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路相逢,勇者勝;一攻一守,智者勝。
張巡前用草人之計,借得燕軍十余萬支利箭,此后竟然樂此不疲。于是一連幾夜,城中仍如前番一樣,城墻上都出現草人,垂下吊上,仿佛釣魚。
燕軍細作及巡哨軍士見了,皆都嘲笑張巡故伎重演,貪得無厭。于是只箭不發,且懶得再去帥帳稟報。
不單是燕軍嘲笑,便是雍丘守城之軍,也都逐漸厭煩,暗笑主帥無聊。
張巡倒是極為認真,每日都要派雷萬春引軍上城監督,催督夜縋草人,不許懈怠。
如此十來日,燕軍起初尚有以射草人為靶取樂者,到第五日上,便已習以為常,連射靶之戲也不玩了。雷萬春見此,下城報于大帥。
張巡點頭笑道:時機至矣。
到第十五日晚上,張巡升帳,遂命雷萬春挑選五百勇士,趁夜半三更,順沿長繩墜下城去。燕軍哨兵遠遠望見,搖頭發笑,以為又是草人借箭,自去拄戈倚樹盹睡,不去管他。
五百勇士毫發無傷落地,悄悄掩至令狐潮大營,發一聲喊,各亮長刀殺入。
便似前番盜糧一般無二,此次五百勇士亦有明確分工,四百個專管殺人,一百個卻都抽出浸油火把點燃,胡亂扔進各個營帳。
此時夜風猛烈,燕軍大營頓時成為火海,復又延及馬廄,登時萬馬奔騰,將軍營攪成一鍋亂粥。燕軍頓時大亂,自相沖撞踐踏,不辨敵我。
正是:仿佛赤壁周郎火,更似烏巢糧草營;陸遜焚燒七百里,更無今日滿天紅!
可憐五萬燕軍剎時盡陷于火海,主帥令狐潮下令集合人馬,又有何人聽他?且自保命不及。倉皇之中,已不及組織抵抗,被五百唐軍殺得四散走避。
令狐潮無奈,縱馳胯下火馬,一直逃到十幾里之外,這才穩住腳步。
下馬看時,見那匹千里良駒已被燒成禿尾癩皮老驢一般,慘不忍睹。
令狐潮屢受張巡之辱,此恨怎能忍得?當下糾合兵馬,見軍士并無太多折損,乃命整隊回師,再次圍城。
部下眾將無不贊嘆:屢敗屢戰,而不墮攻城之志,大帥真乃將軍,古之未有。
遂都奉命回師往南,再圍雍丘。
雷萬春站在城頭,見令狐潮率軍復至,哈哈大笑道:令狐大帥初為唐朝縣令,復為胡虜將軍。以五萬大軍圍攻雍丘百日不下,先送糧草,后資箭矢,如此殷勤,真乃忠臣耶!
城上眾軍聽了,無不哄笑。
令狐潮在城下聽得清楚,不由氣得五內冒火七竅生煙,遂命身旁弓手,悄悄摸到護城河邊,一齊往城上放箭。雷萬春不曾防備,登時臉上及肩胛被射中六處,鮮血直流。
只是燕軍往上仰射,相隔又遠,是以雖然射中,但皆未曾致命。雷萬春哼了一聲,并不躲避,仍舊巍然挺立不動,猶如天神降世。
令狐潮在城下見了,不由大疑,乃問左右隨從:城頭上這位將軍,難道又是張巡計策,所置木人,欲借我箭乎?
左右強忍住嘻笑,小心奕奕答道:他適才還曾開口辱罵大帥,因何便是木偶草人?確實是張巡手下郎將,名喚雷萬春者。
話音未落,只見城頭走上一將,正是主帥張巡。因見雷萬春身中數箭,揮手令軍士將其扶下城去,找軍醫起箭敷藥。
令狐潮又恨又妒,揚聲說道:才見雷將軍如此,方知賢兄軍令森嚴。然天道歸燕,賢兄何必逆天而行?
張巡答道:天地君親師,人之五倫也。你背主投敵,不懂人倫,何談天道?
令狐潮被他一句話氣個倒噎,又無言以對。
張巡自思雍丘被圍日久,城中木材燃料及水源也將枯竭,于是又思一計,緩聲道:明皇陛下已棄關中西狩,我臣節已盡,但勢不能降燕。我欲棄城撤退,將軍肯后退五十里,予某三日期限,使我逃逸,不知可乎?
令狐潮久攻雍丘不下,早就心焦如焚,見張巡如此相求,便想也不想,當即答應,傳命兵退五十里扎營。
張巡哈哈大笑,急率城中軍民齊出,只一日便將城外燕軍營房拆掉,將木材帶回城中。又用一日,令軍民滿載河水入城,可資半年。于是復將吊橋高懸,專等燕軍復來。
令狐潮聞報張巡并未棄城而走,不由大怒,立刻回兵包圍雍丘。
張巡于是登城,向令狐潮喊話:我尚未走,賢兄因何又來圍城?
令狐潮大怒道:三日期限已過,你如何食言,不棄城而走?
張巡將兩手一攤,無可奈何道:我本欲遠走,奈何被你圍了這百十日城池,將戰馬全部殺光吃盡。無有戰馬,又如何能遠逃他鄉哉?
令狐潮問道:依你之計,便要怎樣?
張巡答道:若賢兄欲兵不血刃取得此城,便當放我遠走,再無后顧之憂。兄若肯送良馬三十匹與弟,我得馬出奔,兄方可得雍丘。
令狐潮聞言,在城下盤算半晌。畢竟取城心切,遂命挑選三十匹良馬,送至雍丘城下,眼看著張巡派人出城,將馬牽進城內。
張巡得到三十匹良馬,點首喚過身邊第一員悍將南霽云:將軍,今番用到你矣。
南霽云:敬候明公指派,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張巡壯之,遂于營中選出三十位驍勇將士,將馬匹按人分配,令南霽云為將,與其相約道:明日燕軍若來,兩軍對壘,公等可不待其成列而攻,須每人殺一敵將,方為英雄。
南霽云與三十騎勇士應諾,其聲震天。
次日一早,令狐潮復率兵來到城下,見城門依舊緊閉,便大聲呼叫張巡,責其失約。
張巡上城答道:賢兄休要急躁,請讓開大路,某這便棄城而逃了也。
說罷下城,下令打開城門。南霽云等三十一騎等候已久,于是飛馳而出。
令狐潮再次腦筋短路,復又信以為真,見城門大開,于是傳令三軍,讓開一條大路,令張巡自走,不許阻擋。
燕軍聞命向兩旁閃開,隊列立刻散亂,不復成陣。
不料城門開處,來者并非張巡,卻是三十頭猛虎。南霽云率領三十驍騎,直沖入通道,忽然抽出肋下長刀,排頭價亂斫過去,一剎時人頭滾滾,哀嚎四起,燕軍大亂。
南霽云放過他人,催馬直奔令狐潮,一邊喊道:反賊,還認得你家南將軍乎!
話音未了,寒光閃處,長刀已至令狐潮頸項。
令狐潮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縮頸藏頭,將要害躲過。只聽咔嚓一聲,卻是因為躲得稍遲,頭盔已被斬落,長發披散,遮住頭面。
令狐潮不愧乃是久經征戰之將,啊呀一聲,將身子伏在馬背之上,雙手勒住馬頸,雙腳亂踹馬鐙,回身便逃。
南霽云手下三十名勇士催開鐵騎,各自不得空閑,揮動長刀左挑右殺,瞬間砍落十四名叛將下馬,斬首百余級,在燕軍陣內縱橫馳騁,所向披靡。
燕軍諸將待要反擊,忽聽戰鼓如豆,雍丘城門大開,張巡率領二千步騎奮勇沖至,迅如狂風,卷地而來。
燕軍于是大潰,隨主帥令狐潮一直狂奔退到陳留,這才止住。
張巡率領得勝之兵回城,燕軍氣沮,一時不敢再攻雍丘。
潮起復潮落,妙計施連環。
令狐潮退兵之后,張巡探知有燕軍步騎七千余人進駐白沙渦,欲斷雍丘后路,于是再次出城,夜間率兵突襲,大敗燕軍。
回軍經過桃陵,又與四百余名燕軍相遇,全部將其俘虜,斬殺主將,盡釋脅從。
由此雍丘之圍得解,張巡威名遠播。
河南諸郡民眾紛紛脫離燕軍,前來雍丘歸附者達一萬余戶。張巡在雍丘被圍四月,圍城燕軍常有數萬之眾,而張巡僅有兩千士兵,但每戰皆捷。
至德二年七月,河南節度使虢王李巨進駐彭城。因聞張巡依孤城抗賊事亦,大為稱贊,遂遣使授予張巡為都督先鋒之職,河南招討使依舊。
不料使節前往雍丘路上,卻被燕軍所擒,押送主帥令狐潮,并搜出李巨赦書。
令狐潮大喜,以為是絕佳機會,于是差派四名心腹軍士假作朝廷使者,持李巨赦書前至雍丘,并說肅宗皇帝已至彭城,要張巡前往見駕。
不料四人因不懂朝廷禮儀,當場被張巡識破,經逼問招供后被殺。其余隨從,則被押往吳王李祗處所。
令狐潮見斗智斗勇,皆不是張巡對手,不由仰天長嘆,只得引兵撤退河北。
延至當年八月,燕將李庭望率二萬余人東襲寧陵,于雍丘城外三十里處宿營。
張巡偵知,遂親率三千士兵,手持短兵夜襲其營。燕軍大敗,李庭望連夜而逃。
十月初四,令狐潮又與叛將王福德一同率領步騎萬余進攻雍丘,張巡再領兵迎擊,殺敵千人,燕軍敗逃。
十一月初八,令狐潮率兵萬余扎營于雍丘城北,張巡領兵邀擊,燕軍逃走。
十二月,令狐潮、李庭望在雍丘北構筑杞州城,以斷雍丘城糧食補給。魯郡、東平相繼被燕軍攻陷,濟陰郡太守高承義獻郡投降,虢王李巨退守臨淮。
叛將楊朝宗意圖攻取寧陵,斷雍丘之后。
張巡遂主動放棄雍丘,率將士三千余人,馬三百匹,移師堅守寧陵,與睢陽太守許遠、城父令姚訚等在寧陵合兵。
楊朝宗率兵進至寧陵城西北,張巡派部將雷萬春、南霽云領兵迎戰,大破敵軍,殺叛將二十員,斬首萬余級。
死尸塞滿汴水,傾流而下,楊朝宗率殘部連夜逃去。
唐肅宗聞說張巡戰功顯赫,遂下敕書,任命張巡為河南節度副使。張巡遣使向虢王李巨為部下請功,李巨只給折沖都尉與果毅都尉委任狀三十通,絕無賞賜。
張巡激憤難耐,寄書言道:宗社尚危,圍陵孤外,渠可吝賞與貲?
李巨嫉妒張巡威名功績,雖不回書駁斥,竟也一直不予理睬。
至德二年春,安慶緒派部將尹子琦率同羅、突厥、達奚等部族精銳,與楊朝宗合兵共十余萬人,大舉進攻睢陽。
張巡、許遠面對強敵,激勵將士固守,從早至午,接戰二十余次,士氣不衰。
許遠自以才能不及張巡,乃推張巡為主帥,自與姚訚籌集糧秣軍資,全力相助。
張巡任主帥后,首先清除內部叛將田秀榮,然后率軍出城襲擊叛軍,再次以少勝眾,大敗叛軍,并繳獲大批車馬牛羊輜重。張巡將戰利品皆分給將士,自己分毫不取。
捷報傳至鳳翔,唐肅宗遂拜張巡為御史中丞,許遠為待御史,姚訚為吏部郎中。
五月麥熟時節,叛軍散于城外各處村鎮,催督百姓收麥,以充軍糧。
張巡命南霽云率軍突然沖出,直搗尹子琦大營,斬將拔旗。又命勇士幾十人手持鉤、陌刀、強弩從城上吊下,潛入護城壕中,趁城外叛軍毫無戒備奮勇殺出,再次重挫叛軍。
當年七月,叛軍再次圍城。
此時睢陽內無糧草外無救兵,守軍只剩千余人,皆以樹皮為食。
叛軍強攻睢陽,先用云梯爬城,又用鉤車、木馬攻城,皆不見效,便又圍城挖壕,壕外加筑柵欄,以作長期圍困。城中守軍多因饑餓而死,存者又大多傷殘疲憊不堪。
張巡遂殺其愛妾,煮熟犒賞將士,許遠也煮其奴僮以饗士兵。此后城中麻雀、老鼠及鎧甲弓箭上皮革皆都食盡。值此絕境之下,休說唐軍將士,便是被張巡所策反李懷忠等叛將,亦皆死心塌地幫助張巡守城,誓死不肯再次反唐。
便在此時,御史大夫賀蘭進明接替李巨任河南節度使,駐軍臨淮。
李巨舊部許叔冀、尚衡駐軍彭城,卻皆持觀望,不肯相救睢陽之圍。張巡命部將南霽云殺透重圍,到彭城求援,許叔冀不允,只答應贈送絹布數千匹,令南霽云帶回睢陽。
南霽云憤怒出城,在馬上回首謾罵,要求與許叔冀拼死決斗,許叔冀閉城不敢回答。
南霽云又至臨淮,見賀蘭進明告急求救。
賀蘭進明妒忌張巡聲望,不肯出兵,又想留下南霽云,遂大設酒宴招待。
南霽云怒發沖冠,拔刀斷指,拒絕與宴,上馬而去。出得府衙,復回身抽箭,射入佛寺寶塔磚中,憤然道:我若破賊回來,定滅賀蘭進明!
出得城來,南霽云自覺饑餓難耐,坐在馬上打晃。因思未曾借到救兵,回去無法向主帥交待,遂又來到真源,求見張巡故友李賁,訴說睢陽之困。
李賁聞之大哭,因城中無兵,只得送馬百匹。
南霽驅馬返回睢陽,在寧陵宿營之時,萬幸得到城使廉坦相助三千軍隊。于是重整精神,率三千勇士乘夜突圍入城。
圍城叛軍發覺有人闖營,加以阻擋,南霽云邊戰邊進,三千士兵大多戰死,到達睢陽城下時,只余一千人馬。
當時大霧,張巡在城上聽到吶喊廝殺之聲,對諸將說道:此乃南霽云歸來也。
便令打開城門,接應援軍入城。南霽云闖營之時,從叛軍手里搶得牛馬數百頭,悉數趕入城中。將士們都執南霽云雙手哭泣,感動萬端。
南霽云雖然最終闖營入城,亦使叛軍判知睢陽已無外援,圍攻更急。
城中得到南霽云數百頭牛馬之助,得以裹腹活命,于是議論出城突圍,向東轉移。
張巡、許遠經過商議,皆認為睢陽是江淮屏障,如果一旦放棄,叛軍必會乘勝鼓噪南進,江淮以南必失。而且帶領饑餓士兵行軍,必然全軍覆沒。
思索再三,于是決定死守孤城,與睢陽共存亡,生死不計。
至德二年八月,回紇三千騎兵到達靈武。肅宗下達詔命,對叛軍全面反擊。
廣平王李豫率領蕃漢聯軍攻擊長安,燕將安守忠大敗而逃。
唐軍到達陜郡,嚴莊急調集精銳抵御,郭子儀于陜州曲沃進擊,在新店擊潰叛軍主力,消滅燕軍十余萬人,尸體橫陳三十余里。
唐軍節節勝利,眼見得便可兵進中原,解救睢陽之圍。
只是可惜,奈何天不從人愿。十月初九,燕將尹子琦聞報本國叛軍在關中節節敗退,急欲結束睢陽戰事,乃下令全力攻城。
城中唐軍將士此時兵不滿千,又大都因饑餓傷病,再也無力作戰。張巡城門將破,遂向西叩拜,行君臣大禮已畢,起身慨然說道:糧盡兵疲,孤城防衛之計已窮,必不能保全矣。臣生時不能報效陛下,死亦定變成厲鬼,以來殺賊可也。
乃與許遠攜手相攙巡防,布置最后一石一矢。遠望東方天際,見一輪紅日噴薄而出。
戰至未時,睢陽矢盡糧絕,終至城陷,城門洞開。
尹子琦率燕軍一擁入城,張巡與許遠二人餓倒在城頭之上,雖見燕軍來至近前,卻已無舉刀自殺之力,乃一起被燕軍所俘。
叛軍將二人押下城頭,被俘睢陽將士見到主帥被縛遭擒,皆起立哭泣,悲不能勝。
張巡鎮定如恒,向眾軍說道:諸位將軍皆乃我大唐忠貞之士,張巡能與諸公并肩抗賊二載,此人生之大幸事也。此時既落賊手,得其所也,尤需鎮靜而喜,有何害怕之有?更且無需悲傷耳。世人固有一死,乃是命中定數,今我等死于王事,復有何憾哉。
眾人聞而愈加大哭不止,皆因悲傷難禁,無法仰視。
尹子琦對張巡說道:我聞明公督戰之時,每盡力大聲呼喊,往往眼眶破裂血流滿面,銀牙咬碎。兩國交戰乃是常事,何至于此耶!
張巡答道:我欲用正氣滅賊,爭奈力不從心耳!
尹子琦發怒,用佩刀撬開張巡嘴唇,果然發現口內只剩三四顆牙齒。
張巡罵道:某雖牙齒盡沒,乃為君父而死,幸也!你投靠叛賊,乃是豬狗不如之輩,便是齒堅如石,又豈能長久乎!
尹子琦為其氣節所感,便想要當場釋放,于是以佩刀壓頸,脅迫張巡投降。
張巡寧死不屈,罵不絕口。尹子琦回首,見南霽云在一旁挺立冷笑,復又逼迫他投降,南霽云只是冷笑不應。
張巡厲聲呼叫:南八,男兒一死而已,豈能向不義之人投降!
南霽云笑道:某欲有所作為,公所知者。既明公有命,南八怎敢不死!
尹子琦至此計窮,長嘆一聲,命令行刑,將張巡、姚訚、雷萬春等三十六人一同殺害。張巡由是英勇就義,終年四十九歲。
平叛之后,唐肅宗感念張巡忠烈,追贈為揚州大都督、鄧國公,并授其子官職。
歷史真相:睢陽之戰,從至德二年正月互為攻守,至十月城破,屏障江淮半壁江山十個月之久。前后大小四百余戰,張巡以不足萬人之眾,殺傷賊兵十數萬人,乃古今守城絕例。安慶緒數十萬大兵被張巡牽制,方使唐軍順利轉入反攻,從容收復兩京。當時朝廷僅剩下江淮流域賦稅支撐軍費,睢陽是江淮重鎮,如果失守,運河阻塞,后果不堪設想。亦只因有張巡、許遠二人固守睢陽,其間朝廷因不斷得到江淮財賦接濟,唐室天下得以保全。
鏡頭轉換,按下睢陽,復說南陽。
畫外音:當時在淮泗汝南之間,另有一支抗敵孤軍,與張巡、許遠堅守睢陽遙相互應。此便是鄧州刺史、金鄉公魯炅扼守南陽故事,亦值大書一筆。
字幕:魯炅,幽州范陽人,身材高大,略通經史。以蔭補左羽林長,后隸安西節度使哥舒翰麾下。因功累遷左武衛將軍,復拜右領軍大將軍。
安祿山叛亂之時,魯炅為山南節度使。因不肯降賊,率兵立柵于滍水之南阻擋叛軍,被安祿山手下武令珣、畢思琛率大軍來攻,兵敗退保南陽。
唐玄宗為保荊襄之地,因命魯炅為上洛太守,后升任鄧州刺史、南陽太守,兼任南陽守捉、防御使。不久兼任御史大夫,充任南陽節度使。
魯炅領旨上任,率領嶺南、黔中、山南東道五萬軍,駐于葉縣之北,防備燕軍。因表薦薛愿任潁川太守、防御使,龐堅擔任副使,復在滍水以南修筑營寨,深挖壕溝自保。
武令珣、畢思琛前來進攻,魯炅堅守不出。叛軍順風放火,濃煙飄向營壘,士兵頭頂木板逃跑,叛軍箭發如雨,魯炅及宦官監軍薛道等人僥幸逃脫,余眾全軍覆沒。
當時唐營軍械丟棄如山,燕軍因致大富,足支數年之用。
至德二年,魯炅召集散軍守衛南陽,復遭叛軍圍困。潼關失守,哥舒翰奉安祿山之命寄書召降,魯炅不從。燕將武令珣來攻,數月不克。
武令珣其后死于軍中,田承嗣接任,繼續進攻南陽。
唐潁川太守來瑱、襄陽太守魏仲犀聞知南陽勢危,遂合軍一處,前來援助魯炅。
魏仲犀遣胞弟魏孟馴為將,奈何其弟無能,率兵剛到明府橋時,望見叛軍旗幟便逃,致令部眾未曾交兵,便已大敗,救援南陽之舉化為泡影。
此時南陽城與睢陽極其類似,城內糧食早被吃光,乃至煮弓箭牛皮筋角為食。致令斗米五萬錢,一只老鼠也可賣到四百文,軍民餓死無數。
唐肅宗李亨派宣慰使曹日升前來勞軍,提升魯炅為特進、太仆卿。但道路為叛軍阻絕,天使不能進城。
適逢顏真卿從河北來到襄陽,力勸襄陽太守魏仲犀派精騎十名,護送曹日升進城,傳達天子命令,城內由此而軍心漸穩。
曹日升復率千名士兵運糧進城,使軍民得食,魯炅又能堅守百日。
南陽遭圍一年,日夜作戰,軍隊以死人為食,終無救兵到來。
五月十五日夜,魯炅率領數千士兵由宛城南門突圍而出,向南逃往襄陽。燕將田承嗣尾隨追擊,魯炅拼死戰斗,殺死叛軍數千,終將田承嗣殺退,南保襄陽,拒住漢襄要隘。
叛軍欲南下擾亂江漢,幸虧魯炅當住要道,江南方得以保全。朝廷遣使下達詔命,升任魯炅為御史大夫,襄鄧等十州節度使。
至是年十月,長安、洛陽兩京收復,叛軍逃往河北,襄陽之圍始解。
便說廣平王李豫及副帥郭子儀,自收復長安之后,率領唐軍攻克陜郡,一路直逼東都,如湯潑雪,勢如破竹。
安慶緒大懼,只得棄了洛陽,敗逃退往河北。
燕將李歸仁則率燕軍精銳及胡兵數萬,潰歸范陽。郭子儀遂收復洛陽,并遣軍攻占河內等地,李光弼率軍自太原東進,攻占漳河之北重鎮滏陽,先斷絕燕軍北歸范陽之路。
燕國丞相嚴莊眼見不敵唐軍之銳,遂拿出見風使舵絕技,率叛軍余部向唐軍投降。
肅宗仍為重用,任命其為司農卿。
陳留軍民亦響應唐軍,殺燕將尹子奇歸附王師,亦算為張巡及許遠兩位英雄報仇。
魯炅與張鎬、來瑱、吳王李祗、李嗣業、李奐攻打河南、河東道,旬月之內收復兩州,只有叛將能元皓占據北海,高秀巖占據大同,急未克復。
朝廷詔命魯炅為開府儀同三司、御史大夫、京兆尹,封岐國公,食邑兩百戶。
張鎬奉大帥郭子儀之命,繼又率兵北上,以與李光弼呼應。
肅宗聞報官軍節節勝利,不由大喜,于是放松軍事調度,轉而忙于籌辦迎歸太上皇還都之事,未及調遣各路軍馬,追擊清掃燕軍殘部。
字幕:可惜!其后史思明之亂復起,皆因此時不追窮寇之誤。
安慶緒逃奔河北,途中檢點人馬,見步兵不滿三千,騎兵才三四百,不由大是喪氣,心中凄涼。向東自原陽北渡黃河,一口氣逃到新鄉,這才停住腳步,暫歇車馬。
便于此時聞報,丞相嚴莊已經降唐。諸將心思不由大為動搖,各懷離散之志。
阿史那承慶、李立節、安守忠、李歸仁等部,分別逃散至恒郡、趙郡一帶。只有范陽舊將張通儒、崔乾佑等兩三人,時常前來參拜。
北至衛州,已無大將前來拜見護駕;再等到湯陰,連隨從軍馬也已逃走半數有余。
安慶緒知道人心已變,也不敢過問,徒呼奈何。
到相州之時,只剩士卒一千、騎兵三百,皆已疲憊不堪。安慶緒勉強挨到鄴城,入城設置衙署,整修戰備。
喘息未定,探馬入衙來報:漳河對岸滏陽城中,有河東節度使李光弼把守,駐有精軍一萬,精騎五百,擋住我軍北歸去路。
安慶緒聞聽大驚,呆愣半晌,如同癡傻。
安慶和見兄如此,遂獻計道: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此時前有李光弼大兵攔路,后有郭子儀等追兵,我等再無生路。反正是死,不如瞞天過海,冒險一搏可也。
安慶緒聽罷,被激發賭徒本性,精神陡振,問道:計將安出?
安慶和答道:今雖兩京復失,但燕國兵將皆散于范陽、河北等地,元氣尚存。皇兄不如亦效李亨當初所為,發下數道檄文,遣使去招諸路兵將前來勤王。為堅諸將之信,可說我兄弟自占據鄴郡,已設奇計大破唐軍。李光弼大敗于滏陽,王思禮兵將潰散,回紇兵已回歸本國。其余碌碌之輩,又何能拒我范陽精兵哉?
安慶緒聽罷,深以為然。
便即分派八隊人馬出城,往各處舊部兵營發布戰報:今大燕皇帝駐陛鄴都,賴先帝英靈護佑,大破李光弼、王思禮兩軍,收降斬首萬計,鄴城禁軍營幕儼然,軍資足備。且回紇騎兵已經撤走,各路唐兵實乃烏合之眾,各位將軍只要前來勤王,立功何難?先前潰散將士,限于本月二十六日前,皆到相州集結屯住,復去攻取洛陽,還我舊都,欽此遵照。
各路叛軍接到戰報,皆信以為真,叛逆之心復又穩固。遂紛紛接受安慶緒招誘,各自率本部軍前來相州。
旬日之間,蔡希德自上黨、田承嗣自潁川先至,三家合兵,連同安慶緒近日在河北諸郡所招募新兵,復集六萬余人,賊勢復振。
安慶緒在鄴城立穩腳跟,卻忌憚史思明在范陽獨擁重兵,勢力太盛難以控制,便于十二月遣使赍持圣旨,至范陽調兵南下。
史思明卻善見風使舵,因見安祿山已死,燕軍勢衰,遂囚禁安慶緒使者,以其所領河北十三郡,及八萬范陽精兵降唐。
肅宗下旨寬恕其罪,并授命為范陽節度使。
除史思明不奉安慶緒之命外,諸路叛軍將領風從云集,于年末之前全部到達相州。
安慶緒由此起死回生,遂詔命將相州改稱安成府,大赦境內,改年號為天和。委派名將薛仁貴之孫薛嵩訓編練部隊三萬余人、騎兵六千以上,重又軍威大振。
然而好景不長,其后不久探馬來報,青州、齊州節度能元皓率領兵馬歸順朝廷,德州刺史王暕、貝州刺史宇文寬亦先后歸唐。
安慶緒大怒,命蔡希德、安太清攻陷叛反諸州,將守城將士剁成碎塊,使眾軍分而食之。又將各級將領士卒全部調換,縱其自相屠殺。
時過半年,安慶緒便將燕國舊部諸將清洗完成,歸順唐朝念頭瓦解,各自熄滅。
因在鄴城立足已穩,遂又老毛病復發,開始不理政事,只顧修建亭榭樓船,通宵宴飲。因嚴莊已降唐朝,復重用高尚,致令各大臣之間互不同心,諸將之間各相猜忌。
蔡希德部隊最為精銳,且秉性剛直,便為文臣不容。只因張通儒屢進讒言誣陷,安慶緒不分青紅皂白,立命絞死。
由此三軍將士大嘩,皆因蔡希德橫遭冤屈憤恨。
蔡希德既死,安慶緒乃命崔乾佑為天下兵馬使,代理統帥朝廷內外諸軍。而崔乾佑秉性執拗乖僻,士卒皆不服從。
字幕:至德二年,臘末。
唐肅宗李亨因收復兩京,遂詔命改元,稱次年為乾元元年。
李光弼因上賀表,并上奏道:史思明為首倡反叛賊首,又輕舉十三萬重兵投降,必有重大圖謀。今安慶緒定都鄴郡,重復猖獗,若與史思明南北呼應,則河北又復為朝廷所有,關中再度危矣!誠望陛下派遣心腹重臣,前往范陽探察。若史思明公忠體國,當引于朝堂委以重職,若果有反意,當趁便殺之,以免前番范陽兵變之憂。
肅宗覽奏,亦生疑慮。因思范陽降臣烏承恩與史思明相厚,遂命其為使,前去范陽勞軍,并試探史思明真實意圖。
史思明聞天使到來,親迎至城外十里,請入府衙,盛情款待。酒席宴前,烏承恩見史思明驕奢淫侈,部下亦盡虎狼之輩,對朝廷并無絲毫恭敬畏服之意,便知李光弼所奏不假。
當晚宴罷回至館驛,烏承恩之子烏稟孝于史思明帳下任職,奉命前來拜見父親。
烏承恩四顧無人,遂謂其子:此番我受朝廷之命前來范陽,實為除掉史思明反賊,以代其節度使之職,兒謂何如?
烏稟孝未及回答,窗外傳出兩聲冷笑,史思明部將闖進,將他父子捆翻在地。
又自烏承恩行李之中,搜出李光弼上奏皇帝牒文,并唐肅宗賜與范陽守將阿史那承慶免死鐵券,另有史思明心腹黨羽名單。
部將不由分說,將其父子及三班物證押送節度公府,逞解主帥。
史思明往復踱步良久,指著牒文、鐵券及名單,問烏承恩道:公因何如此對我?
烏承恩磕頭道:此李光弼之謀也,某奉帝旨,不得不來。
史思明集合部眾,面向西南流涕道:臣以十三萬眾歸降朝廷,何負陛下,而欲殺臣!
于是當眾打死烏承恩父子,囚禁傳旨官李思敬,然后向肅宗上表鳴冤。
李亨覽表大驚,急復遣使再到范陽,降旨宣慰道:此非朝廷與李光弼之意,皆烏承恩所為。卿既殺之,甚善!
史思明冷笑不止,吩咐將李思敬從監中提出,與傳旨官一齊殺了,又將肅宗圣旨撕個粉碎,對部下眾將道:此是唐天子負我,非我負唐天子也!
于是利用群情擾擾,再次扯起反唐大旗。
此乃乾元元年六月,距其背燕降唐之時,正夠半年時間。
軍師祭酒耿仁智急忙勸諫:將軍既降唐室,天子赦免造反大罪,并以邊鎮重職相授,可謂已是功成名就。奈何逞一時之怒,自為反復小人哉?今長安、洛陽兩京既皆被官軍所陷,唐室氣運復盛,各路勤王之師已集,不可與抗,唯請將軍思之。
耿仁智跟隨史思明三十余年,向來言聽計從,故此不擇言辭,直言相諫。
哪知史思明此時利欲熏心,豈肯聽他在旁絮絮叨叨?聞言不由大惱,順手搶過身邊親侍所持鐵棍,一下擊碎了耿仁智腦袋。
部下諸將大驚失色,再不敢言。
乾元二年,正月。史思明僭稱大圣周王,設置百官臣僚,不奉唐朝天子旨令。
肅宗皇帝聞報,所有幻想皆已破滅,只得從睡夢中醒來。
于是頒發詔旨,火速召集諸鎮九大節度使,以郭子儀為首,使心腹宦官魚朝恩為觀軍容宣慰處置使,俗稱監軍,節制九路兵馬,前往河北平叛。
你道是哪九大節度使?分別是朔方節度使郭子儀、襄陽節度使魯炅、陳留節度使李奐、靈昌節度使許叔冀、北庭行營節度使李嗣業、青徐五州節度使季廣琛、魏州節度使崔光遠、河東節度使李光弼、關內節度使王思禮是也。皆是能征慣戰之將,常勝不敗之帥。
郭子儀領旨,召集其余八大節度使,議論平賊方略。諸節度使皆云:安慶緒占據鄴郡,正當前往范陽要道。當先命平滅安慶緒,掃平北伐范陽障礙,再伐范陽。
郭子儀稱是,遂與諸節度使各領部兵,浩浩蕩蕩,向鄴郡方向挺進。(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