼王的幾率就更大了……顧離準備看了血淵衛(wèi)藏的太子案卷宗后，就去見見這位深居簡出的太后娘娘。
呵，殺了你哥哥，滅了你娘家，你的報復可別讓我失望啊……
孟老頭收好棋子，終于回答了最開始的問題：“非黑非白，最后一層意思是你別只盯著表面。”
顧離若有所思：
…上官言就算真的造反，但陛下絕不會虎毒食子。
這從上官烈讓我查太子案真相就已經(jīng)表明。
羅火源，佛宗，那是否又只是被推出來的誘餌？
這不可能，羅火源不算什么，但若以整個佛宗為誘餌，就算是西陵教主也沒這本事！
蘇家和馮家已滅，但這只是利息，三宗四家到底是誰有問題……顧離越想越煩，眉頭也越皺越緊。
孟老頭得知馮驕陽死后，精氣神就忽然一下子下去了，此時嘆口氣：
“你小子是聰明，但聰明人往往會想太多，你只需知道最重要的一點即可。”
顧離淡淡道：“上官言為何會造反。”
就算他再怎么不愿相信，但如今種種事跡表明，上官言當年真的帶兵造反了。
不過疑點卻有很多。
上官言本就貴為太子，深得陛下寵愛，三宗掌門也對他寄予厚望。
可以說這天下本就是他的，何須冒天下大不諱舉兵造反。
況且，有季玄武在，在京城造反只是自尋死路，上官言不是這么蠢的人。
更何況上官言身邊還有正直，且對大淵忠心耿耿的蘇亦初在，為何他會同意這個愚蠢決定？
還有就是失敗了，上官言為何自盡？
為何姜姒，明明已經(jīng)懷有身孕，還會心灰意冷的隨夫君而去？
疑點實在太多了，言哥兒和阿姐，根本就是被冤枉的，但他們?yōu)楹螘旆礎欕x想不明白這一點。
孟老頭遲疑片刻：“你了解陛下嗎？”
他只提醒這么多，其余的不會再多言。
顧離沉默良久，才苦澀道：“他的野心，是一統(tǒng)大陸。”
…三局棋，陛下是最后的棋手，他一直在看著京城，看著大淵所有的局勢變化。
他一直知道我活著，卻留下我的命，要我辦五件事，除了查明言哥兒當年的真相，其余四件無一不是讓我?guī)退鉀Q外憂內(nèi)患。
言哥兒心系黎民百姓，若是兩國交戰(zhàn)……他肯定會阻止。
而且，其中也必定還有其他原因。
孟老頭擦著棋盤，他記得好久沒這么做了，棋盤上滿是油漬。
“陛下是明君，但能從當年最不被看好的一位皇子，殺出一條血路登上帝位，更說明他是一位霸主。”
“再加上如今大凌兵強馬壯，陛下自然更不會坐以待斃。”
“大凌和大淵的國戰(zhàn)，不久必然會爆發(fā)……”顧離說完了孟老頭接下來的話：
“而不久大凌王朝的使臣會來，你也需要我盡量拖延國戰(zhàn)爆發(fā)的時間，讓大淵有更充足的準備。”
一切真相顯得明朗，卻更加撲朔迷離。
孟老頭坦然道：“老夫是大淵的子民，更是大淵的讀書人。”
這話說的慷慨激昂，令人為之敬佩。
但，顧離打死都不信：“老狐貍，我一定會抓住你的狐貍尾巴。”
孟老頭：“……”
“你這小兔崽子，老夫剛得知好友被你殺了，你還……”
“行了，該知道的我也大致了解了。”顧離打斷他的話：“這局棋還沒分出勝負，以后再下。”
說完，他腳步打著擺子往門外走去。
孟老頭喊住他：“大凌王朝的使臣回來？怎么回事？”
“不僅陛下，希望兩國再次開張的人，多的是。”顧離擺了擺手，往雨中走去。
具體的他不知道，但三宗四家里肯定有人希望兩國開戰(zhàn)。
至于原因嘛，自然是一家獨大……
……
今天發(fā)生的事實在是太多了，顧離心神疲憊，冰冷的春雨反而讓他清醒了一些。
接下來去找老和尚，他應該還守在陛下身邊，那其他人也應該都在……
只是顧離的腳步忽然頓下，靜靜看著雨中執(zhí)傘的女子。
上官虞一身淡青色羅衫，撐著一把白色油紙傘，傘面畫著幽蘭。
美人紙傘，不知亂了誰的心神。
顧離遲疑著沒動，上官虞卻撐傘走了過來，傘面大半遮住了他的身子。
問我去哪了？還是上官烈出現(xiàn)了問題，或者又想勸我……顧離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么好。
“我有些困了。”
顧離有些懵：“那你去睡覺啊。”
“父皇剛脫離了危險，這次我算是欠那只趾高氣昂的孔雀天大人情了。”
沒死就好，死了我要調查太后可就沒靠山了……顧離心里暗自松了口氣。
“狗腿子，背過身去。”
顧離遲疑著轉過身。
“蹲下。”
不對勁，我沒守在陛下身旁，這是要事后揍我……顧離轉過身：“我是去御醫(yī)那找藥……”
“轉過去蹲下！”
他娘的……顧離暗罵一聲。
這在宮里他不想惹麻煩，無奈轉上蹲下卻忽然背上一沉，緊接著就感覺一陣柔軟，鼻尖也充斥著一股冷香。
這讓他恍惚回到剛來京城被迫‘嫁人’時，當時緊張不安，透過紅蓋頭只看到一雙瑩白的玉手和聞到淡淡冷香。
上官虞雙手緊緊摟著顧離，俏臉埋在他頸窩里：“狗腿子，回酒樓好不好，我不想回公主府。”
回到那，也只有她一個人。
“好。”
顧離剛答應，上官虞就跳了下來：“本宮要在這陪父皇，你要有事就快走吧。”
說完就把手中紙傘塞到顧離手里，她不傻，若真讓外人看到這一幕，眼前這個男人，必死無疑。
而且，她還沒有和季家斷絕關系，如今她還是季寒冬的娘子……
顧離直接攬住上官虞纖腰，摟到自己懷里，只能緊緊抱住，他做不出任何承諾。
季家他惹不起，放棄報仇更是絕對不可能。
第一次，顧離的心境第一次這么亂，一會想起季知秋，一會想起御劍城，想起爹娘，姐姐，上官言……
上官虞感覺有點喘不過氣，卻沒推開抱著自己的男人，喃喃道：“姜姒的姜，清澈的澈，這名字很好聽呢。”
顧離心里一震，姐姐最喜歡的就是，對別人這么介紹自己。
想在臨死前入京報仇，卻陰差陽錯著了季知秋的道，順勢代替季寒冬成親。
看著懷里的女人為難民盡心盡力，一次次把自己當做唯一的朋友，真誠的關心。
被識破身份，卻為自己隱瞞身份。
西城火災一起戰(zhàn)斗，幫她暫時擺平夜行人的刺殺，天牢的戰(zhàn)斗，一切種種……
顧離松開手，直視懷里女人的眼睛：“我不會放棄，不會饒了他們，也不會放過你父皇……”
“我也絕不會讓那種事發(fā)生。”上官虞神情堅定，踮起腳，在顧離唇上親了親：“但誰讓你先來招惹我。”
他娘的，真是個麻煩女人……顧離直接吻了上去。
管他對錯，管他以后是生是死，喜歡了就直接上，省的臨死那一刻后悔。
……
雨早已經(jīng)停了，可惜漫漫長夜，卻沒有滿天繁星，亦沒有高懸的明月。
但幸好身邊還有她，恍若一抹悄悄藏在人間紅塵里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