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冬季下起了櫻花雨。少年攏著狐裘從樹上跳下來,一頭扎進了雪地里,落英繽紛。
“仲宣君,好久不見了,您還好嗎?”
層層疊疊的彩衣在簾子里的屏風(fēng)后輕輕移動了很微小的些許距離,并未驚動隔壁房間的侍女。皇女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起來還和初次相逢時一般模樣。簾子被風(fēng)吹開一些,只這一會兒功夫,屏風(fēng)的對面已經(jīng)坐著了一位輕裘。
“很久不見了,姬君。”
仲宣始終記得元服那年他為了保留這份記憶懷石而沉,可惜依然是未能返還故國家鄉(xiāng)。直到現(xiàn)在,王仲宣已經(jīng)煙消云散,無論是寄養(yǎng)在明智家的光之君劉光秀,還是再次投生為王粲并投死為國以義滅身的建安風(fēng)骨,都在這滄海桑田之后曇花一現(xiàn),即使這樣皇女也從未忘記過他。
“他存在過的,仲宣君是真實存在過的人類,是這樣的吧,漢的曹氏之君。”
面對皇女的提問,曹子桓沒有回答。死也非鬼雄,對著這樣的非人之物詢問人類的事,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應(yīng)該存在,確實也就不存在。
“仲宣說過,想為您折一支桃花,我們故國家鄉(xiāng)的驅(qū)魔之花。”
曹子桓將花枝放在螺鈿盒里,就此告別皇女,從此失去了蹤跡。桃花插在白瓷瓶里,一直被供養(yǎng)得很好,在曹文桓拿著旅游簽證再次踏進這片篩月林的時候依然是那樣的容顏。侍女給空的白瓷瓶換了水,她不明白她的女主人為什么那么執(zhí)著,不過是從主人六歲起侍奉至今早就習(xí)慣了。
“仲宣君……不再來了嗎……”
竹林中的皇女沒能放下執(zhí)念,千百年來尋尋覓覓,可惜,曹文桓看不見。曹文桓也沒能再來這里,故國家鄉(xiāng)如今是祖國故鄉(xiāng)。曹子桓將那時小說中的詩用羲之草書抄寫在從高麗商人手上得到的宣紙上系在桃花枝的末梢,是仲宣君喜歡念的句子。
“寧戀家鄉(xiāng)一抔土,勿戀他鄉(xiāng)萬兩金。”
那時候的皇女什么也沒有說,直到她的表兄十兵衛(wèi)使用光秀這個名字入阿修羅道。
罩著蠟燭的紙突然成為了火神的祭品,第六天魔王於今夜隕命。人生啊,就是這樣,生死無常,就算是信長,那也一樣。
光秀終究是沒有來得及落發(fā),雨中的傘,竹林中的寺院,一切都那么朦朧,如夢似幻。究竟是為什么,不,到底是干了什么?
迷霧中的皇女還是那樣年輕,就像少女一樣,相識至今,光秀已經(jīng)從剛元服的少年變成了不用落發(fā)就已經(jīng)沒有頭發(fā)的老翁,啊,很久了,真的很久了。
“みつひでさま……”
雨聲與鈴聲淹沒了皇女的聲音,楊貴妃那時候也是這樣吧,在劍閣的棧道上,已經(jīng)從紅顏變成骷髏。皇女呼喚著光秀的名字,可惜他已經(jīng)聽不到了,五臟六腑落在泥地里,帶血的短刀完成了一定的儀式感,光秀的頭顱滾落在長河之中,就像任何一個國王一樣,下地獄吧,大家都一樣的。
三日天下,天下布武,怎么樣都好,已經(jīng)不重要了。平家少年就在三途川的急流中,向著光秀,拔出了佩刀。武士是不會和未拔刀的少年動武的,敦盛的刀刺向了光秀的心臟,在光秀丟掉沒有刀鞘的長刀的那一刻化為檜扇。敦盛穿著女裝,跳起了幸若舞。薩摩琵琶訴說著少年武士的故事,敦盛起舞即是信長。
那個傻瓜……不,是魔王……您還真是我天生的冤家呢……
信長穿著楊貴妃的霓裳羽衣,橫抱著五弦螺鈿琵琶,彈唱了幾遍《涼州詞》,是明的曲子吧,不,是唐,大唐的盛世樂舞。覆滅了呢,唐朝,足利家的將軍也滅亡了呀……那么,還有什么值得留戀的,為什么還要在意一些并不存在的我執(zhí)。
三途川的水浩浩湯湯,正如碧落黃泉川流不息。奪衣婆脫下了光秀身上的戎裝,隨手把它們掛在樹上,沒什么特別的。伊佐那美的長發(fā)鋪到了光秀身邊。光秀拾起了發(fā)梢,順著發(fā)絲走到了源頭。啊,是信長,我就知道。
光秀吃了信長給他的金平糖,從此以后,再也不會有什么機會回到地上的世界,就這樣在黃泉定居了。
“現(xiàn)在,滿足了嗎,平氏。”
“如果說還有什么遺憾,或許,我需要的,一位楊貴妃。我的,夢中的蝴蝶。”
“但愿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