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我怎么死的，我也不甚清楚。

　　不過眼一黑，魂去了。

　　深山老林里竟是那些茅草堆的死人，我也被丟在那。身上是泥土，也沒有人埋仍漏著手臂和面孔，我現在肯定很青黑蒼白的嚇人，我想。

　　頭頂是片灰色的空，下過雨，好似黏上了青色的粘液，壓在人心上。這幾日下的雨很多，我想著。過不了多久我竟默念起三字經、孟子等書，好似用這些不著調的話安心，絮絮叨叨的讓自己不得清閑，唯恐落下淚去。人死去了也不過一杯黃土一掩，有人氣的便有人撒些白紙條幅，將你推在個白毯里拜三拜；無人氣又如何？我笑了笑。無人氣使人更加輕閑和舒適。說來說去，我不過終究為自己的卑微感到哀傷，為自己的骨氣感到些許驕傲和慶幸。

　　低頭瞧了見沾了尸血和泥土的袍子衣襟里塞著一書，想夠著那書才發現早已控制不了死去的身體，才覺的茫然感傷起來。不知何時魂去？魂為何久久徘徊？讀了半輩子書，我也不清楚。生前心里頭一直算著能夠“留的清白在人間”甚至“留名青史。”任何事情上不肯彎下腰，不肯笑三笑。回想起來，一生過的夠憋屈，雖是有著大丈夫理想，讀書人的奮頭；卻偷個東西手忙腳亂，吃個酒菜用手走，抄個書本丟了筆墨和紙硯。這些違良心的事兒我從不愿意去說，卻總是高傲的笑嘻嘻的沖著眾人的明諷暗刺，裝個秀挺讀書人。時間久了竟是性情也麻木了，不覺偷是什么無恥的事情。懶是人之常情不是么？偷是維持生計的無可奈何的辦法不是么？讀書不比這些無聊的生計更重要么？我想好好拍拍手，沖自己挺直的腰板叫聲好，順便吃下幾瓢子好酒，可惜我感覺不到手也只能微微察覺到舌尖的血腥味。

　　眾人暗地里說我奇怪，我好想在死時再奇怪幾回，便高聲唱道“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不禁熱血澎湃，又道“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又唱幾句，興致索然，覺自己死前說唱這些挺有俠義和骨氣剛剛的詩甚是無聊，又有些無奈和茫然。尸味彌漫，惡臭到處揮散，我仍是大口吸氣，吃周遭的迷霧。頭腦一搖，似悲似喜，似醉似醒，似癡似明，我揮舞著看不見的袖子朝空大笑，我知道自己的唱和笑無人知曉，無人會聽到，聽到了也不過道句“孔乙己真實可憐。”我不稀罕他人的可憐，不在乎他人的看法，仍是苦笑，嘲諷和敬佩著自己。

　　真是：一把辛酸淚，誰曉其中醉？

　　我覺自己身體越加輕盈。已至深夜，月色清輝透過身體落到地上。

　　我道是時候走了，猛然感到如此開心，如此興奮，卻又如此惆悵。

　　許久，輕飄飄去了。

　　也不知另一頭還有沒有那微辣的酒和沉甸甸的書。

　　我的故事完結了，

　　他人的故事仍在繼續，

　　他們的孩子的故事還沒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