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十天時間，要是在過去，學(xué)校里放假十天感覺一眨眼就過去了，可是如今，怎么就那么難熬呢？
第二天，山頭上的人群都還好，因為劫后余生，多少帶著點(diǎn)慶幸的感覺，雖然處境不好，但徐哲司令說，只要堅持，最多十天，大家都相信會有出路的。
還好，一些人在逃出來的時候還多少帶了些口糧，不過分給身邊的人之后，就少的有點(diǎn)可憐，每個人一小口，還只敢細(xì)嚼慢咽，不舍得吞下去。
一開始大家都在積極地準(zhǔn)備，砍樹點(diǎn)火的時候赫然發(fā)現(xiàn)松樹上還有些零星的松果，這讓大家著實興奮了一番，于是都細(xì)心地收集起來，剝給女人和孩子們吃。
男人們?nèi)宄扇旱刈諞黃穡央S身帶的煙拿出來互相遞著，山頭上到處都是一派野營的景象，那些重要科研人員的家屬們也都湊到一起，聊各自的老公和最近發(fā)生的這些事情。
到了第三天，情況就大不一樣了，餓了三天的人群陷入了一種莫名的沉寂，像是被一場晨霜打蔫兒了的茄子。
四周能搜集到的干松子全都吃光了，草地上散落的全都是松子殼，大家都散開來，像均勻地撒在草地上的種子，貪婪地曬著太陽以補(bǔ)充能量，好抵御因為饑餓帶來的惡寒。
胃，在劇烈地收縮著，卻尋找不到可以消化的食物，這讓長期富足的它有些茫然，于是更賣力地分泌胃酸，這讓每個人嘴里都微微地泛著苦味，晶瑩的口水不停地匯聚，好象一不小心就會滴出來似的。
幸虧在鷹嘴巖的后面，大家發(fā)現(xiàn)了一條小溪，不知道是地下泉水涌出來形成的，還是因為基地的某根供水管道漏水造成的，但總之溪水清冽，也算是救了大家的命，餓了的人們就拼命地喝水，每個人都撐了一個大肚子繼續(xù)躺下曬太陽，完了就沒頭沒腦地到處找上廁所的地方。
這讓本來就不大的山頭顯得忙亂不堪。
郝志最為佩服的是那幾個站崗的士兵，好象一根根佇立在巖石縫隙里的鐵柱般，饑餓似乎對于他們來說根本就不存在，始終堅定、謹(jǐn)慎地觀察著四周的情況，沒有抱怨，也沒有任何疑問，透露出了軍人身上某種如鋼鐵般堅硬的品質(zhì)。
負(fù)責(zé)防御的護(hù)衛(wèi)隊匍匐在山頭外圍，架著幾挺機(jī)槍，全部都使用的是鎣鋼子彈，一時一刻也不敢放松，生怕那些機(jī)械甲蟲反撲上來，也正是因為有了他們幾個的存在，山上的人才敢于如此懶散松懈。
或許他們才是這座山頭陣地上的精神標(biāo)桿兒。
到了第五天的夜里，有人在山岡的后坡上抓到了一只野兔，毛茸茸的，竟然個頭相當(dāng)肥大！
于是，整個沉寂的山頭上又重新恢復(fù)了熱鬧，許多人圍觀著，翹著腳咽著口水朝里觀望，得到戰(zhàn)利品的男人興奮地揪著兔子耳朵給眾人看。
那只灰毛野兔顯然是嚇壞了，瞪著一雙驚恐的眼睛看著面前的人們，就像是人類看著那些兇殘的外星戰(zhàn)蟲，從后者貪婪的眼中看到的，只有一種瘋狂的渴望。
郝志站在高處，淡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饑餓讓人群露出了本性，他開始回憶起幽靈說的那些話來，于是轉(zhuǎn)過頭不愿看接下來殘忍的一幕。
女人捂上了孩子們眼睛，男人拿不動借來的戰(zhàn)刀，只好把刀埋在土里，刀刃向上，一手扯著兔子的耳朵，一手按住野兔的身體，在那鋒利冰冷的刀刃上輕輕一劃，兔子頭就掉了下來，他沒抓穩(wěn)，剩下的野兔身體踢蹬開來，瘋狂地蹬了幾下，不動了，一條毛茸茸的兔子腿哆嗦著，哆嗦著……
不知道是因為饑餓還是別的，郝志覺得心口一緊，有點(diǎn)反胃的沖動，他想吐，可是又吐不出什么東西來，只好從巨石上爬下來，正看到王琰珂靠在石頭的下面，抱著膀子也在看他們殺兔子。
厚厚的兔子皮像是一件本來就不屬于它的外套般被剝下來，露出里面其實羸弱的身體，無頭的兔子就像一個剛從娘胎里掉出來的嬰兒，滿身血污，蜷縮成一團(tuán)兒……
“不得不承認(rèn)，幽靈說的話還是有一定道理的！”郝志長嘆一聲，看著遠(yuǎn)處正在忙碌的人們。
“有什么道理？就因為這些嗎？”王琰珂漠然地看著面前的景象，“人類的殺戮本性，這么可愛的兔子，就這么被殺掉了，一幫人咽著口水圍觀，像冰冷麻木的路人。”
“是啊，或許幽靈也有他要捍衛(wèi)的某些東西，比如從其他動物的立場上來看，他可能代表的恰恰是正義，而我們卻維護(hù)著人類的邪惡！”郝志那不經(jīng)常轉(zhuǎn)動的腦筋最近變得靈活了許多。
“或許吧，他不過是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問題罷了，只要你愿意稍微轉(zhuǎn)換一下角度，一切就都不一樣了！”王琰珂笑了。
“轉(zhuǎn)換……角度？什么角度？”郝志不理解，茫然地看著王琰珂。
“等著看吧……”王琰珂神秘地說。
過了不大會兒，那只架在火上的兔子已經(jīng)被烤得外焦里嫩，散發(fā)出誘人的香味來，烤肉的男人舉起手里的樹枝，興奮地觀察著那暗褐色油光明亮的食物，他伸長了脖子咽了口口水，又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才轉(zhuǎn)過身去，把藏在后面的孩子拉出來，那是一個不到四歲的小女孩，在黑夜里瞪著無知可愛的大眼睛……
男人把樹枝交到自己女人的手里，然后滿足地坐在一邊，看女人小心地撕下火燙的兔肉喂給小女孩兒吃，周圍人群里有好多小孩都跑了過來，湊成小小的一堆兒，女人微笑著把兔肉分給他們，一個一個像在幼兒園里排隊領(lǐng)東西吃，又像是嗷嗷待哺的雛鷹……
而那個男人，只是簡單地把在烤肉的過程中手上沾的一點(diǎn)油腥吮了吮，自始至終，他沒有吃一口兔肉！
“我明白了……”郝志由衷地佩服起王琰珂對事物的洞察能力，“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會發(fā)生這樣的結(jié)果？”
“嗯，所以我跟你說，看待事物要學(xué)會換一個角度，固執(zhí)地認(rèn)為自己是對的并不明智，這個男人如果對兔子心軟，又怎么能收獲孩子們的滿足？
這個世界上沒有壞人，只有立場不同的人，就像許多人在單位跟人勾心斗角陰損刻薄，不過也只是為了給妻兒爭取多一點(diǎn)好的生活。
人類要生存，就要面臨競爭，無論是同其他物種，還是同整個大自然，或是跟外星文明，這，沒有什么對錯之分！”
郝志嘆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剛剛有一瞬間，他甚至有點(diǎn)被幽靈的理論所迷惑了，而現(xiàn)在，他仍然堅定地相信，自己守護(hù)的東西是有其存在價值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從口袋里摸出一塊巧克力來，悄悄地塞到王琰珂的手里：“你吃吧，我出來的時候衣服口袋里無意間裝的！你也是我的女人，雖然沒有孩子，我也要照顧你們啊！”
王琰珂吃吃地笑了，她把那塊巧克力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推還給郝志：“你忘了，我現(xiàn)在不需要吃東西，也不會感覺到餓的！我的小型聚變能量源可以讓我數(shù)百年不用更換電池……”
“可是……”郝志失望地接了過來，把那塊小小的巧克力托在手心里，然后又裝回到口袋里去。
“你有這份心，我就很滿足了，以后，不要對我再那么好了……”王琰珂說完，挺身朝前走去，留下目瞪口呆的郝志。
熱鬧的兔子宴很快就散了，地上扔著吃剩的兔子腿骨，后半夜不知道被哪個人偷摸撿走，估計也艱難地給嚼了。
郝志摸到宋小葭的身邊，她正枕著戰(zhàn)刀，瞪大兩只眼睛看星星，看郝志來了，也不起身，依舊呆呆地發(fā)愣。
“餓了吧？”郝志一臉的賤笑。
“嗯……”宋小葭有氣無力地回答，瞥了他一眼，“才五天啊，還有一半呢，徐哲說的救援，真的會來嗎？即使來了，能救我們出去嗎？”
郝志回頭看了看徐哲休息的方向，金虎正在警惕地守在將軍身邊，拿一張破布擦著自己的槍和戰(zhàn)刀，他說：“徐哲這個人你還不知道，老謀深算，他說的事，可能真的就有準(zhǔn)兒，誰也猜不到他在計劃什么？”
“我估計我是撐不到那一天了……”宋小葭咧嘴想哭，“餓死我了，這兩天看誰都長得像肯德基！”
“你看，我這不是來了嘛！”郝志伏下身，在她耳邊小聲說。
宋小葭一下來了精神，她像觸電似的噌地坐起身來，小巧的鼻子圍著郝志呼哧呼哧地聞來聞去：“你有吃的？你有吃的？”
郝志嘿嘿笑著逗她：“我哪有吃的啊？”
“那你說的不是個P話么？你來了跟人來了有什么區(qū)別？難不成你打算犧牲了自己給我吃？那我倒也不介意！你放心，我吃了你之后會為你守寡終身的……”宋小葭生氣地撇了撇嘴。
“你特么以為你是螳螂啊？”郝志笑嘻嘻地從口袋里把那塊巧克力摸了出來，塞進(jìn)宋小葭的手心里。
“呀！”宋小葭幾乎要叫出聲來，被郝志一下摁住腦袋，“我就這一塊兒，你讓樂樂點(diǎn)點(diǎn)聽見了，可就沒你的份兒了！”
“嘁！自私啊你！”宋小葭像看著珠寶黃金般地端詳著巧克力那深咖啡色的包裝，然后小心奕奕地撕開，掰成三份兒，“我得給她倆留著！”
然后把屬于自己的那一份兒捂進(jìn)嘴里，一邊嚼一邊含糊不清地教育郝志：“做人要大度一些！”
“吃你的吧，廢話多哦！”郝志貢獻(xiàn)了吃的還落一頓埋怨，撅著嘴坐一邊兒去了，宋小葭吃光了自己的巧克力，忽然高興地在郝志的臉上親了一下，沾了郝志一臉的巧克力口水。
“呀！浪費(fèi)了，浪費(fèi)了！”宋小葭惋惜地跟郝志打鬧，郝志拼了命地用手擋著她要撲上來的動作，“你臉上還有，可惜了，讓我舔了，快點(diǎn)兒……”
“你干嗎啊，那么多人呢！葭葭，你個瘋婆子……”
“我又不吃你，巧克力給我，給我呀……哈哈……”
壓著幽靈的那塊巨石后邊，火光映出一張黯淡的臉，默默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王琰珂心里酸酸的，她那張機(jī)械拼造的臉上浮現(xiàn)出復(fù)雜的神情，像是不舍，又像是帶著某種嫉妒與失望，一轉(zhuǎn)身，消失在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