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到了院子中去的，和他一樣神情恍惚的是黃衣叔寶林。
寶林是因為接連遭受思想沖擊，大侄子死了，大侄子又活了，大侄子吃了自己的客人，他內(nèi)心焦慮，但身邊兩人都不會給他排解。
蘇青則是懵了。
老槐樹遮住陽光，清冷卻無法讓他鎮(zhèn)靜，其實(shí)幾天來面對穿越這種事，他自覺已經(jīng)努力在適應(yīng)，玄幻的鬼魂，莫測的道法，甚至使他產(chǎn)生了一種禁忌的刺激感。
我來到這個神秘的修行世界，要快意瀟灑，如何如何......他不止一次靠這樣的念頭催眠自己，來面對給他巨大壓力的“爺爺”。
“造孽啊。”
這三個字回響在他的耳邊，他只是個小白，也只見過老爺子馭過一次鬼，滿以為自己憧憬著那種力量，呵，控陰陽如反掌，他是沒想過要保定乾坤，卻更沒想過要.....造孽。
“難道寶林叔口里的噬魂，就是我的金手指？”
穿越者嘛，總要與眾不同，天生個邪門點(diǎn)的神通，很合情合理啊。
蘇青這么想著，快要認(rèn)定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壞胚。
“滋溜....蘇青，我就這么喊你吧，這名字不丑，就不改了......”
蘇老爺子是場間唯一淡定的人，他甚至又端起了酒杯，絲毫看不出剛才發(fā)現(xiàn)無辜者魂飛魄散時一身的煞氣。
道德底線也忒深了。
“額，您說，要怎么殺我，麻煩您埋的時候仔細(xì)點(diǎn)，我頭一次土葬....”
蘇青苦澀地回應(yīng)道，有點(diǎn)自暴自棄，連爺爺這個尊稱都沒叫。
寶林也回過神了，他憤憤地卷起袖子，手里不知從哪摸出一把木劍，就等著師父一聲令下，有事弟子服其勞。
老爺子又喝了一口。
“滋溜，噬魂，其實(shí)也不是你本意......”
什么，我聽到了什么，我是誰，我在哪？
寶林瞪大了眼睛，“師父，我們可是道門真宗，三山正道！我從小聽您的教導(dǎo)，降妖伏魔，維護(hù)正義，從來不敢行差踏錯一步.....”
老爺子一扯嘴角，是不屑。
“這么多年，修不出三花，孕不出五氣，困在筑基境界丟人，你忘了自己做過什么！”
“師父，說好了不提當(dāng)年的事的，再說了，那女鬼......我是被迷惑了！”
寶林慫，洗不清，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永遠(yuǎn)不干凈了。
“我說了，青小子干這事，也不是他本意，可能，不，應(yīng)該就是......”
蘇青慘然一笑，頭一次真誠地感激這個老頭，都這樣了還維護(hù)自己。
“您不用這樣，真的.....”
他知道自己只是個懦弱的年輕人，沒經(jīng)歷過社會，和老爺子這種舊社會封建遺老不同，他接受的教育把他塑造成有道德的人。
犯了錯就要認(rèn)。
“師父，別讓我看不起您，您要是下不去手，我替您大義滅親！”
寶林一臉激憤，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師父再不是當(dāng)初那個除魔衛(wèi)道的偉岸長者了，已經(jīng)老了，開始朝禁忌的道途偏斜，他誓要為師父斬業(yè)障，斷心魔。
“小子，脖子伸直了，我寶林道人長劍尤利！”
蘇青豁達(dá)了，賢者了，脖子拉開，我也是個慷慨男兒。
“麻煩您給個痛快，謝了！”
砰！
桌子塌了，老爺子收回握著酒杯的手，酒壇子跌碎在地上，猩紅色的酒漿蜿蜒流動，呱呱，鳥籠子里烏鴉驚慌地大叫。
寶林和蘇青同時覺得，老槐樹下突然黑了一瞬，似乎是眼花，又不像。
“你們兩想死？！”
寶林愣在原地，眼睛眨都不敢眨，額頭一道汗水從側(cè)臉淌下，他維持舉劍的姿勢，在三百分之一柱香內(nèi)，突然想到，師門三十六路蕩邪劍法，起手第一招是什么，哦，好像是藏劍式，簌，木劍入袖，我身手依舊敏捷啊。
蘇青也動都不敢動，他剛才連死都準(zhǔn)備赴了，在三百分之二柱香內(nèi)，同樣突然想到，我死了有屁用，蘇老頭子神鬼莫測，完全有可能再拘了我的魂，再塞回身體里縫好，這么一尋思，才發(fā)現(xiàn)自己無知了。
“聽我把話說完。”
老爺子撿起鳥籠子，慢慢地回身，抬手掛到槐樹斜伸的一處枝丫上，很淡然。
“師父（爺爺）您說！”
一徒弟一孫子就很熱情。
老爺子這次卻不急著開口，他兩步踱到水井邊，將青色石沿上放著的木桶丟進(jìn)井里，抓著麻繩提幾提，水桶盛滿了水被拉上來，不，不只是水，一團(tuán)黑色的水草樣的東西浮在桶里，那水草滾了滾，露出一顆白色的...顱骨。
“小胡子，大白天拉我出來作甚？”
顱骨白色的下頜喳喳敲。
“老鬼你喊我什么？”
蘇老爺子臉一冷，抬手薅住水草.....老鬼頭的頭發(fā)，很侮辱鬼地提著它來到兩人面前。
“蘇道爺，您輕點(diǎn)，我剛睡醒，迷糊......”
老鬼，寶林叔口中的鬼爺爺，蘇青之前聽說的養(yǎng)在蘇氏義莊的積年大惡鬼。
它此時正被蘇老爺子像是拎咸魚一樣拎著，不，它有掙扎，比咸魚翻身劇烈地多。
黑色的水草像是皮鞭啪啪地抽在空氣中，偶爾激蕩的勁風(fēng)打在院子地面就是一處處土坑，但這都沒用，老爺子甩著滴水，老鬼一籌莫展。
“你之前教憨子的那個法門，怎么會失控？”
鬼頭慘白的臉骨很傳神地扭出一個茫然，囧，“什么法門，什么失控？”
“吞鬼養(yǎng)魂的那個。”
這個提示點(diǎn)醒了老鬼的記憶，好像五六年前，蘇老不死的是逼過自己，想辦法給他那個魂魄孱弱的孫子弄個養(yǎng)魂的法子，他花了有一年時間辦好的這事。
“鬼修的法門，活人修煉能一點(diǎn)問題沒有？”
老鬼辯解道。
“嗯？”
蘇老爺子將老鬼頭提高到自己的面前，他那沒睜開的眼皮底下，很明白地傳出一個眼神，禮貌點(diǎn)。
“你怎么教的？”
鬼頭望著近在咫尺的蘇老爺子的臉，黑色的陰氣蒸騰，寶林和蘇青甚至隱約能看見人頭上浮現(xiàn)出一張?zhí)摶玫娜四槪悄樖且活w虬髯將軍的臉，貫盔流蘇，疤痕慘烈。
寶林知道師門里，四五代之前的祖師爺封印了一只大惡，就是他從小喊鬼爺爺?shù)倪@個將軍鬼，對對方白日現(xiàn)形的事只是驚訝，這修為，鬼王了要，他心里不覺對師父起了擔(dān)憂，老鬼能占人身，替身還陽，師父把鬼爺爺舉得那么近，別玩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