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英語老師將手中的試卷猛地一下甩在講臺上。
“謝晚棠!你還上什么學(xué)啊?我教書18年還沒見過你這樣的女生,你就是缺考也比你考個負(fù)的好啊!我說你也挺光榮啊,學(xué)校歷史上第一個負(fù)分!”
所以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最后一排最角落的那個女生身上。
謝晚棠伸手拿下蒙在腦袋上的校服,扭了扭頭。長時間趴在桌上,她的眼睛微紅,有明顯的血絲,細(xì)碎的發(fā)絲胡亂地落在額前,嘴里還叼著棒棒糖。不得不說,這張臉很好看,特別是那笑,很邪氣,憑添一抹妖異之色。
謝晚棠雙手撐著桌子懶洋洋地站起來,抬腳走向講臺,拿起試卷看了一眼,笑了一下,很輕蔑的那種。
“你還笑?你......”
不等英語老師說完,謝晚棠就徑直走向自己的座位。所有人都看見,她把那張試卷求成一團(tuán),隨手扔進(jìn)了身旁空座位的桌肚。
下課,鄒璇將訂正好的試卷收好送去辦公室。
“要我說那個謝晚棠就是沒救了!上課不聽作業(yè)不寫考試不考,現(xiàn)在還挑釁老師?這小孩還有什么用!”
“哎算了算了,反正最后一年了,忍忍吧。”
“是啊是啊,她們家.....”
鄒璇敲了敲門,喊了聲報告。
看到鄒璇,老師心里多少有些安慰。常年駐扎在年級前五的她,無疑是老師們口中廣為流傳的三好學(xué)生。
“放這里吧。”
鄒璇放下試卷,卻沒有立即離開。
“還有什么事嗎?”
“老師,我想和謝晚棠坐。”
“什么?”老師不敢置信地拔高了一個音量。
不知道鄒璇是怎么說服了老師。回來時,鄒璇就將東西都搬到了謝晚棠旁邊的座位。
“你好,我是鄒璇。”
謝晚棠挑眉看著這個帶著副黑框圓眼鏡的女生。
“哧,”意味不明地,“謝晚棠。”
鄒璇扒出了那團(tuán)成球的試卷,鋪開。
答題紙上,班級空著,學(xué)號空著,姓名處很囂張地寫了一個棠字。學(xué)籍號的填涂很隨意,有些歪,機(jī)器能認(rèn)出來也是不容易了。偌大的答題卡,寫了幾個大字,拼出來就是--出卷的不行啊,垃圾。尤其最后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不知道是什么東西。
難怪是負(fù)分。
從此以后,每天謝晚棠的桌肚都會照理出現(xiàn)一個棒棒糖,或是別的一些小零食。謝晚棠知道,那是她的新同桌給她的。
“唉你看,謝晚棠又打架了。”
“嘖,她怎么還沒被退學(xué)啊?”
“做她同學(xué)我都覺得丟臉。”
......
呲--嘭!
椅子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尖銳的響聲,最后因為慣性倒在地上。整個教室瞬間安靜下來。謝晚棠又用腳踢了踢門:“喂,吵到我同桌學(xué)習(xí)了。”
鄒璇握著筆的手一頓。
謝晚棠坐下,對那些關(guān)于她的言論渾不在意,半倚在墻上。嘶的一聲,她抬起胳膊,有些嫌棄。
鄒璇卻起身離開了座位,臉色有些不好。謝晚棠看在眼里,眸子暗了暗,咬著唇,更加煩躁。
眼前出現(xiàn)一片陰影。
“手。”
“嗯?”謝晚棠沒反應(yīng)過來。
鄒璇卻一把拉過謝晚棠的手臂,那上面有一道不小的血口子。用班級急救箱里的酒精給傷口消毒,又用紗布裹了一圈。
冷不丁的,謝晚棠聽到她說:“以后別打架了。”
謝晚棠轉(zhuǎn)過了身。就在鄒璇以為她不會回答是的時候,謝晚棠說:“好。”
鄒璇笑了。
“笑什么,傻子一樣。”
“開心啊。”
“喏,這個這個這個,啊還有這個,我都不會。”謝晚棠隨手指了幾道題。
“行,我給你講。”
所有人都沒想到,那個他們口中的混混、廢物,有朝一日居然不再是形單影只,有朝一日真的開始學(xué)習(xí)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下午,直到第二節(jié)課下,謝晚棠的座位都空著......
鄒璇追著老師:“老師!謝晚棠去哪了?”
“是鄒璇啊,謝晚棠她......不見了。”
“不見了?早上不是還好好的嗎?”
“你先別急,先去上課,會找到的。”
鄒璇握了握拳,突然喊到:“老師!您能不能,給我批個假條?”
“這......哎,好吧,你當(dāng)心些。”
“謝謝老師。”
鄒璇回教室拿上手機(jī),匆匆忙忙地披上外套,就開始不停地給謝晚棠打電話發(fā)消息。一開始還會響鈴,到后來就成了您撥打的用戶已關(guān)機(jī).....
操場,體育館,禮堂,她將學(xué)校尋了個遍,沒有;她又去那家謝晚棠打工的甜品店,沒有;她甚至去了學(xué)校周邊謝晚棠曾經(jīng)打過架的每一個巷子,都沒有。
鄒璇喘著氣。不知道什么時候,天色已經(jīng)漸晚了,像是被灌下了一整瓶紅酒,醉醺醺的,染著紅暈,抹著橙光,嫵媚至極。
這是最后一個鄒璇所知道的謝晚棠會在的地方。那是她們第一次遇見的地方。
海棠樹間的長椅上,灰蒙蒙的煙氣縹緲著,稀碎的海棠花瓣落在少女披散的頭發(fā)上。
“謝晚棠!”
“喲,好學(xué)生這是逃課來了?”語氣有些帶刺兒,很壞。
走近些,鄒璇被煙味嗆住,猛咳了幾聲。她看到謝晚棠的臉頰有些腫,嘴角還有抹異樣的紅。看著這樣的謝晚棠,鄒璇忽然想起上一次,少女在這個無人地帶,唱著屬于她自己的歌,做自己的觀眾。調(diào)子很陰暗,透著股萎靡之氣。不經(jīng)放緩了語氣。
“你打架了?”
“......沒有。”
“那傷哪來的?”
“關(guān)你屁事。”謝晚棠又吸了口煙,剛想再說些什么,鄒璇就一把拍掉了她手中還閃爍著火星的煙。謝晚棠看著緩緩向上直至消弭的煙霧,又想起了中午的事。
中午。
回家時,家里空無一人。是了,她那個好弟弟考了個班級第五,一家子都去飯館了。而她是那個局外人,這個家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早與她無關(guān)了,不是嗎?
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家沒人喜愛他,因為她是個女孩兒。唯有的疼愛就是母親例行義務(wù)似的定時塞一兩件不合身的衣物,吃飯時惡狠狠放下的碗,以及父親每日不變的一頓問候,那些責(zé)罵的語句,她至今還記得一清二楚。
她以為就是這樣的,但是弟弟出生了,她才意識到,她錯了。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她沒有;考得好了,沒有任何的夸贊;同一天家長會,爸媽都商議著誰去,她卻是無人問津;一家人吃飯從不等她;她小學(xué)就開始想辦法賺錢,挨過揍受過傷遭過人白眼,卻只能在狹小的沙發(fā)上,在黑夜里,默默看著月亮,獨自哽咽,一次又一次對親情失望。
因此她知道,她只有自己了,只能靠自己了。
門鎖被打開的聲音。她抬眼戲謔地看去,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
父親的效益看到她時就凝固了。在他眼里,謝晚棠就是個一無是處吃白飯的,活著就是在浪費資源。
“你回來干什么?”謝晚棠生物學(xué)上的弟弟問。
“呵,這是我家,我不能回嗎?”要不是要交這次實踐基地的費用,她才不會回來,但她就是不想她這個好弟弟開心。
“你怎么和你弟弟說話的,啊?”
“給我300塊錢,拿完我就走。”
“300?!你干什么去?和那群地痞流氓鬼混?”
“實踐基地交錢,別告訴我你沒有,他一雙鞋就不止300。”謝晚棠口中的他自然是她的弟弟,正用嘲諷厭惡的眼神看著她呢,畢竟,在法律上她是和他分財產(chǎn)的人啊。呵,真有趣。
啪!
謝晚棠頭偏至一邊,舌頭舔了舔略帶血腥氣的牙槽。
“謝晚棠!你現(xiàn)在都會找理由說謊了是吧?我就想不通,你中考是怎么考上高中的,還讓老子給你費錢,結(jié)果你現(xiàn)在給我學(xué)了個什么?我告訴你,不出我所料!天天打架鬼混挺牛逼的是吧,還敢跟老子要錢?你怎么有那個臉的!”
謝晚棠握成拳的手松開,冷笑:“呵,行,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請給我,我走,以后絕對不會再回來。我謝晚棠以后不管是下地獄還是功成名就,都與你們家無關(guān),夠了嗎?”
“你......好!”謝父把300元狠狠甩在她臉上,手指著門外,“滾!”
謝晚棠拿起背包,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個冰冷黑暗的巢穴。
但是這一刻起,也意味著,她真的沒有家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這里的,一恍惚,已是滿眼海棠花落間。
鄒璇和她并排坐著,不說話。
“你怎么還不走?好學(xué)生今天真想逃課輟學(xué)啊。”依舊怪里怪氣。
一只手出現(xiàn)在謝晚棠眼前。掌心赫然是一個用糖果塑料紙包裝折成的千紙鶴,在陽光下折射著彩色的光暈,小巧好看。千紙鶴的旁邊還有一顆糖果,是謝晚棠常吃的那種,一塊錢十多個。
“喏,挺甜的。”鄒璇又抬了抬手。謝晚棠剝開糖紙,一股甜味彌漫在口腔。
“呼,”謝晚棠聽到鄒璇深深舒了口氣,“我爸,一個緝毒警,每次出任務(wù)總會打個電話回來,任務(wù)結(jié)束,會報平安。緝毒警嘛,這職業(yè)確實挺危險的。從小到大,似乎每一次都是剛穩(wěn)定下來就要離開。但是那次之后,呵,再也沒有人會打電話報平安了。”
鄒璇停了會兒,仰了仰頭:“他走的時候,我問我媽,為什么是無名墓。沒有照片,甚至沒有姓名。我媽說這是我爸給予我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保護(hù)。他將自己獻(xiàn)給了國家,卻忘了,他也有個家啊。
謝晚棠,我不希望你走上一條錯誤的不歸路。也給我個機(jī)會,知道他這樣不顧生命的拯救,意義何在。”
很長一段時間,很靜,只有傍晚的風(fēng)卷起塵埃,花舞翩飛,凄厲的美。
“鄒璇,”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又像是早就準(zhǔn)備好的,“我沒有家了。”
如釋重負(fù)。
那一天,那個遲暮,海棠花落,一朵一朵,空有回憶,落寞萬千,淡忘一季;暮風(fēng)傾城,淡相輕染,霞光萬頃,人間曙光,心之所向;這是最好的時刻,心懷期待,虔誠敬仰,堅定信念,向世界抬頭,淡淡微笑.......
五年后。
“謝小姐,畫師到了。”敲門聲響起。
謝晚棠用筆在紙上畫出一個個音符,地上扔的到處都是紙團(tuán),但依然很耐心的說:“請進(jìn)。”
門打開的聲音,卻沒了后續(xù)。謝晚棠扶了下眼鏡框,剛想抬頭,一只千紙鶴就出現(xiàn)在了她的辦公桌上。
“好久不見啊,喏,挺甜的。”
謝晚棠的新專輯發(fā)布了,歌詞最上方寫著:
你要去變得更好,不要總是回頭看那些曾經(jīng)傷害過你的人,路還很長,溫暖的事情以后一定會發(fā)生。
(謝晚棠成了火遍大江南北的創(chuàng)作型歌手;而鄒璇被譽(yù)為金牌律師,偶爾閑暇之余,會以畫師的身份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