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芬芬今晚值班。
跟以前一樣,她不睡,就不讓你睡。她睡著了,葉芬芬也去沙發上瞇一會兒。
但是今天跟以前不一樣的地方是,今天特別的冷,冷到葉芬芬蓋著被子都感覺冷,冷到葉芬芬第一次把門關緊,也不嫌棄難聞的“老人味兒”了。事實上像今天這么冷的天氣,葉芬芬沒有聞到味道。
可能冰冷的天氣讓人嗅覺失靈,也可能是葉芬芬習慣了這股味道,身處其中的時間長了,就失去了對味道的敏感。
妗妗還是一如既往的來的晚,葉芬芬8點多從姥姥家騎著電車往回走,今天是被動翹班了。因為雖然葉芬芬聞不到,但是她不想帶著這一身的味道,出現在公交車上和辦公室里,被別人聞到。
回到家,葉芬芬沒有把身上味道最重的花棉襖脫下來,而是穿進門了。
太冷了。
每年這一段最冷的天氣,葉芬芬在家都沒有什么形象,或者要求可言,就健康的活著最重要。
葉芬芬第不知道多少次覺得,自己的“小太陽”買對了。像今天這種天氣,葉芬芬進門,放下白色塑料袋,就坐床上開始吹“小太陽”。這種暖呼呼的風吹到身上,葉芬芬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一會兒中午了,我攤了兩個煎餅,你吃嗎?”
母親在葉芬芬門口問。
雖然這種天氣,葉芬芬想喝點熱的,但是她起不來,離不開“小太陽”的暖風。
“都行。”
葉芬芬沒有提要求。有的吃就不錯了。要不就要等到中午了,葉芬芬昨天晚上照例沒有吃晚飯,聽到有吃的,也不挑了,都行。
母親沒一會兒就端過來一個碗,碗里放著兩個煎餅,沒有蒜,也沒有醋,但是有筷子,葉芬芬就干吃了一個多煎餅,覺得身上感覺不是那么冷了。
中午吃飯。
葉路昨天跟兒子過來沒回去,住了一晚。
母親特地做了米飯,炒了土豆,博研喜歡這么吃。
葉芬芬也去盛了米飯,回到客廳吃。感覺上次吃米飯還是一個多月前葉路跟她兒子在這里住的那回。
吃完飯,葉芬芬去廚房放碗。順便坐一鍋水,中午出太陽了,可以照例洗頭了。
等葉芬芬洗完頭,梳通頭發進屋,站到陽光下曬頭發,葉芬芬才感覺從昨天一夜沒好睡的懵懵的狀態中回過神來。
明明小時候熬夜看小說的時候也有,怎么感覺現在伺候姥姥一夜會這么難受呢?葉芬芬有點不解,難道真的是年齡大了,不能熬夜了嗎?
“樊虎的娘,咱住的遠都不知道,今兒埋哩!”
客廳里,母親跟葉路坐著,說起了閑話。
“誰娘?”
葉路表示不認識這位“樊虎的娘”。
“就是她家老大那會兒年輕的時候跟你爹一茬,這些年見的少了,人家年輕那會兒做買賣現在在外面買的房子,輕易不回來。就他娘,在西頭兒住著的,前兩天好好的,說不行就進醫院搶救,三天花了十幾萬,都沒搶救過來。”
“咱住的遠不知道,你琴大娘早上跟我說的,說人家在醫院做手術花了8萬,又有搶救用藥,總共幾天時間就花了11萬!就花這些錢也沒搶救過來。你說這個錢不是白花了嗎?”
母親每次說起別的老人住院花費的時候總是很激動。
在葉芬芬家所在的村子,一個人去住院手術或者搶救花費上萬幾萬十幾萬都是頭等大新聞,是比誰誰家孩子離婚或者結婚更大的新聞。
至于“白花錢”這個觀點,肯定又是在琴大娘家里,這一片兒的老娘們兒在一塊兒瞎議論的。
琴大娘對門的鄰居,比琴大娘還小十幾歲,去年也是身體不舒服,吃不下東西,熬的實在沒辦法了,在村里輸液打針都不管用了,去醫院檢查,確診食道癌當天,就把人接回了家,在家熬了十幾天人就走了。
琴大娘她們說起她這個鄰居,覺得這才是正確的決定。本來已經治不好了,再白花錢干啥?家里孫子孫女都還小,閨女也沒結婚,錢都用光了以后咋辦?
但是,雖然她們都認同,不去醫院花大錢治病才是正確的,也常常對某某明知道不好治還花十幾萬去治療看不上,覺得白花錢,但是通過她們對這種類似事件的激烈討論程度可以看出來,她們還是希望,如果自己有一天需要花很多錢治療,有人能給她們出錢。
這是現在村里的一種現象。一種是老人自己這輩子沒少掙錢,并且錢在自己手里,會舍得給自己做手術。另一種是子女掙了錢,會舍得給老人花錢做手術。
這里說的花錢是指十幾萬左右。因為葉芬芬還沒有聽說,村里誰家老人花錢超過20萬的。如果有這種事,那應該全村皆知了。畢竟十幾萬的手術費都夠讓她們激烈討論幾天了。
再一種就是家庭婦女,子女也就是正常上個班,掙不了大錢的。一般碰到不好治的病—比如食道癌,會直接放棄治療。即使子女想給治,周圍的親戚鄰居也會過來阻止,她們滿心滿口的為你好的語氣勸你,沒有那個能力,就別充“大尾巴狼”了。
雖然現在村里對治病這件事花費的議論不停。但葉芬芬知道這是件好事。
因為在農村,很多事情都是“約定俗成”的。越多人花費越多,形成的對固有的沖擊越大,以后對享受救治權利也會更自由。
村里的“約定俗成”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比如離婚這件事。“離婚”這件事,在十幾年前二十年前,是真的被所有人所不容的。葉芬芬知道的第一例離婚事件,是琴大娘的大閨女。她的離婚,在村里形成了綿延不絕的討論,那會兒琴大娘家里人真的在村里有一種抬不起頭的感覺。直到她家大閨女再婚,村里人也沒有停止對她的議論。直到后來村里出現了第二例、第三例離婚事件,大家的注意力才從第一例離婚事件中轉移出來,去討論新出現的離婚事件。后來離婚的人越來越多,理由也越來越五花八門,村里人才接受“離婚”這件事,會以一個相對平常心的心態來面對。
從滿村議論紛紛到“平常心”面對離婚這件事,村子里的人,經過了十幾二十年,才接受。
又比如“婆媳關系”和“姑嫂關系”。這是平常生活中,僅次于離婚事件的八卦。誰家婆婆媳婦吵架或者媳婦跟閨女不對付,也是村里人津津樂道的事情。最早的婆媳關系出了名的是大大娘家。吵過幾次,打過一次,后來以大大娘出門打工,這段被人津津樂道的八卦才停歇。后來的旺的娘和媳婦的不說話的婆媳關系,和琴大娘跟惹不起的媳婦之間的婆媳關系,都是這幾條街,被人討論好多年的八卦。
還有村里的“八卦聯盟”。母親只是村里“八卦聯盟”的編外人員,她不在吃瓜一線,往往事情發生很久了,她才從琴大娘的嘴里聽說。琴大娘是吃瓜一線人員和八卦集散中心,只負責吃瓜和傳播八卦。真正的“八卦聯盟”核心人員,是琴大娘房前面的鄰居,鄰居的對門,以及鄰居的鄰居。她們三位常年活躍在吃瓜一線,打聽并傳播制造著整個村的八卦內容。
以前葉芬芬在老房子住,每次回自己家都要通過這幾位“核心人員”的眼睛,壓力山大。但是現在葉芬芬家搬離了風暴中心,葉芬芬每天上班可以不通過別人家門口直接出村,不知道省的被別人議論多少。
二十年前是“八卦聯盟”的巔峰期。聯盟的核心成員都是孩子會有會跑了,不用自己操心,她們就可以整個下午坐在一起,一邊打麻將一邊東家長西家短的說個沒完。誰家姑娘見面少不了她們的摻和。不去逗出來一箱火腿腸和一袋糖果是不會罷休的。二十年前的火腿腸和糖果是稀奇東西,家里一年也不會買一次,她們經常幾個人聯合起來,逗過來見面的女婿的錢去買這些東西,然后幾人把東西一分,四個兜兒裝的滿滿的回家。
現在好一點了,因為經濟的發展,以前在村里大樹下打麻將說笑的人,現在也找廠子上班掙錢了,沒有功夫再成天的打麻將說閑話了。
雖然葉芬芬偶爾會想念小時候通過那棵大槐樹時,幾個年輕媳婦聲振整條街的爽朗笑聲。
現在村里幾乎沒有閑人。大人小孩,不是在上班,就是在上學,想看到以前那種滿街人的現象是沒有了。就是過年都回來,街面上人也很少。
人少了,八卦就少,以前村里那種“約定俗成”都沒有議論的人了,當然約束就少。
村里的風氣越來越文明,大家都自己管自家事兒,不再過多的議論別人。但是相對的“人情味兒”也少了。
平常見面就是笑一笑,打個招呼,或者干脆在車里呼嘯而過,招呼也不用打。過年過節也要衡量一下,是選擇停一天,少掙一天錢?還是繼續上班,反正每年都要過年過節,掙錢要緊,節日過不過不打緊。
以前哪個村過會,那個村兒有親戚的一家老小都要去,現在都忙著上班上學,親戚家趕會一家能有一個人送個東西露個面這是關系很好了。
過年也越來越多人,工作不挺,很多人選擇全勤獎掙錢。
現在干脆連鞭炮也沒有了,過年最重要的氣氛沒有了。
好像是越文明,越寂寞蕭條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