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葉芬芬生日。

　　當她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跟母親和葉路還有葉路兒子博研一起洗完澡后，等博研補牙的時候。

　　葉芬芬在車上等葉路和博研補牙，剛洗完澡身上的水汽把車玻璃都熏的都是模糊的霧氣，讓人看不清車窗外的景色。

　　葉芬芬看了一下手機，發現手機鎖屏面顯示今天是大寒，時間下面一行小字—臘月十八。

　　葉芬芬的生日是臘月十八，雖然她從小到大沒過過幾次生日，但她還是覺得自己的生日是個好日子。

　　有記憶以來，第一次過生日，是在葉芬芬三年級的時候。

　　那天晚上葉芬芬已經躺床上睡了，父親打完牌回來，叫醒葉芬芬，“今天不是你過生日嗎？起來給你去小鋪買個東西。”

　　小時候的冬天格外的冷，但是葉芬芬沒有一點猶豫的起身穿衣服，為父親這句話高興不已。以前都是聽別的同學說過過生日的時候買好吃的，今天自己終于盼到了。

　　那天晚上格外的冷，葉芬芬興奮的跟在父親身后，到了村里唯一的一家小賣部。

　　葉芬芬從來沒有來過小賣部買東西，一時間不知道該要做什么。

　　“你吃這個巧克力味兒的干脆面嗎？這里有幾包。”

　　父親拿起一個方便面箱子給葉芬芬看，里面有兩袋巧克力味方便面，葉芬芬只看班級里有錢的同學吃過，自己從沒有嘗過味道，興奮的同意了，抱著只剩兩包方便面的紙箱子不放。

　　“這個火腿腸吃嗎？”

　　“嗯。”

　　葉芬芬高興的不知道怎么好，只剩點頭。

　　父親又往葉芬芬抱著的紙箱子里放了三個火腿腸。

　　“今天打牌贏了？贏了多少錢？”

　　開小賣部的老軍問父親。

　　“嗯，贏了幾把。”

　　父親有點得意的回答。

　　跟在父親身后的葉芬芬這才知道，原來是父親晚上贏錢了，所以帶自己過來“過生日”。

　　不過這不影響葉芬芬興奮的心情。

　　“你先拿著東西回去吧。敢回去不敢？”

　　“敢！”

　　葉芬芬大聲回答。也沒問父親還在這里干嘛，只顧著自己紙箱子里的吃的。

　　“那你先回去吧。回去跟你娘說一聲我在老軍這里，等會兒再回去。”

　　“嗯，那我先回去了。”

　　葉芬芬抱著紙箱子往家走。

　　那會兒的村子里，開燈的人家幾乎沒有，更別提路燈了，葉芬芬就這樣在星光下摸黑往家走。雖然心里有點害怕，但還是不敢跑，就這樣強撐著后背，快速的走回家。

　　到了家，葉路和葉浩都還沒睡。他們倆剛才聽到父親帶葉芬芬去買過生日的好吃的，都在炕上被窩里躺著，強撐著不閉眼，不睡，等葉芬芬回來。

　　母親那時候已經躺炕上了，聽到葉芬芬回來的動靜，讓葉芬芬點著蠟燭，“你爹沒跟你一塊兒回來？”

　　“沒有，俺爹說等會兒再回來，現在在老軍小賣部說話嘞！”

　　葉芬芬點燃蠟燭，回答母親。

　　“你爹給你買的啥？”

　　“買了巧克力味兒的方便面和火腿腸。”

　　葉芬芬炫耀的把紙箱子遞給母親看。

　　母親接過箱子，把箱子里的東西拿出來，兩包方便面，三個火腿腸。

　　“火腿腸一個人一根兒，方便面你吃吧，剩一袋兒明天你大姐回來，讓她也嘗一下。”

　　葉芬芬把東西原封不動的抱回來，就沒有吃獨食的想法。聽到母親分配自己的“生日禮物”也沒有意見，樂呵呵的跟弟弟妹妹一起咬開火腿腸開始吃。

　　“咱爹從來沒有帶誰去買過東西過生日，咱爹就是向著你。”

　　葉芬芬聽著弟弟妹妹憤憤不平的話，心里也樂滋滋的。母親從小就偏向弟弟，妹妹跟弟弟兩個人好的像是雙胞胎，大姐因為是老大，在葉芬芬出生前在家里也是要風得風的人，聽說雞蛋還是只吃蛋白不吃蛋黃的。葉芬芬時常羨慕大姐，小時候過過那種隨便吃雞蛋的日子，也羨慕弟弟連帶妹妹享受母親的小灶，只有自己，不上不下的什么都沒有。

　　但是今天以后，一切都不一樣了，“我葉芬芬也是被父親偏向的人了”，葉芬芬心里美滋滋的想。

　　這種認知，一直到父親癱瘓在床，大姐閃婚，葉芬芬挺身而出，上班掙錢養家，跟母親一起伺候父親。

　　那時候大姐和妹妹經常說的話就是，“誰讓咱爹從小就偏向你，現在這不是享著你的福了”。

　　葉芬芬也打心底認為，父親癱瘓了，大姐出嫁了，她現在作為家里的老大，應該伺候父親，代替父親掙錢養家。

　　雖然父親對她的“偏向”，緊緊是那年冬天打牌贏了錢，正好趕上是葉芬芬的生日，給葉芬芬買了人生中第一份“生日禮物”。這份“偏向”，讓葉芬芬心甘情愿的在家，伺候父親十五年。

　　葉芬芬坐在副駕駛，看著臘月十八的日子發呆，母親在后座打瞌睡。

　　等到葉路兒子終于補好牙，快6點了。葉路開車往家走。

　　“我想去吃這個。”

　　博研指著上回洗完澡去吃的一家飯店，吵著再去一次。

　　“今天不吃了，今天咱需要早點回去，下回了再吃。”

　　葉路跟兒子說。

　　葉芬芬也不再糾結。剛才看到臘月十八的日子，葉芬芬想著今天生日要怎么過。

　　去年生日，葉芬芬請母親和葉路、博研，一起去吃的火鍋。

　　今天又是她的生日，她不想寒酸的自己說出來，再提議一家人一起去吃東西。

　　葉芬芬坐在副駕駛一句話都沒有說。聽著母親跟葉路討論明天有人結婚，應該是個好日子，可以趁著日子好掃房。

　　聽到她們兩個人說著明天臘月十九有人結婚是個好日子，今天十八也有人結婚，也是一個好日子。葉芬芬聽得覺得“心驚肉跳”，既期盼她們兩個人突然發現，今天十八是葉芬芬的生日，又害怕面對她們發現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一路平安無事，直到到家下車，母親和葉路終止討論“好日子”這個話題，她們倆還是沒有發現，今天是葉芬芬生日。

　　葉芬芬帶著復雜的心情掂著洗澡換下來的一包衣服往家走。

　　進門，發現本來在家的弟弟出門了。

　　“我說剛才在門外邊沒看見他的車，原來開車出去了。”

　　葉路吐槽葉浩。

　　“我還說他在家，我把手機放家充電，讓他看著點，結果我手機就在客廳，他開著門就出去了。”

　　葉路最近跟葉芬芬一起出去，經常不帶手機，每次需要付錢的時候，都是葉芬芬買單。今天雖然是葉芬芬生日，但是四個人洗澡的錢也還是一如既往的由葉芬芬掏錢。

　　本來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但是因為今天是自己生日，葉芬芬心情突然低落下來。

　　“你拿走點燒餅吧。現在你婆婆不給你做飯，拿了燒餅回去不用再去買饅頭了。”

　　母親拿了一個塑料袋進客廳，往袋子里裝今天她去縣城專門買的驢油燒餅。一兜10個燒餅，母親給葉路拿了7個。

　　“不用拿這么多，拿5個就行。吃不了。”

　　葉路在旁邊攔著。

　　“今天早上買的涼皮兒，你拿回去配個豆芽炒炒吃吧。”

　　母親又拿一個袋子，給葉路裝涼皮。

　　等東西拿齊，葉路拽上兒子，“我走了哦。”

　　葉芬芬聽到了，沒有吭聲，換好鞋，急著往廁所蹲。

　　“爹，我走了。”

　　葉路跟父親打招呼。

　　等葉芬芬從廁所出來，葉路帶著兒子已經走一會兒了。

　　“這么長時間，你痔瘡又犯了？”

　　母親出去送葉路回來，見到葉芬芬說。

　　“嗯。”

　　葉芬芬沒什么興致多說話，回應一聲，炸著腿，走進屋，趴床上讓自己緩一會兒。

　　“啊…，嗯！”

　　父親在葉芬芬身后喊。

　　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聽到父親的喊聲，葉芬芬總是莫名煩躁。

　　葉芬芬趴床上不理會父親的喊聲。

　　母親一會兒端著碗進來，聽到父親喊，看父親的眼色。

　　“往上抬？”

　　母親問父親。

　　父親眨眼回應。

　　“來抬抬人家。在家坐著跟個祖宗一樣。一回來就指使這個叫那個。”

　　母親一邊嘮叨，一邊叫葉芬芬過來抬一下父親。

　　“嗯。”

　　葉芬芬答應，忍著痔瘡的不適，慢慢起身，去抬父親。

　　癱瘓的人，在躺椅上坐久了，就總是不舒服，需要葉芬芬跟母親時不時的拽一下，抬一下。

　　“還咋的？”

　　母親見抬了父親還在使眼色，就問。

　　父親的眼睛往碗上瞟。

　　“剛煮的面條，有點浸湯了，煮的不多，里面放了點菜。”

　　母親看父親看碗，解釋道。

　　“剛才就煮好了，一點兒都不燙，再晾就涼了，趕緊吃吧。”

　　說著把碗端過來，準備喂飯。

　　父親緊閉著嘴不吃，還把頭扭到一邊。

　　“又不燒了，趕緊吃吧，不用等了，再等涼了。”

　　母親還在勸。

　　父親卻打定主意不吃。

　　“你不吃這一大碗不就浪費了？不多，就煮了一撮面條！”

　　母親勸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

　　每次父親使脾氣，母親猜不到原因，都會暴躁發火。

　　不會說話的人，使脾氣讓人摸不著頭腦。最近這幾天父親老是會有一些奇怪的想法，昨天還莫名其妙讓家里人扶他起來鍛煉，但是他這種全身軟綿綿，一放手直接跪地上的樣子，怎么鍛煉？再說父親這150多斤的身材，母親和葉芬芬兩個人也扶不起來，再多了葉浩也扶不起來，架不起來。

　　父親隔幾天就會有莫名其妙的想法和脾氣，平常母親會好好的解釋，今天被父親執拗的扭頭閉嘴不吃東西的樣子給氣到了，大聲的吵起來。

　　“跟你說了不燒不燒了，趕緊吃！”

　　“在不吃涼了！”

　　“明天麗娥讓我去替她值班，我往那邊一走，早上哪有時間喂你？現在趕緊吃點，半中午了我回來再喂你，你也不餓的慌。”

　　“娘，俺小姨又讓你替她？”

　　葉芬芬在旁邊聽到母親的話，問到。

　　“嗯，年底了，你小姨想上兩天班兒，讓我明天去替一天。”

　　“本來就三天一輪兒，明天你去替，后天還是你，年底了她忙著掙錢，把老娘都推給你照顧，你就不過年了？”

　　葉芬芬特別討厭小姨這種利用母親好說話的性格，得寸進尺的要求。

　　“那人家說出來了，咋的，不去也不好看。”

　　母親這種誰說話都好使就葉芬芬勸不聽性格，讓葉芬芬憋屈又窩火。

　　“隨便你。”

　　葉芬芬也不再勸。反正她的話母親從來不聽。

　　被無視，憋火，聽父母發脾氣吵架，這個糟心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