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讓公主這么開心？”文延之故意問道。

　　公主狡黠一笑，道：“郎君猜一猜。”

　　文延之坐下之后，看到他食案上最邊角的地方有一個盤子，里面放著生雞子，他臉色微變。

　　雞子即公雞睪丸，這個時候的人認為它有清熱降火、防治瘟病的作用。

　　正月初一，又是雞日，故有生食雞子，殺雞掛在門上，以禳除惡氣鎮守平安的習俗。

　　“咳，這雞子……還是不用了吧？”文延之皺起眉頭，低聲對公主道。

　　公主聞言，喜道：“桃雨，都撤了。”

　　桃雨為難地道：“公主，還是勉強用了吧。”

　　“沒聽見郎君的話嗎？撤了。”公主呵斥道。

　　桃雨這才恭敬的將兩盤雞子端走。

　　原來她面前也有一個，只是礙于習俗如此，不好拒絕罷了，如今文延之這個一家之主主動要求撤去，她樂得順水推舟。

　　用過膳后，武昌公主拉著文延之的手在院子里閑走，待晚些會有官員及其家眷上門拜見，兩人今日一天都未必能見到彼此了。

　　文延之走了一會，終于知道為何今早起來就覺得異樣了，他舉頭望天道：“怎么沒下雪？”

　　對于小時候生活在北方的文延之來說，如果正月初一不下雪，這個年就少了些年味。

　　可是對于現在的這個時代來說，不下雪可能意味著缺水，會有旱情。

　　瑞雪兆豐年，就有這層意思。

　　武昌公主自小生在建康，自然不是每年都能看見雪的，去歲大雪是極少見的。

　　她奇道：“每年都會下雪嗎？”

　　文延之搖頭道：“不是，不過今年入冬以來只有幾場小雪，怕是要有旱情。”

　　“到春耕還有兩三個月，這期間應該會下雨的。”武昌公主安慰道。

　　“但愿吧。”文延之望天長嘆，如果真的發生旱情，他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到了午后，劉穆之等僚臣皆來府中拜賀。

　　文延之拉著劉穆之、朱肜兩人到了側室，道：“道子，今年只下了幾場小雪，你們覺得會有旱情嗎？”

　　劉穆之望天，沉吟片刻，道：“應該不至于吧，只要春耕之前有幾場大雨，就不會影響今年收成。”

　　“因要用兵于關中，可能會荒廢部分土地。道子，你回去規劃一下，盡量將距離水近的良田分出去，絕不要因為分屬問題，荒廢了良田。還有就是，豫州百姓本就剛剛安定下來，要是再遇旱情糧荒，可能生變。軍糧充足，我想從軍糧中抽出一部分，分別在諸郡中設置義倉，只待缺糧時可以開倉安撫百姓，按照軍士口糧的一半或者三成，只要餓不死人就行。”

　　朱肜搖頭道：“不成，不成。我們糧食雖然充足，可也沒富裕到這個地步。萬一軍隊在關中與鮮卑人相持，糧草不足時，再想從這些地方將糧食收回來，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劉穆之也反對，他道：“使君有此愛民之心固然好，可若因此影響了用兵，那就得不償失了。待天氣稍暖還不下雨，使君可下令豫州諸郡修壩蓄水，可稍解旱情。”

　　文延之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的，無論是朝廷還是自己的刺史府，都撥不出糧食給百姓。

　　這個時代的修壩蓄水也只能修些小壩，歸根究底這個時候的人還沒辦法和天災抗衡，哪怕是小規模的天災。

　　文延之沉吟道：“道子，那你幫我做一件事，趁著這兩個月，偷偷去查一查各個郡縣里郡望高門儲糧情況。”

　　要是實在不得已，文延之打算給這些人放放血。

　　他一定要保證豫州的百姓都有一口吃的，不然災民很容易變成暴民，這種內亂常常此起彼伏，最是麻煩。

　　劉穆之明白文延之的意思，可他心里不太贊成，得罪了這些人今后就很難在豫州立足了。

　　不過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出現旱情，劉穆之就答應了。

　　因為今日是節日，三人沒有商量太久，文延之就出來接受其它人的拜賀了。

　　也許是因為昨夜宴會的原因，或者是文延之的錯覺。

　　他覺得不少大姓子弟對自己確實多了幾分敬重。

　　待眾人散去，也已日暮。

　　此后一直到正月初七人日，文延之都留在府內，只偶爾處理一下往來公文。

　　鄴城的苻丕這個元旦過得并不好。

　　晉軍雖然帶來了糧食，可供給苻丕的，也僅僅是勉強飽腹而已。

　　這期間劉牢之一直遣人來催促苻丕離開鄴城。

　　畢竟劉牢之收到的楊膺的上表，是苻丕獻出鄴城。

　　可苻丕如今不但沒有走，反而還打算拉攏劉牢之一起進攻慕容垂。

　　劉牢之自然不會聽從苻丕的意見，他只帶了兩萬人。

　　兩人幾番來往，矛盾日增。

　　人日這天，苻丕找來親信參軍封孚道：“晉人欺我，帶來的糧食并不足夠。如今那武夫劉牢之每日遣人來讓我交出鄴城，你說該怎么辦？”

　　封孚問道：“公可愿意放棄鄴城？”

　　苻丕為難地道：“陛下信任我，才命我駐守鄴城，鎮河北之地。今我若棄此城，怎么對得起陛下？”

　　因為道路阻絕，苻丕派遣了不少人往關中打聽情況，結果至今一年多，仍沒有關中消息傳來。

　　封孚見苻丕說什么也不肯放棄鄴城，只得道：“明公若是不舍鄴城，那與劉牢之必有一戰。我們的士兵饑餓疲憊，絕不是晉人的對手，不如我們找個由頭，將劉牢之騙來府內，只要劉牢之一死，晉人必敗，我們也能得到充足的糧食。”

　　苻丕聽到封孚的話，并沒有立刻答應。

　　苻堅信封儒學，苻丕耳需目染，自然也受了儒學的熏陶。

　　這種事情，他做不出來，不然當初也不會放任慕容垂活著了。

　　封孚見苻丕下不了決心，于是道：“明公難道忘了當初不殺慕容垂的教訓了嗎？”

　　這句話著實戳到了苻丕的痛處。

　　他沉思半晌，最后咬著牙道：“好！我寫封信，你送去給劉牢之。就說我們愿意獻出鄴城，但是需要提供我們西去的糧食，讓劉牢之進城來府中商議。”

　　封孚躬身應了。

　　劉牢之看了苻丕的信，對封孚笑道：“回去告訴長樂公，明日我準時赴宴。”

　　封孚走后，劉牢之問自己的外甥何無忌道：“無忌，你怎么看這場宴？”

　　“宴無好宴……”

　　劉牢之哈哈大笑道：“我們想到一起了，這個苻丕，往日里讓他獻出鄴城，他總是推三阻四不肯，今日忽然讓人主動來，必有所圖。”

　　何無忌道：“阿舅打算怎么辦？”

　　劉牢之道：“他既然想害我性命，我也容不得他了。鄴城內只有一幫疲兵，不足為懼。明日你領兵跟在我身后，我會親自打開鄴城的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