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結果無法避免。

　　地下的那個巨大空洞，自成一個生態系統，與正常世界完全不同，全靠噩力支撐起來。

　　噩力一旦斷絕，必然崩塌。

　　只是，預想到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整個城市陷入地下的慘烈不是一句兩句能夠描述得出來的。

　　而我卻什么都做不了。

　　噩力在身，可以無限度的破壞，卻于建設毫無用處。

　　我在半空中凝神著陷落的城市，看了好一會兒，才轉身離開，前往摩訶無量寺。

　　摩訶無量寺位于內比都附近山林中。

　　比起城中大金塔之類的佛寺似乎沒什么名氣。

　　但事實上摩訶無量寺卻是緬甸佛教重地之一。

　　當年悍勇的佛教徒們曾以此為中心據點，與穆教徒們展開連綿不絕的持續爭斗。

　　至今兩教依舊處于敵對狀態，隔三岔二都會鬧出些亂子來。

　　從仰光出發至摩訶無量寺，不到四百公里的距離，沿途路破，開車的話得七個多小時，但我一路卷著黑氣狂風，只花了一個多小時便抵達目的地。

　　快倒是快，只是這副作用也不小，卷集得沙塵水汽太多，以至于匯聚成滾滾烏云，遮天蔽日，待到半途，便積云成雨，所過之處，雷動電閃，大雨傾盆。

　　這云雨勢成，一時半會便散不掉。

　　當我懸停在摩訶無量寺半空時，烏云暴雨將方圓上百里地都覆蓋其中，不過十幾里開外的內比都也沒能躲開。

　　一時間暴雨如注，天昏地暗，狂風卷地，嗚鳴不絕，簡直跟臺風過境有得一拼。

　　從空中遙看過去，可見一座大寺座落在山林之間，塔殿林立，房舍延綿，怕不是能容下上萬人。

　　寺當中一座金燦燦的高塔沖天而起，在暴雨澆淋下亦是不減其光彩，比內比都市內的大金塔的氣派還要大得多。

　　想來平時這寺里人一定不少，但此刻暴雨傾盆，偌大的寺廟中冷冷清清，竟是一個人影也看不到。

　　這么大的寺廟，別管是找石龍王的徒弟頌猜，還是找騰蓬的徒弟班畢楞伽羅，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讓別人幫忙找更合適一些，便壓著云霧散去噩力，落到寺前，拍了拍緊閉的大門。

　　沒多大會兒工夫，就見旁邊的小角門打開，一個年紀不大小和尚探頭出來問了一句話。

　　我試探著說了一句：“我要找班畢楞伽羅上師。”

　　那小和尚居然聽懂了，而且立馬用生硬的大舌頭漢語回答，“上師已經開始做功課，不見任何人，你有什么事情明天再來吧?！?p>　　我就說：“我姓葉，是騰蓬上師告訴我來找班畢楞伽羅上師的，麻煩你通報一下?！?p>　　“那你稍等一下。”

　　小和尚說完，便把光頭縮回到門里，又把角門關得嚴嚴實實。

　　沒多大一會兒，角門再次打開，卻見一個黑瘦的老僧走了出來，瞧起來比騰蓬年紀還要大很多，沖著我合什行祀，以一口流利的漢語打招呼，“是葉巫王吧，貧僧班畢楞伽羅，請進來說話?！?p>　　我跟著他往角門里一走，卻見門后的甬路兩邊整齊站了兩排披著黃衣的和尚，頂著暴雨，連傘都不打，就那么站得溜直，全都直勾勾地看著我。

　　好大的陣勢。

　　我不由挑了挑眉頭，想起騰蓬最后說的話。

　　讓我來摩訶無量寺的時候要小心。

　　難不成這些和尚對我有什么看法？

　　我就沖著班畢楞伽羅一笑，“用不著這么大的排場吧?！?p>　　班畢楞伽羅合什躬身道：“葉巫王一戰敗石龍王，二戰定秘真王城，人間真仙之名威鎮東南亞，既臨鄙寺，理應如此迎接，不令巫入寺后再沾一絲雨滴，才能顯得我闔寺僧眾的尊重。巫王，請吧?！?p>　　他一只手往前一伸，那些排在甬路兩側的和尚變戲法般從身后拿出雨傘撐開，剛好將甬路遮住。

　　就是來收個賬，順便見個人，搞這么出，分明是有別的說道。

　　我瞇起眼睛順著甬路往前看，就見盡頭處是一座大殿。

　　殿門大敞四開，隱約可見殿中端坐一個巨大的佛像。

　　我哈哈一笑，也不廢話客氣，沿著諸僧眾搭出的通路，大步向前，直進大殿。

　　殿中香火繚繞，釋伽摩尼端坐蓮臺，寶像尊嚴。

　　佛前地面的蒲團上坐著個人，穿著件在灰布僧袍，赤著的背上赫然可見一幅人著貓身的圖。

　　“這就是頌猜。”班畢楞伽羅道，“他自入寺那天起，便一直受心魔所擾，時時刻刻倍受煎熬，不斷自殘，只有坐在佛前，聽頌佛經，才能保持安靜?！?p>　　我就問：“騰蓬上師怎么跟你說的？”

　　班畢楞伽羅道：“上師說，一切聽憑巫王吩咐即可?！?p>　　我點了點頭，邁步走進大殿，來到頌猜身后，剛要開口說話，卻忽聽身后傳來砰砰悶響，扭頭一瞧，就見那堆和尚正齊齊動手，將大殿所有的門窗全都推上。

　　一眨眼工夫，整個大殿關了個嚴嚴實實。

　　本就昏暗的大殿越發黑暗，只靠著佛前燭火的光芒照亮。

　　而坐在蒲團上的頌猜紋絲未動，依舊捻著佛珠，低頭念頌著佛經。

　　我握住鎮魘刀柄，也不轉到頌猜身前，直接開口：

　　“頌猜，你有什么要對我說的嗎？”

　　“葉藍，石龍王死了嗎？”

　　頌猜的聲音沙啞低沉，而且說話的時候帶著極為嘈亂的雜音。

　　好像收音機信號不好，干擾太多一樣。

　　“死得不能再死了?！?p>　　“他去秘真王城，是要尋找化身成仙的辦法，他找到了嗎？”

　　“算是找到了吧?！?p>　　“他說只要能化身成仙，便可不死不滅?！?p>　　“世界上哪有不死不滅的東西，神仙該死也要死?！?p>　　“是你殺的他嗎？能夠殺死仙神的你，現在還是人嗎？”

　　“我覺得我現在是人，那我就是人，我覺得我現在不是人，那我肯定就不是人了！”

　　“哈哈哈哈……”

　　頌猜突然大笑，原地轉身，抬頭看向我。

　　“葉藍，那你看我，現在還是人嗎？”

　　抬起來的臉上，沒有五官，而是蜜蜂般的口器。

　　就挺驚悚的。

　　好在咱現在見多識廣，比這惡心可怖的場面看得多了，對著這種小CASE，眼皮都不帶跳一下的。

　　“這是石龍王給你下的詛咒？”

　　“不，這是神明許我的不死之態！”

　　頌猜緩緩站了起來，露出被僧袍遮蓋著的下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