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他是一只貓。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是蹲在墻角的,就在玻璃門邊上,緊挨著暗黃色的粉墻,正小心翼翼地探出爪子伸進陽光里。
冬天的陽光是斜斜的,正好照亮墻角前面一隅。墻剛好擋住了冬天的風,但同時也擋住了陽光。貓坐在影子里,他的眼睛盈藍藍的,渴望地盯著就落在面前的陽光,只敢伸出手接一爪陽光。
光是白色的,貓的爪子也是白色的,從毛里穿過的風似乎也被染成了白色。
他的面前有一個小碗,是路過的學生給他準備的飯碗。偶爾我經過這里的時候會見到幾個學生拿著從超市里剛買來的貓糧倒進他的碗里,而他就會坐正看著這些陌生的人送給他的一頓新美餐,若是運氣好了,或許會聽見他叫喚上一兩聲,或者蹭蹭伸向自己飯碗的手。
沒過幾天,那個角落便多了一個紙箱子,里面墊著一件老羽絨服,是藍色的,小孩款式,上面坐著一只貓。
我很喜歡這個被稱之為貓的小生物,他很軟,看起來很暖和。但我不敢碰他,或許是因為小時候被這些小動物追逐過的經歷,也或許是因為各類科普報道說流浪貓身上總是會帶點貓蘚什么疾病,對于這些可愛的毛乎乎我總會有一些謹慎,保持一個手機屏幕的距離。
這邊的貓都是沒有主人的,被遺棄的家貓流浪到街頭,生下了孩子就成了他們。我不知道他算是哪一類貓,他沒有主人,所以不是家貓,他從來沒有在野外生活過,所以也不是野貓。或許該說他是流浪貓,但我卻很難將那兩個帶著風塵的字和眼前的他聯系在一起。
陽光斜斜的,他瞇著雙眼,身下的衣服軟乎乎,碗里的午餐還沒吃完,純白的毛隨著純白的風微微顫動,在純白的陽光下亮著熒光。
稱不上華貴,但看起來確實雍容。
我曾經以為我可能永遠不會去嘗試著碰碰他,結果這樣的想法只保留了短短幾天。
不該說是我靠近了他,更該說是他靠近了我。或許是早就注意到了那位隔著老遠距離眺望他的路人,或許是看出了那個靦腆的路人眼中不必要的憂慮,他看著我,用那雙盈藍藍的眸子。
我也看著他,看著他在我的眼前越來越大,越來越近。最后他坐在那件衣服上,坐在那個紙箱里,而我坐在了他的面前。
“喵?!邊@是他和我說的第一句話。
他仰頭看著我,我低頭看著他。陽光斜斜的,照亮了我的半張臉。
在伸出手之前,我的腦子里浮起好多思緒,或許他覺得這位突然坐在他面前的路人很奇怪,或許我伸出手的時候他會躲避,或許他剛才壓根不是在看我,只是單純的在發呆而已。唯獨我沒想過去害怕接觸他,似乎這都是理所當然,此時的我就應該坐在這里,坐在他的面前。
我有些緊張,我害怕這個小生命會被我的唐突而驚嚇到,我擔心我是一個不被歡迎的人。從腦中閃過的場景很多,但一個都沒發生,他突然探起頭撞進了我的手掌,也把那些不安的幻想撞了個干凈。
他的毛很軟,也很暖,從手中流過的感覺就像是春天用手接住陽光。我輕輕地撫摸著他,他順著我的手在輕輕點頭,發出微微的呼嚕聲。
這樣的接觸是如此讓人歡喜,讓人覺得松不開手。但我還是很快地站起身,只是因為對自己的不自信,擔心自己粗糙的動作會令他感到不快。
我覺得我該離開了,最起碼今天應該離開。
我曾經不理解那些人為什么那些學生原因用自己本就拮據的生活費去買昂貴的貓糧,而還沒來得及想明白,我似乎就成了他們的其中一員。
他倚靠在墻邊,瞇著眼睛,爪子探出陰影,托上一爪陽光。白色的他坐在白色的陽光前,從身邊經過白色的風。
我給他加了貓糧,輕輕摸了摸他的頭便站起了身,我以為我自己會按捺不住想要和他多親近一些,到了那個時候卻只覺得是如此自然,不親昵,也不緊張。
后來我向這棟樓的管理阿姨打聽到。這只貓大概是以前也住在這里的一只小家貓的后代,那家人因為生活拮據最后拋棄了她,阿姨覺得那個小家伙很可憐,便偷偷多養了一段時日。后來她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過了一段時間她沒回來,他的孩子卻回來了。
我問阿姨為什么能夠確定那是她的孩子,阿姨笑著和我說:“因為他們一模一樣啊?!?p> 她告訴我那件藍色的羽絨服是她的孩子的舊衣服,因為破了不穿了便將它拿來給那只被遺棄的小家貓做窩,那一只碗也是她用過的。她舍不得丟,而現在都交給了那只貓的孩子,那只白的像冬天一樣的貓。
他尋到了自己母親生活的地方,找到了她母親曾經的家,并在他母親的氣息中安了自己的家。
我或許明白了他到底屬于什么貓。他不是流浪貓,因為流浪兩個字沒有根;他不是野貓,因為他太安靜,因為他通人情。
他找到了自己的家,那里用暖和的墊子,那里有吃得飽的貓糧,那里有一個阿姨,那里有母親的味道。
我或許明白了他到底屬于什么貓。
他是一只貓,一只家貓,一只有家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