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窗外輕微的響動聲，讓沈之恒從睡夢中醒來。他微皺了皺眉，第一時間垂眸看向了懷中的人兒。所幸人兒睡得很香，并沒有因此被吵醒。

　　他隱隱松了口氣，動作輕緩地抽出胳膊，安置好熟睡的人兒，便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披了件外衫出了門。

　　“王爺，時間緊張，所以屬下就...”

　　“無妨，說吧?！鄙蛑鬮⑽u了搖頭道。

　　沈佑義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他們必須要盡快破案，所以他便授意王珂有進(jìn)展就立刻來匯報(bào)。

　　“按照覺大人提供的畫像還有王爺說的信息，有一個人符合條件?！蓖蹣嬉賄呎f著一邊將那人的資料交給沈之恒，“這人叫張錚。不過按照記錄，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jīng)在那場大火中喪生了?！?p>　　聞言，沈之恒擰了擰眉。

　　當(dāng)時那場火災(zāi)，他下令給了所有人一筆錢作為補(bǔ)償，不管是喪生者還是幸存者。而且，幸存者可以自行選擇留下來繼續(xù)(xù)做工或離開王府。如果張錚在那場大火中活了下來，想走可以直接走，為什么要裝死離開呢？

　　“屬下也去探訪了那些被抓到柔月樓的姑娘、青年，說這個阿黑平日里與誰都不親近，一直都是獨(dú)來獨(dú)往?！蓖蹣胬^續(xù)(xù)道，“但是樣貌特征是一致的，高個子、身材勻稱?！?p>　　沈之恒若有所思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搭話，只是盯著手里的資料看了起來。

　　看到一處時，他的目光停駐了。

　　資料中，有條張錚被處罰的記錄。寫著張錚曾因?yàn)槿ベ€坊，偷過王府的錢。

　　“去查查京城內(nèi)(nèi)的賭坊?！鄙蛑銓①Y料還給了王珂，“還有，去找一下是誰負(fù)責(zé)當(dāng)時火災(zāi)后的記錄。”

　　“是?！蓖蹣紇c(diǎn)了點(diǎn)頭，緊接著面色有些為難，“不過王爺，還有件難辦的事，需要您下決定?！?p>　　“什么事。”

　　“柔月樓里有個叫安言的姑娘一直想要見您，說是要報(bào)答恩情。按照您之前的吩咐，屬下當(dāng)時就拒絕她了。只是這姑娘一直不依不饒的……”

　　“后來屬下又去查了她的身份，發(fā)(fā)現(xiàn)(xiàn)她是鄉(xiāng)(xiāng)城縣令之女。屬下便說安排人送她回鄉(xiāng)(xiāng)城，好話賴話也都又跟她說了一遍。但她還是不肯，說一定要見您，報(bào)了恩情再走?！?p>　　“傳信鄉(xiāng)(xiāng)城，讓他們自己來管?！鄙蛑銦o奈地抬手捏了捏太陽穴。

　　“告訴他們，要是再擾到本王，本王就要算他們的賬了。”

　　“是！”

　　第二日，巳時。

　　“王爺，有消息了！”

　　這一清早，得到了事情進(jìn)展情況的王珂便興沖沖地前來匯報(bào)。

　　“嗯，說吧?！鄙蛑闥剖窮A(yù)料到了，淡定地頭都沒抬，繼續(xù)(xù)看著手里的書冊。

　　“西街賭坊的老板，認(rèn)識張錚，說他是那里的老顧客。有一段時間他沒有去，老板還以為他戒賭了。結(jié)果又過了幾天，他帶著個面具出現(xiàn)(xiàn)了，手里還拿著一大筆銀票…老板覺得他是干什么行當(dāng)掙的快錢，便也沒敢多問?！?p>　　“自那天之后，他又恢復(fù)如常，幾乎天天都去。而他每次手里都拿著一堆銀票，老板便對自己的猜測深信不疑，因此一次也沒問過。”

　　“據(jù)(jù)老板回憶，他戴的面具沒變過，長這樣?！眳R報(bào)完，王珂將一個畫著面具圖案的畫紙交給了沈之恒，“與覺大人提供的畫像中的面具挺像的?！?p>　　“最近一次去是什么時候？”沈之恒看向那張畫紙，若有所思地問道。

　　“前天。老板說，他一般去的話都是晚上戌時左右。”王珂回答道。

　　“派人手去蹲守，以防他不按平日的時間，即刻就去。還有，對去往賭坊的幾條路，以及賭坊到出城的幾條路，都進(jìn)行蹲守和搜查。”

　　“是！”

　　“還有王爺，您要找的負(fù)責(zé)記錄的人已經(jīng)(jīng)扣下了，現(xiàn)(xiàn)在在門外侯著?！?p>　　“讓她進(jìn)來。其他你就不用管了，去安排人手蹲守?！?p>　　“是！”王珂點(diǎn)頭應(yīng)下，隨后便將門外靜待的人領(lǐng)了進(jìn)來。

　　“奴婢見過王爺?！?p>　　“起來吧?！?p>　　沈之恒尋聲看去，只見一個歲數(shù)(shù)不算大的中年女子。這樣貌他倒是有些眼熟，應(yīng)該在王府的年頭不短了。

　　“謝王爺?！迸嶼卮怪^謝恩道。

　　“你叫什么？”

　　“回王爺，奴婢叫珠云?！?p>　　聽著這個名字，沈之恒的有些記憶對上了。這人確實(shí)在府上有些年頭了。

　　“不必緊張，本王只是問你幾件事，你只要如實(shí)回答就好?！鄙蛑愕乜聰蛩^察著她的反應(yīng)。

　　“王爺您盡管問，奴婢定當(dāng)知無不言?！?p>　　“當(dāng)時府上的那場火災(zāi)，本王下令讓你們安置處理，有個叫張錚的，可有印象？”

　　“張錚...”珠云聞言，皺眉呢喃著重復(fù)了一邊名字。想了好一會兒，似是才回憶起什么，微微激動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腿。

　　“奴婢有些印象，他個子高高的，不胖，不愛說話，挺內(nèi)(nèi)斂的。當(dāng)時那場火災(zāi)里，他不幸喪生了。”珠云頓了頓繼續(xù)(xù)道，“按照王爺您的吩咐，奴婢當(dāng)時聯(lián)(lián)系了所有喪生人員的家人。來認(rèn)領(lǐng)他的，是一個聲稱是他表妹的女子。”

　　“表妹？”沈之恒遲疑地反問道。

　　“嗯，那女子是這么說的。”珠云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女子不太高，身材挺苗條的，說話是那種柔聲細(xì)語的，感覺像是南方人。”

　　“張錚不是北方人嗎？”

　　“是的?！敝樵瓶隙ǖ?，“起初奴婢也有些懷疑，但問了許多有關(guān)張錚情況的問題，她都能準(zhǔn)確無誤地答上來。她也解釋了自己的身份，說她叫什么……啊對！余江月！是張錚的遠(yuǎn)房表妹?！?p>　　“所以至此，奴婢便想著許是自己多慮了，便將補(bǔ)償?shù)你y票、張錚以及他的所有物品都交給了她?！?p>　　“可還記得長相？”

　　“呃…奴婢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只記得個大概?！?p>　　“無妨，就按記憶畫出來?！?p>　　“是，奴婢領(lǐng)命?！?p>　　……

　　“慕側(cè)妃，您回來了?！?p>　　慕青時這剛從馬車上下來，就看到了同樣從外面回來的王珂?？此L(fēng)塵仆仆的樣子，再結(jié)合昨日沈之恒進(jìn)宮議了那么久的事，她料到應(yīng)是發(fā)(fā)生了不小的事情。

　　“嗯，一同走吧。”

　　“是?！蓖蹣嫖⒄艘幌攏S后頷首跟在了慕青時身后，一同進(jìn)了府。

　　“春陽，拿一瓶桂花釀?！?p>　　“哦，好的。”說話間，春陽便從掛在胳膊上的竹筐里拿了一瓶出來。

　　“新研制的，空閑的時候嘗嘗看。有什么建議，可以告訴我。”慕青時接過后轉(zhuǎn)手遞給了王珂。

　　“慕側(cè)妃，這不合適...”

　　“那竹筐里有很多瓶，就是拿來給大家品鑒的?！蹦角鄷r笑了笑，“這會兒正是桂花的季節(jié)(jié)，如果大家都覺得不錯，天下居就將它作為時令酒釀賣一賣?！?p>　　“謝謝慕側(cè)妃，那屬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甭牭僥角鄷r如此說，王珂這才安心地握在了手里。

　　慕青時沖他予以回笑，沒再言語其他。對于心中的疑惑和憂慮，她沒向王珂提。

　　他們?nèi)司瓦@么一并走著，一同走進(jìn)了院落。慕青時本想著就此分別，王珂去匯報(bào)他要匯報(bào)的事情，她從那條打通的小徑回自己的院子，卻不料碰到了從書房出來的曼悅和一個婢女。

　　那婢女她認(rèn)識，名叫珠云，歸屬月華管理，主負(fù)責(zé)后勤事務(wù)。之前熟悉府上各項(xiàng)事務(wù)的時候，她看過府上所有人員的大體信息。珠云在府的年頭長，記載在靠前的位置，因此她記得深一些。

　　“見過慕側(cè)妃?！甭鼝偹齻兌松锨?，紛紛行禮道。

　　“都不必多禮。”慕青時擺了擺手，溫聲說著，隨后轉(zhuǎn)頭看向了一旁的王珂，“有事就趕緊去吧。”

　　“是，那屬下告辭了。”王珂見狀也沒再說別的，頷首離開，直奔書房。

　　“今日正好，春陽，給曼悅姑姑和珠云一人也拿一瓶桂花釀吧?！蹦克屯蹣騏x開后，慕青時的目光收了回來，沖著一旁的春陽道。

　　“是。”春陽聞言，乖乖地從竹筐里拿出了兩瓶桂花釀，分別給到了曼悅和珠云的手中。

　　不過看得出來，到手的那一刻二人都有些懵，誰也沒顧得上開口感謝。尤其是珠云，那雙忐忑未盡褪去的眼眸染上了些許茫然和無措。

　　“最近是桂花的季節(jié)(jié)，天下居就創(chuàng)(chuàng)新了這么一款酒釀。特意拿來給大家品鑒，有什么建議可以告訴我?！蹦角鄷r莞爾一笑，解釋道。

　　“謝謝慕側(cè)妃?！甭勓裕鼝偰瞧翗?biāo)志的臉上沒了詫異之色，轉(zhuǎn)而代之的是得體親和的笑，“看來我和珠云今日真的很幸運(yùn)。慕側(cè)妃放心，這酒我定當(dāng)好好品鑒?！?p>　　“謝謝慕側(cè)妃…”相較于曼悅的從容得體，珠云表現(xiàn)(xiàn)得格外拘謹(jǐn)，“只是奴婢身份低微……”

　　“珠云，不管別人那里有什么規(guī)(guī)矩，至少在我這里人人都應(yīng)受到平等的對待?！蹦角鄷r的笑意依舊和煦，但語氣卻認(rèn)真了起來。

　　她知道，這個世道有權(quán)勢、血統(tǒng)(tǒng)、性別等等帶來的區(qū)(qū)別性的規(guī)(guī)則。就像篩子一樣，把人層層過濾，篩到一堆兒的就是一類人，每堆都有相對的規(guī)(guī)則。若想跨越，那便是以下犯上，膽大妄為亦或是屈尊就卑，不合禮數(shù)(shù)。

　　對于她而言，她改變不了這個世道，但她可以改變自己權(quán)力范圍之內(nèi)(nèi)的部分。就如同在天下居，來者便都是客，每位客人都應(yīng)該受到同等的對待。

　　“…謝謝慕側(cè)妃?！邊@句感謝講出口的時候，珠云的臉上露出了些笑容。

　　她的這句謝謝，是謝這手里的桂花釀，也是謝慕青時的這句話讓她感受到了異樣的溫暖，更是謝慕青時記得自己的名字。

　　“慕側(cè)妃，一會兒可還有事兒？要不要一起同我回祥園，品鑒一下桂花釀。”此時，曼悅適時開口問道。

　　“好?！蹦角鄷r看著她的眼眸，明白了其中意思，于是便欣然應(yīng)下，跟著去到了祥園。

　　雖然在她初次接管王府大小事宜的時候，曼悅曾輔助、教授她很多次有關(guān)開銷用度上的事，但都是在她自己的院子，她都沒來過祥園。

　　今日，是她第一次來。

　　她本以為園內(nèi)(nèi)會如同曼悅的待人處事那般，是有些張揚(yáng)的、明媚的，但進(jìn)來才發(fā)(fā)現(xiàn)(xiàn)，是單調(diào)(diào)的，甚至還有點(diǎn)蕭瑟感。

　　“慕側(cè)妃莫要見怪。我這人啊，平日里不愛打理花草、樹木、裝飾這些，所以這院子就顯得凄涼些。”曼悅看出了她眸子中涌現(xiàn)(xiàn)的淡淡詫異，開口解釋道。

　　“不會?！蹦角鄷r微微搖了搖頭，“自己的院子自己舒服便是?！?p>　　“慕側(cè)妃懂我。”曼悅又露出了那個親和的笑容，安排著慕青時在庭院一處的木桌前坐下。自己則是去屋里拿了兩個酒杯，隨后才坐到了慕青時的對面。

　　“最近王爺在查的事，與當(dāng)時府上的那場火災(zāi)有關(guān)，有一個人非?？梢?。珠云是當(dāng)時負(fù)責(zé)記錄、管理人員傷亡的。我擅長一點(diǎn)繪畫，于是王爺便叫我去，按照珠云記憶畫下那人的樣貌?！?p>　　“我知道的，就是這些了。”曼悅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桂花釀給她們二人倒著，“至于其他更詳細(xì)的事情，慕側(cè)妃恐怕要親自問王爺了。不過，我看著倒是挺順利的，應(yīng)該很快就會有結(jié)果，不會有什么危險(xiǎn)?！?p>　　慕青時聽聞，隱隱地舒了口氣，緊繃的脊背也跟著微微放松了些。隨后她望向曼悅的眸子，提出了她的疑問。

　　“曼悅姑姑為何選擇將這些告知于我？”

　　“因?yàn)槲銥吹貿(mào)鰜?，慕?cè)妃很擔(dān)心，很想知道。我呢，只知道個大概，告訴慕側(cè)妃也無妨，不會有什么影響。”

　　曼悅說完笑了笑，隨后端起了酒杯一飲而盡。那桂花的清甜和酒的醇香，完美地相融在一起，在她的口腔中蔓延開來。

　　“好酒?！?p>　　曼悅的笑意更盛，隨后垂眸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自顧自地又說了起來。

　　“其實(shí)王爺呢，是個很缺乏安全感的人。這跟他所處的環(huán)(huán)境經(jīng)(jīng)歷有關(guān)?！?p>　　“所以很多時候，他能想到的保護(hù)方式，是推開、隱瞞，然后自己悶聲去扛?！?p>　　慕青時聽到這兒，陷入了回憶。

　　確實(shí)，沈之恒情緒低落亦或是愁容不展的時候，都沒同她講過有關(guān)的一個字。每次她問及，沈之恒都是避而不談，安撫她沒事。

　　所以今日，她便沒問王珂。因?yàn)闆]有沈之恒的授意，王珂不會說一個字。

　　“可我知道，這點(diǎn)上慕側(cè)妃與王爺不同。慕側(cè)妃想要的，是并肩而立?！?p>　　聽到并肩而立，慕青時抽回了思緒，眼眸亮閃閃地看向了曼悅。她沒想到，曼悅竟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噗。”曼悅被她的表情逗笑了，送到嘴邊的酒都沒喝下。

　　“我可不是什么神算子，我只是……”曼悅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垂眸頓了頓，笑意漸漸盡褪，“也曾有個什么事都自己扛的郎君罷了。直至生命最后一刻，都還在盤算怎么讓我活下去?！?p>　　聽至此，慕青時有些無措地不知該說什么來安慰。見曼悅的眼眶逐漸濕潤，她慌忙地摸了摸身上，找出了手絹遞了出去。

　　曼悅先是抬眸一愣，隨后才接過手絹，緊緊地握在了掌心。

　　“謝謝?！甭鼝偪燜儷榛嗇抗?，強(qiáng)抑制住了眼眶中的水霧，“看我這人！把話題聊死了，我自罰一杯?！?p>　　話落，曼悅拿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慕青時微張了張嘴，半天還是沒說出話來，只是也同樣舉起酒杯，默默陪了一杯。

　　她說不出諸如‘盡早放下，向前看’這類的話，因?yàn)樗皇鍬鼝?。她作為一個局外人，根本沒經(jīng)(jīng)歷過這段感情，不應(yīng)該以她對這段感情的想象和理解，去評判當(dāng)事人。

　　“好了，不提傷心事！”曼悅放下杯子深吸了口氣，調(diào)(diào)整好了自己的情緒。隨后，拿起酒壺，給她們二人空置的杯子又倒?jié)M了。

　　“總之說回來，我同慕側(cè)妃是一樣想法的。…但是，我也理解王爺。”

　　“王爺重情重義，但是一路上已經(jīng)(jīng)失去了太多。他只是…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重要之人?！甭鼝傉f到這兒，不禁意有所指地看向慕青時。

　　她不只是為此時此刻解釋，她也是在為未來的某一刻去解釋。

　　她不知道那一刻會不會發(fā)(fā)生，她也不知道到底那一刻是發(fā)(fā)生更好，還是一輩子都不發(fā)(fā)生好。

　　“嗯，我明白的?！蹦角鄷r應(yīng)著頷首，“我現(xiàn)(xiàn)在沒有什么能力，所以就想著如果有力所能及的事，那便竭盡全力去做。如果什么都做不了，那就保證自己不拖后腿。”

　　“我會努力成為一個有力量的人，為了自己，也是為了想守護(hù)的?！蹦角鄷r像是下了什么決定，說話時眼睛都亮閃閃的。

　　“慕側(cè)妃以后會做到的?！甭鼝偦匾暈⑿?yīng)道。

　　她相信慕青時的能力，在何種情境下都能成長為出類拔萃之人，有魄力也有能力并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