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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yè) 古代言情

西關(guān)(guān)月桂堂春

第十四章:夢(mèng)碎

  入夜,王府書(shū)房?jī)?nèi)(nèi)燈火搖曳,已經(jīng)(jīng)入秋,晚上竟有了微微的寒意,王爺身著披風(fēng)(fēng),面對(duì)著書(shū)架背手而立,手里握著的是《莊子》,正翻開(kāi)的那頁(yè)寫的是“知其不可,奈何安之若命?!?p>  頃刻,有人敲門,朱青推門將許太醫(yī)(yī)請(qǐng)了進(jìn)(jìn)來(lái)。

  王爺踱步走到書(shū)案后坐下,也示意太醫(yī)(yī)坐在旁邊,兩人都沉默了一會(huì)(huì)兒,王爺這才艱難開(kāi)口,輕聲問(wèn)道:“王妃的身體究竟如何了?”

  許太醫(yī)(yī)喉頭抖動(dòng)(dòng),嘴角微張,心里頭掙扎了半天才終于下定決心如實(shí)(shí)回答:“回王爺,并不好,此時(shí)(shí)有孕更不好?!?p>  王爺心口被揪緊,但依然神色自若地說(shuō):“昀兒很在意這個(gè)(gè)孩子,勞煩太醫(yī)(yī)再想想辦法,希望可以保全?!?p>  許太醫(yī)(yī)終于坐不住了,他急忙站起來(lái),花白的須發(fā)(fā)因起身急速而顫動(dòng)(dòng),他順了口氣,才平靜地回復(fù)(fù):“王爺與老臣都很清楚王妃的身子,她中毒太久,雖是緩毒但身體也經(jīng)(jīng)不住長(zhǎng)時(shí)(shí)間浸入,幸得王妃因少時(shí)(shí)就習(xí)(xí)武而底子尚好,如若不然,豈非早就丟了命。”

  王爺這才將書(shū)放下,從抽屜里取出一封信,遞給許太醫(yī)(yī)。此信來(lái)自西北,自然是昀初的父親所寫,信中詳細(xì)(xì)描述了昀初可能被下毒的情形、每次暈倒的狀況,以及所請(qǐng)大夫診斷的記錄和所開(kāi)的藥方,即使快馬加鞭,這封信也在路上輾轉(zhuǎn)(zhuǎn)了一個(gè)(gè)月才到王爺手上。

  王爺記得,昀初暈倒之后對(duì)他說(shuō)過(guò),大約七八歲的時(shí)(shí)候在草原胡人部落遇到一個(gè)(gè)老巫師,因她當(dāng)(dāng)時(shí)(shí)被一只丑陋的公羊撞暈后醒來(lái)被喂了一碗藥,巫師說(shuō)是強(qiáng)(qiáng)身健體的,這位巫師在部落中威望極高,部落中婚嫁,接生,殯葬甚至宰殺牲畜都由她主持,再加上這個(gè)(gè)部落已經(jīng)(jīng)歸順大周,昀初的父母與他們相處已有月余,所以自然沒(méi)有懷疑,想必毒就是在那個(gè)(gè)時(shí)(shí)候下的。

  “為什么要對(duì)昀兒下毒呢?她那個(gè)(gè)時(shí)(shí)候還那么小,天真爛漫,為什么要置她于死地?”王爺不止一次在心里發(fā)(fā)問(wèn),直到穆雷的書(shū)信傳來(lái)。

  原來(lái),竟是巫師預(yù)(yù)言,昀初成年后會(huì)(huì)生下霸主,而這個(gè)(gè)霸主將會(huì)(huì)給西域所有的胡人部落帶來(lái)滅頂之災(zāi)(zāi)!

  所以才對(duì)昀初下了慢性的毒藥,防止她成年,進(jìn)(jìn)而懷孕生子。

  王爺覺(jué)得可恨又可笑,他自然是不信這些神神鬼鬼,預(yù)(yù)言傳說(shuō),穆家雙親當(dāng)(dāng)然也不信,昀初再次暈倒后,穆家立即請(qǐng)了大夫,都說(shuō)沒(méi)有異常,且昀初很快就蘇醒了,醒來(lái)后又是活蹦亂跳,打打鬧鬧,如此幾番,穆家便將預(yù)(yù)言之事拋諸腦后,的確,回京之后的五年,昀初一次都沒(méi)有暈倒,直到那日在府衙門前的廣場(chǎng)上,再一次重重摔在地上。

  “離京來(lái)鷺州的路上,王妃因淋雨而病重,老臣那時(shí)(shí)給王妃把脈就覺(jué)得脈象有異,又說(shuō)不出個(gè)(gè)所以然來(lái),之后遍翻醫(yī)(yī)書(shū),才確定是中毒,只是所中何毒,老臣也不敢確定。”許太醫(yī)(yī)俯身致歉,面含愧色。

  “這不怪你,西域部落眾多,每個(gè)(gè)部落都有各自行醫(yī)(yī)用藥的方法,再加上高祖之前,一些苗疆的部族因躲避戰(zhàn)(zhàn)亂而遷入西域,與當(dāng)(dāng)?shù)睪穗s居,形成了更加復(fù)(fù)雜的醫(yī)(yī)藥與巫蠱的技藝,也幸得有你,醫(yī)(yī)術(shù)(shù)高超,這段時(shí)(shí)間給昀兒調(diào)(diào)配的湯藥暫時(shí)(shí)壓制了毒性,她身體在逐漸恢復(fù)(fù),精神也好,本王看得出來(lái)你用心了。”王爺說(shuō)出這些話是發(fā)(fā)自肺腑的,許太醫(yī)(yī)從來(lái)到鷺州一直潛心研究昀初所中為何毒,光是藥方,就調(diào)(diào)配了十多種,既要想法子解毒,又害怕用藥過(guò)度對(duì)王妃的身體產(chǎn)(chǎn)生損害,殫精竭慮,已經(jīng)(jīng)蒼老了不少。

  “王爺也不必過(guò)分憂心,老臣這段時(shí)(shí)間潛心研究,又寫信向相熟的名醫(yī)(yī)隱士討教,此時(shí)(shí)心里多少有了些分寸,過(guò)些時(shí)(shí)日,老臣的師父便會(huì)(huì)將他這些年游歷各方所著的《四方本草錄》送來(lái),他醫(yī)(yī)術(shù)(shù)高超,聲名遠(yuǎn)(yuǎn)揚(yáng)(yáng),一定會(huì)(huì)對(duì)解毒有所幫助,只是他老人家年過(guò)古稀,又摔壞了腿,難以長(zhǎng)途跋涉,無(wú)法親來(lái)鷺州。”許太醫(yī)(yī)年過(guò)半百,醫(yī)(yī)術(shù)(shù)高明,在太醫(yī)(yī)院兢兢業(yè)(yè)業(yè)(yè)了二十年,從無(wú)紕漏,是父皇母后信賴的人,所以離京之時(shí)(shí),母后才把太醫(yī)(yī)賜給他帶來(lái)鷺州。

  “從渤海到鷺州,少說(shuō)也得三個(gè)(gè)月的路程吧?”王爺嘆息。

  “確實(shí)(shí)路途遙遠(yuǎn)(yuǎn),還需等些時(shí)(shí)日,”許太醫(yī)(yī)回答,“不過(guò)師父已經(jīng)(jīng)托人專門派送,快馬加鞭,最多還需半月,就會(huì)(huì)到了?!?p>  “沒(méi)想到赫赫有名的‘赤腳仙’韓庭鶴竟然是你的師父,他超然出世,不為功名所累,入世救人皆隨本心,不慕權(quán)(quán)貴,不懼威勢(shì),本王從不敢奢望他老人家愿意救治昀兒,這一切都是先生的功勞,許太醫(yī)(yī),請(qǐng)受本王一拜?!?p>  王爺俯身向許太醫(yī)(yī)行禮致謝,太醫(yī)(yī)受寵若驚連連將王爺扶起,他說(shuō)道:“治病救人是醫(yī)(yī)者本分,師父不會(huì)(huì)故作矜持而對(duì)病者置若罔聞,僅為了博一個(gè)(gè)不慕權(quán)(quán)貴的虛名?!?p>  “既是如此,昀兒就拜托先生了。”王爺難得一笑,很快便恢復(fù)(fù)以往巋然挺拔的神色。

  許太醫(yī)(yī)拜別,臨行之前又說(shuō)道:“當(dāng)(dāng)務(wù)(wù)之急,還需盡快放棄腹中胎兒,否則月份越大,王妃越危險(xiǎn)(xiǎn)?!?p>  王爺終于點(diǎn)(diǎn)頭,他豈非不知,昀初在孕前就已經(jīng)(jīng)用了很久的藥,因怕她知曉,便謊稱是坐胎藥,誆騙她甘之如飴地喝掉,所以即使有孕也不可能成活,早一點(diǎn)(diǎn)放棄,昀初便少一分危險(xiǎn)(xiǎn)。

  送走許太醫(yī)(yī)之后,朱青進(jìn)(jìn)來(lái)探望王爺,只見(jiàn)他靜坐在書(shū)案后,不發(fā)(fā)一言,眼睛死死盯著即將熄滅的燭火,朱青從旁邊的茶臺(tái)(tái)上提過(guò)來(lái)一盞將這盞換下,王爺這才發(fā)(fā)話:“朱青,取幾壇子酒來(lái)?!?p>  朱青面有難色,他支支吾吾地說(shuō):“回王爺,咱們府里的存酒已經(jīng)(jīng)被您上次喝得一干二凈,黎叔一直都沒(méi)有采買,要不臣去給您沖壺茶?”

  “知府秦懷民前幾日進(jìn)(jìn)奉的花雕陳釀被黎叔藏在松會(huì)(huì)堂博古架背后的三彩柜里,這是鑰匙,你偷偷取來(lái),不要叫人發(fā)(fā)現(xiàn)(xiàn)?!蓖鯛斆鏌o(wú)面青從懷里摸出一把鑰匙遞給朱青,他接過(guò)來(lái),扭捏了半天還是出去了,他自然也知道,只要王爺想喝酒,誰(shuí)都攔不住,上次居然把從京城帶來(lái)的梨花春和五云漿全部喝完,覺(jué)得不過(guò)癮,夾雜著府里釀的櫻桃酒也給喝了,然后才歪歪斜斜回了合歡堂,誰(shuí)都攔不住。

  朱青偷偷溜進(jìn)(jìn)松會(huì)(huì)堂,此時(shí)(shí)的松會(huì)(huì)堂已經(jīng)(jīng)落鎖,朱青翻窗而進(jìn)(jìn),剛落地,就見(jiàn)黎叔端坐在正堂的太師椅上,面無(wú)表情,把朱青嚇了一跳,直到借著月光才看清楚,這才訕訕地搭話:“黎叔,大半夜您老不睡覺(jué)在這干嘛?嚇了我一大跳?!?p>  黎叔不語(yǔ),掏出火折子起身把燈點(diǎn)(diǎn)燃,沒(méi)等朱青反應(yīng)(yīng)過(guò)來(lái),他徑直走到博古架后,打開(kāi)三彩柜的鎖,拿出兩壇酒遞給朱青,然后依舊面無(wú)表情地離開(kāi)了,此間都不發(fā)(fā)一言。

  朱青取了酒遞給放到王爺面前,囑咐了幾句就離開(kāi)了,他知道,王爺需要一個(gè)(gè)不被打擾的空間。

  昏昏沉沉回到合歡堂,昀初已經(jīng)(jīng)睡下了,迎春和秋苓坐在一旁的花桌上做著針線活,見(jiàn)到王爺進(jìn)(jìn)來(lái)連忙起身,兩個(gè)(gè)人都聞到了王爺身上濃濃的酒味,秋苓剛想勸解,就被迎春拉了出去:“王爺有分寸。”她如是說(shuō)。

  等兩個(gè)(gè)人關(guān)(guān)上門出去,王爺走到床前坐下,昀初秀發(fā)(fā)披散,面向里間側(cè)(cè)臥,臉色紅潤(rùn),呼吸均勻,右手捂著肚子,素白的中衣領(lǐng)(lǐng)口繡著芍藥,白皙修長(zhǎng)的脖頸漸漸向下,胸脯有些飽滿,王爺忍不住脫了外衣踢了靴子躺在她身側(cè)(cè),手沿著脖頸向下探去,停住,輕輕撫摸起來(lái)。

  昀初被驚醒,雙眼睜開(kāi)便是王爺醉氣熏熏的臉,她一下子捂緊領(lǐng)(lǐng)口,紅著臉嗔怪道:“王爺怎么又喝了這么多酒?”

  她自然記得上次王爺喝酒之后乖張大膽的行徑,于是連忙坐起,將他一把推開(kāi)。

  王爺也不惱,依舊面帶微笑地湊上前,輕輕地問(wèn)道:“昀兒,本王不好嗎?”

  昀初低頭咬唇,怯怯地回答:“不是不好,是怕傷了孩兒。”

  沒(méi)想到堂堂的王爺竟然吃起醋來(lái),他蠻不講理地反問(wèn):“怎么,本王還比不上這個(gè)(gè)小東西,他與你未曾謀面,你為何如此袒護(hù)(hù)他,本王才是你的心肝肉。”

  昀初徹底愣住了,過(guò)了好久才生氣地回懟他:“王爺您是喝多了吧,說(shuō)的什么醉話,你怎可與他相比,他是咱們倆的骨肉啊。”

  禎平王不依不饒,犯渾地繼續(xù)(xù)說(shuō)道:“什么叫‘怎可與他相比’,好你個(gè)(gè)穆昀初,卸磨殺驢,用完本王就棄之如敝屣,你沒(méi)良心!”邊說(shuō)邊用手指向昀初。

  昀初聽(tīng)完這話,雙目圓瞪,氣鼓鼓地一腳將王爺踹到地上,迎春秋苓聽(tīng)到聲音連忙跑進(jìn)(jìn)來(lái),將醉醺醺的王爺艱難地扶起站穩(wěn)(wěn)。

  這時(shí)(shí)朱青也進(jìn)(jìn)來(lái)了,昀初見(jiàn)狀,從床上一把將王爺?shù)惱眍^扔到地上,訓(xùn)(xùn)斥朱青:“快把你家王爺領(lǐng)(lǐng)走,滾到書(shū)房去睡,什么時(shí)(shí)候酒徹底醒了,什么時(shí)(shí)候再回合歡堂!”

  朱青急忙點(diǎn)(diǎn)頭,從迎春手里接過(guò)王爺,扶著他走出合歡堂,昀初氣不過(guò),眼淚都出來(lái)了,秋苓見(jiàn)狀,急忙倒了一杯茶端過(guò)來(lái)遞給她,安慰道:“王妃,您別跟一個(gè)(gè)喝醉酒的人置氣,傷了身子可怎么好?”

  “他這人不可理喻!”昀初捂著臉哭了,兩個(gè)(gè)人哄了很久,這才抽泣著睡下。

  此時(shí)(shí),王爺躺在書(shū)房的屏風(fēng)(fēng)榻上,輾轉(zhuǎn)(zhuǎn)反側(cè)(cè),如此弄巧成拙,他狠狠捶了幾下自己的腦袋,朱青抱了一床厚點(diǎn)(diǎn)的棉被進(jìn)(jìn)來(lái),囑咐道:“王爺,入秋了,晚上有些冷,這幾天您先蓋這床被子吧,臣剛?cè)?wèn)黎叔要的,還是新做的。”

  王爺無(wú)奈地接過(guò)來(lái),擺擺手讓朱青離開(kāi)了。

  翌日,昀初穿戴好由迎春扶著去前廳用早膳,剛一進(jìn)(jìn)去,就見(jiàn)王爺端坐在里面,于是扭頭便走,迎春勸解道:“好王妃,別置氣,您不吃,肚子里的孩子也得吃,咱們吃咱們的,不跟他說(shuō)話就好?!?p>  昀初想了想覺(jué)得在理,也偏巧肚子餓得不行,昨晚因胃口不好就喝了點(diǎn)(diǎn)酸湯,此時(shí)(shí)胃里燒的慌。

  再次進(jìn)(jìn)去,果然繞開(kāi)王爺去另一側(cè)(cè)坐下,昀初見(jiàn)桌上菜肴異常豐盛,除平日愛(ài)吃的幾樣小菜之外,又足足多了一倍,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道紅白龍脯,是以鱖魚(yú)肉干和魚(yú)翅做的,鱖魚(yú)干用紅曲米染成紅色,與潔白的魚(yú)翅相互纏繞堆疊在玉盤上,層層疊疊,鮮香撲鼻,又好看又開(kāi)胃,迎春忙夾了一筷子放到昀初面前的碟子里,又見(jiàn)水晶龍鳳糕也不錯(cuò)(cuò),也夾了兩塊。

  王爺見(jiàn)狀,眉頭舒展,從丫鬟手里接過(guò)羹匙,舀了一口雪莼羹美滋滋地喝了起來(lái)。

  昀初用罷,心滿意足地起身離開(kāi)了,這時(shí)(shí)府里管車馬的婆子過(guò)來(lái)回復(fù)(fù),說(shuō)是馬車都套好了,侍衛(wèi)(wèi)丫鬟們都在門外候著,隨時(shí)(shí)可以出發(fā)(fā)。

  迎春回答說(shuō):“知道了,王妃先去更衣,嬤嬤先讓他們稍等片刻?!?p>  王爺這時(shí)(shí)也走了出來(lái),忙問(wèn)朱青怎么回事,朱青回答:“回王爺,前日知府夫人送了帖子,約王妃今日去廣安寺燒香?!?p>  “本王為何不知?”王爺不解。

  朱青無(wú)奈地?fù)項(xiàng)^,只能說(shuō)自己也不清楚,畢竟他從昨晚就被迎春她們兩個(gè)(gè)罵了個(gè)(gè)半死。

  因廣安寺建在靈修山半山腰上,下了馬車還需步行走一段山路,昀初今日穿得較輕便,云錦料子的襦裙,半臂穿戴,短衫是正青色,長(zhǎng)裙和披帛是十樣錦色,清麗典雅,叫人移不開(kāi)眼,路過(guò)王爺,目無(wú)斜視,只當(dāng)(dāng)眼前人是空氣。

  雖入了秋,但白天的日頭還有些毒,迎春給王妃找了一把竹玉柄的團(tuán)(tuán)扇,自己則拿了把傘,秋苓手里的食盒里盛的是昨日新做的各色點(diǎn)(diǎn)心,是要供奉給菩薩的。

  與知府夫人在城門外碰了頭,昀初許久未見(jiàn)她,甫一相見(jiàn),便覺(jué)得親熱,夫人待人和藹親切,頗有長(zhǎng)者之風(fēng)(fēng),叫人很是舒服。

  寒暄了片刻,便各自上了馬車,行了大約半個(gè)(gè)時(shí)(shí)辰,雖靠著軟墊坐在靠背椅上,昀初依舊覺(jué)得顛簸,好在很快就到了山腰,靈修山并不陡峭,上山的這段石階還算平穩(wěn)(wěn),并不需要攙扶,昀初走得輕快,每每都在轉(zhuǎn)(zhuǎn)彎處等候知府夫人,兩人便相攜上了山,在寺廟前相視而笑。

  在大雄寶殿給菩薩上了香,添了燈油,二人又齊齊跪在蒲團(tuán)(tuán)上,闔眸許愿,老方丈在一旁敲起木魚(yú),一聲一聲讓人心安。

  昀初的愿望有些貪心,她一提溜念叨了好些人,父母雙親、如薰姐姐、太后娘娘、王爺、最重要的是腹中的胎兒,最后才是自己。

  “愿信女所念之人事事順?biāo)歟怪緒雰浩槳步瞪!彼謚朽?,隨后,便情不自禁撫摸肚子,正巧身側(cè)(cè)的夫人也許完愿,她慈愛(ài)地看向昀初,輕輕扶她起來(lái),牽著她走到殿外,溫柔地詢問(wèn)道:“王妃大約是有喜了吧。”

  昀初羞赧地低頭一笑,已然默認(rèn)(rèn)了。

  “王妃最是良善寬厚,必定福澤深厚,萬(wàn)事勝意,我這老太婆也沒(méi)什么好東西,就親手做了幾個(gè)(gè)香囊,里頭是裝的是蓼菩香的花蕊,這種花安神順氣,味道也好聞,在我老家鹿丘雖說(shuō)很常見(jiàn),但花期短,只有一個(gè)(gè)晝夜,所以也很難尋,收集這么多花蕊曬干了做香囊也算是難得,請(qǐng)王妃萬(wàn)萬(wàn)不要嫌棄?!?p>  夫人從侍女手里接過(guò)三只香囊又親手交到昀初手上,昀初雙手接過(guò),甚是感激,長(zhǎng)這么大,只有娘親為她做過(guò)這些小玩意,一針一線很是用心,昀初心里一暖,抱著夫人就哭出聲來(lái)。

  “王妃遠(yuǎn)(yuǎn)嫁辛苦了,如今有孕在身,父母也不在身邊照料,若是覺(jué)得煩悶,就常來(lái)府里坐坐,我們家那個(gè)(gè)老頭子也是個(gè)(gè)寡言少語(yǔ)的,日日都冷冰冰,我瞧著都心煩?!?p>  昀初一聽(tīng),噗呲一笑,不禁想到也許王爺老了之后也像秦知府那般老氣橫秋不招人待見(jiàn),就覺(jué)得好笑。

  正要去后頭用齋飯,方丈打發(fā)(fā)一個(gè)(gè)小沙彌過(guò)來(lái)送了一碟素馃子,那小沙彌說(shuō):“這馃子是今日去山下化緣得來(lái)的,是城西的百姓做的,方丈說(shuō)二位夫人在救災(zāi)(zāi)時(shí)(shí)有大功德,便說(shuō)這馃子須得由二位享用才好?!?p>  夫人與昀初相視一笑,便接過(guò)那碟馃子,遞給昀初一個(gè)(gè),自己也拿起一個(gè)(gè)塞進(jìn)(jìn)嘴里,品了幾下便說(shuō):“是蘇子葉裹了雞蛋面液炸的,酥透后又撒上了麻糖碎,這才吃起來(lái)又香又甜?!?p>  昀初也覺(jué)得味道很好,又拿起一片送到嘴里,夫人不敢叫貪吃,便把剩下的給侍女們分了。

  用過(guò)了齋飯,二位借了禪房簡(jiǎn)單休憩了一番便要打道回府,臨行時(shí)(shí)特地拜別了方丈,方丈慈眉善目,胡須雪白,口中阿彌陀佛,合掌目送二位下山。

  回到馬車上,昀初伸了個(gè)(gè)懶腰想要再瞇會(huì)(huì)兒,迎春無(wú)聊便打開(kāi)食盒查看了一番,隨即便看到一張字條靜靜躺在里面,不知何時(shí)(shí)被何人放了進(jìn)(jìn)去,迎春拿出來(lái)交給昀初,只見(jiàn)那字條上寫的是:

  “舍得舍得,有舍有得,雖有不舍,卻有大得?!?p>  昀初默默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確定是否是方丈所寫,打開(kāi)車簾,望著不遠(yuǎn)(yuǎn)處的廣安寺漸行漸遠(yuǎn)(yuǎn),心中升騰起一種莫名的思緒。

  回到王府,下了車,昀初徑直走到合歡堂,王爺不在,想必此時(shí)(shí)還在書(shū)房,她走到書(shū)案后,從袖口掏出那張皺巴巴的字條,又反復(fù)(fù)念了幾遍,便提筆蘸墨,將它抄在宣紙上。

  她自己一個(gè)(gè)人在房間坐了許久,期間都無(wú)人打擾,直到日暮西斜,天色漸暗,王府里處處點(diǎn)(diǎn)了燈,這才想起來(lái)走出合歡堂,迎春和秋苓都不在,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她剛一出門,就看到門外張燈結(jié)(jié)彩,雖無(wú)大紅燈籠,但其他五彩的燈籠一串串掛起來(lái),也很好看,廊下擺滿了玫瑰花,王爺身著錦衣站在中間,指著天空,微笑著對(duì)昀初說(shuō):“昀兒,你看?!?p>  昀初抬頭,突然各色煙花此起彼伏在夜空綻放,花色各樣,五彩紛呈,璀璨奪目。昀初一直微笑著注視天空,竟不知王爺何時(shí)(shí)走到她身邊,輕輕攬著她,溫柔地在她耳邊說(shuō)道:“好昀兒,生辰快樂(lè)?!?p>  昀初眼角的淚水搖搖欲墜,原來(lái)王爺都記得,這是她離開(kāi)父母過(guò)的第一個(gè)(gè)生辰,本想著就此不提以免徒增感傷,卻沒(méi)想到王爺卻費(fèi)(fèi)心籌劃。

  “乖昀兒,別哭,以后你的每個(gè)(gè)生辰,本王都給你預(yù)(yù)備驚喜?!蓖鯛斏焓痔嫠寥I水,又從懷里掏出一只鎏金嵌寶石白玉鐲,遞給她,笑著說(shuō)道:“這是母后送你的玉鐲,本來(lái)有一對(duì),是定親時(shí)(shí)父皇所贈(zèng)(zèng),她珍愛(ài)無(wú)比,一只給你作為生辰之禮,另一只應(yīng)(yīng)該是給了皇后。”

  昀初接過(guò)來(lái)戴在手上,玉鐲溫潤(rùn),寶石奪目,鎏金上琢桂花圖案,十分精美貴重。

  她怎么也不會(huì)(huì)想到,幼年時(shí)(shí)的玩笑話竟然一語(yǔ)成讖:

  “昀兒,這桃花花環(huán)(huán)你一個(gè)(gè)我一個(gè)(gè),以后咱們嫁人就嫁給兄弟倆,這樣到老也不會(huì)(huì)分開(kāi)?!?p>  她與王爺說(shuō)起這些,王爺笑著回答:“如薰很小便認(rèn)(rèn)得我們兄弟倆,雖舉止得體,矜持大方,但本王一直都覺(jué)得她更愿意與皇兄親近,如此看來(lái)咱們這個(gè)(gè)皇后娘娘真是深謀遠(yuǎn)(yuǎn)慮啊。”

  “一個(gè)(gè)女子能與自己傾慕的人結(jié)(jié)為連理是多么不易的事情啊,我與如薰姐姐都是萬(wàn)分幸運(yùn)(yùn)的,但有些人就沒(méi)那么好命了?!标莱跹鎏扉L(zhǎng)嘆,心有戚戚。

  “比如董麗娘?”王爺試探地問(wèn)道。

  昀初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頭,認(rèn)(rèn)真地看著王爺:“世間女子多磨難,王爺,您是天家貴胄,既然食萬(wàn)民俸祿,就應(yīng)(yīng)當(dāng)(dāng)有兼濟(jì)(jì)天下的抱負(fù)(fù),這個(gè)(gè)世上,像董麗娘這樣可憐的女人比比皆是,咱們有多少能力,就該擔(dān)(dān)起多大的責(zé)(zé)任,你說(shuō)是不是?”

  王爺滿眼含笑地看著眼前這個(gè)(gè)成熟明理的可人兒,攬入懷中,欣慰地說(shuō):“咱們昀兒真是長(zhǎng)大了,竟有一代賢后長(zhǎng)孫氏的風(fēng)(fēng)范?!?p>  昀初有些得意地回抱住他,笑著說(shuō)道:“這都是如薰姐姐教我的,她一定是一個(gè)(gè)好皇后?!?p>  正說(shuō)著,迎春和秋苓笑盈盈地走了過(guò)來(lái),她們今日難得換上了新衣裳,行禮之后,迎春說(shuō):“啟稟王爺王妃,中院與花廳準(zhǔn)(zhǔn)備好了,請(qǐng)王爺王妃移駕過(guò)去?!?p>  王爺便牽著昀初走下廊去,繞過(guò)青石板的沾花小徑來(lái)到中院,這個(gè)(gè)院子昀初極少過(guò)來(lái),只因里頭較為寬闊,除了四面的房子雕梁畫(huà)柱,沒(méi)有其他的園林景致,院子中央是一方天井,淺淺的水塘只能沒(méi)過(guò)腳腕,除此之外別無(wú)他物,昀初滿臉疑惑地望向王爺,只聽(tīng)王爺合手擊掌一聲,在院中房前四面站立的丫鬟侍衛(wèi)(wèi)同時(shí)(shí)點(diǎn)(diǎn)燃孔明燈,然后齊齊放飛到天空,一時(shí)(shí)間數(shù)(shù)不清的孔明燈在昀初眼前緩緩升空,壯麗縹緲,仿佛來(lái)到一個(gè)(gè)久遠(yuǎn)(yuǎn)祥和的時(shí)(shí)代,孔明燈升空之后,天井水面上的倒影更是唯美,仿佛一面鏡子,將世間所有的美好都收集起來(lái)送到昀初的眼前。

  “好美,真是太美了?!标莱跬蝗粺釡I盈眶,她突然想起在西北草原上,跟著那群胡人祭拜月亮,每個(gè)(gè)人都打著火把,神情肅穆,隨著巫師的號(hào)令,又齊齊將火把舉起,萬(wàn)眾一心高呼吶喊,那種震撼昀初只經(jīng)(jīng)歷一次便一輩子都忘不了。

  胡人拜月自然是祈禱風(fēng)(fēng)調(diào)(diào)雨順,牛羊肥壯,但王爺用如此唯美震撼的場(chǎng)景只為她一人祝愿,也許,很多年后,即使昀初身處絕境,心里還是能清晰地想起這個(gè)(gè)美妙的夜晚,感念此生無(wú)憾。

  這時(shí)(shí),朱青提了一頂未燃的孔明燈走了過(guò)來(lái)遞給昀初,又從懷里掏出火折子打開(kāi)交給王爺,然后說(shuō)道:“王妃,今日是你的生辰,不如點(diǎn)(diǎn)個(gè)(gè)燈,許個(gè)(gè)愿吧?!?p>  昀初笑著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頭,她手持孔明燈,王爺替她點(diǎn)(diǎn)亮,看著這頂滿載希冀的燈火從她的手中緩緩升起,火光映照著她絕美的容顏,這是他一輩子都不會(huì)(huì)忘記的樣子。

  “昀兒,許個(gè)(gè)愿吧。”王爺提醒她。

  昀初笑了,自嘲地說(shuō):“只怕菩薩會(huì)(huì)怪罪我過(guò)分貪心,今日在廣安寺,我已經(jīng)(jīng)許了好多愿望。”

  “昀兒這么好,菩薩也會(huì)(huì)心軟的,多許一個(gè)(gè)也無(wú)妨?!蓖鯛敯参克?。

  昀初于是輕輕闔眸,合掌許愿,只聽(tīng)她靜靜地說(shuō)道:“愿與王爺歲歲平安,和睦歡好。”

  王爺就這樣默默地注視著她,心里不禁想著,這樣好的一個(gè)(gè)人,世間所有的災(zāi)(zāi)難病痛都應(yīng)(yīng)當(dāng)(dāng)會(huì)(huì)繞著她走吧。

  王爺竟然看到不遠(yuǎn)(yuǎn)處許太醫(yī)(yī)也在,他如眾人一般,仰起頭看著那頂被王妃親手升起的孔明燈,背手而立,一言不發(fā)(fā)。

  在花廳用過(guò)晚膳,回到合歡堂,王爺屏退丫鬟關(guān)(guān)上房門,親自為昀初卸妝梳頭,昀初端坐在妝臺(tái)(tái)前,看著鏡子里王爺笨拙的樣子倒覺(jué)得好笑,直到解下發(fā)(fā)釵,她一頭墨黑的長(zhǎng)發(fā)(fā)垂下來(lái),王爺才稍稍松口氣,笑著說(shuō)道:“古人常說(shuō)的閨房之樂(lè),釵環(huán)(huán)之趣便是如此吧?!?p>  昀初打趣道:“怎么,王爺?shù)漠?huà)本子梨梹有這個(gè)(gè)?”

  王爺聽(tīng)完并不惱怒,居然自認(rèn)(rèn)罪狀,他故作孟浪去解昀初的衣裙,壞笑著說(shuō)道:“為夫的畫(huà)本子里那是無(wú)所不含,應(yīng)(yīng)有盡有啊,不如今晚好好與夫人實(shí)(shí)踐一番如何?”

  “北堂靖之,你個(gè)(gè)流氓!”王妃大人咬牙切齒地罵道。

  “好了好了,本王不逗你了,快來(lái)看看,你如薰姐姐為你準(zhǔn)(zhǔn)備了什么樣的禮物?”王爺從妝臺(tái)(tái)旁拿起一個(gè)(gè)精致描金盒子,上面釘?shù)撓墟i環(huán)(huán)卻并未落鎖,昀初好奇地打開(kāi),里頭竟是一本書(shū),看磨損的樣子像是一本古籍,昀初拿起來(lái),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女子助孕寶典》。

  兩人面面相覷,昀初一臉迷茫地隨意翻開(kāi),里頭奇奇怪怪的小人讓她面紅耳赤,就連見(jiàn)多識(shí)(shí)廣的王爺都不淡定了。

  昀初一把合上書(shū),不解地看向王爺,迷茫地問(wèn)道:“這是不是王爺所說(shuō)的畫(huà)本子?”

  王爺咽了一口唾沫,否認(rèn)(rèn)道:“并不相同,這本書(shū)只看目錄,除,除床笫之歡之外,還記錄的有飲食、睡眠、康體等諸多內(nèi)(nèi)容,本王那個(gè)(gè)畫(huà)本子沒(méi)有這么詳盡,想必這書(shū)只在女子之間流傳,多半是長(zhǎng)輩所贈(zèng)(zèng)壓箱底的?!?p>  “唉,如薰姐姐還真是替我操心?!标莱醺袊@道。

  “難道你沒(méi)有寫信告知她你有身孕的事情?”王爺試探地問(wèn)道。

  “沒(méi)有啊,不是王爺說(shuō)胎未坐穩(wěn)(wěn)不讓宣揚(yáng)(yáng)的嘛。”昀初老實(shí)(shí)回答。

  王爺聽(tīng)完,欣慰一笑,喃喃道:“不過(guò)她很快就會(huì)(huì)知道了?!?p>  “王爺說(shuō)什么?”昀初并未聽(tīng)清。

  于是王爺打岔道:“本王說(shuō),你這個(gè)(gè)姐姐還真是信不過(guò)我?!?p>  昀初懶得理他,然后便得意地問(wèn)王爺:“你知道上月我給如薰姐姐備了什么生辰禮物嗎?”

  王爺疑惑,挑著眉反問(wèn):“是什么,本王居然沒(méi)聽(tīng)你說(shuō)過(guò),你不是只給她寫了一封信嗎?”

  昀初狡黠一笑,用手撐著雙頰,笑瞇瞇地說(shuō)道:“嘻嘻,也是一本書(shū),不過(guò)可比這個(gè)(gè)有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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