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和橙黃兩種顏色，在天空的遠處相交接，夕陽在飄搖不定的浮云里若隱若現。前些日子，D縣剛剛下過幾場小雨，特地前來檢測河水深度的工作人員在記下數據時，小聲地喃喃道，“八米”。

　　秋季少雨，八米已經是河水的最深之處。

　　喻霖站在去看馬兒的必經之路上，俯瞰著下面暗流涌動的河，心里像是起了一層霧，朦朦朧朧。

　　隨著天色漸暗，原本的微風有了變大的趨勢。

　　喻霖愣愣地看著遠方，思緒隨著秋風一同飄蕩去了遠處。

　　等到景瑞匆匆趕來時，站在風口上的喻霖，手已經變得冰涼。

　　景瑞從前并不會晚到，也絕不會失約。但今天是周末，奶茶店的顧客實在太多，即使景瑞和店長提前打好了招呼，可等他把手上的幾杯奶茶做完，時間也早已流逝大半。

　　在騎車趕來的路上，景瑞借著等紅綠燈的空隙，點了一支煙。原本，景瑞已經快把煙戒干凈了，只是在喻霖消失的這段日子里，他又重新開始用煙來填補自己的煩悶。

　　靠在欄桿上的喻霖并沒有回頭，但還是通過熟悉的腳步聲認出了身后的景瑞。

　　寂寥的空氣中，喻霖干巴巴地冒出一句話。

　　“岑小海死了。”

　　這是在岑小海出事以后，喻霖第一次和景瑞再提到這個名字。

　　“岑小海”這三個字，像是有無形的魔力，每當喻霖念出這個曾經無比熟悉的名字，心中都會一陣刺痛，痛苦不堪的回憶就會排山倒海般襲來。

　　景瑞在距離喻霖兩三米的位置停了下來，他不敢靠得太近，因為他也不知道，喻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太久未見面的兩人，重新見面，心里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屏障。

　　景瑞只得在圍堤邊的一個長椅上坐下，熟練地點上了一支煙。

　　“我也會死嗎？”

　　喻霖毫無感情地說出這句話，似乎這不是一個問句，而是一個肯定句。

　　景瑞無法通過喻霖的背影判斷出她的情緒，只是微微皺眉，說道：“你不許再有這樣的想法。如果總是這樣消極地擔心，病又怎么會好呢？”

　　喻霖擺擺頭，“岑小海已經解脫了。我真的好累，我不知道該怎么堅持下去。這樣下去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我只是在一天一天的熬。”

　　景瑞掐滅了手中的煙，一字一句地對著喻霖說道：“你是為了自己而活著，為了以后而活著。如果你離開了，剩下的家人朋友們怎么辦？再不濟，你身邊還有家人，也還有我啊。”

　　“沒有意義的！你們所有人都是這樣子安慰我，可是沒有哪一個人是真正理解我的。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感同身受這一說！”

　　喻霖的話聽不出她到底是憤怒還是悲傷，又或許是失望。

　　一時間，景瑞也說不出安慰的話來，只是發自內心地對喻霖感到心疼。

　　圍堤兩旁的梧桐已經開始落葉了，那是喻霖最喜歡的樹，也是喻霖喜歡秋天的原因之一。

　　喻霖看著泛黃的葉片散落在道路的中央，回想起還是夏天的時候，最喜歡和景瑞來這條路上兜風。因為沿著這條圍堤一直向前走，可以看到一大片田野，幸運的話也許還能看到兩匹馬。一匹是棕色毛深藍色眼睛的馬，另一匹則是白色毛淺藍色眼睛的馬。喻霖還記得，自己曾摸過那匹白色馬的鬃毛。它的鬃毛很細但很多，被它的主人系成了好幾個小辮子。

　　喻霖也是突然意識到，自己也許再也沒有機會和景瑞一起去看那兩匹馬了。喻霖心里想著，要是早知道那次是最后一次去那片田野的話，就再多和景瑞走走了。可是這世界上，原本就是有很多事情，是在你走遠了以后，才突然發現再也回不去了的。這些事情也許在當時，你并不知道它會在未來成為一段多么難忘的記憶，你也不會知道那就是最后一次。所以人們總是錯過，錯過那些無比重要的瞬間。

　　喻霖突然感覺到天氣是真的變涼了，人情味也變淡了。

　　景瑞現在已經在奶茶店打工好幾個月了，婁應閑好像也在兩個星期前回了D市。宋觀潮上次藝術統考是C市前五十，穆一洲也登上了一中的光榮榜。

　　喻霖心里既對朋友們向好的方向發展而由衷地感到開心，也為彼此之間的疏離感到失落。

　　“到時間了，你該回去上班了。”喻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提醒道景瑞。

　　景瑞本想告訴喻霖，其實不是高峰期的時間，晚幾分鐘回去也沒關系。可是景瑞此時也不知道該怎么對喻霖說，就好像在擔心說出去的話會被風吹散了一樣。

　　“那我先走了。”

　　沉默了半晌后，景瑞還是向喻霖告別了。

　　喻霖點點頭，對景瑞微微笑笑。

　　景瑞走向馬路旁停靠的電動車，又回頭對喻霖揮揮手說：“明天見啊。”

　　喻霖還是微笑，就這樣告別了景瑞。

　　明天見嗎？也許吧。

　　喻霖心里默默念著。等到景瑞走遠后，喻霖轉身又回到圍堤邊。喻霖看著不再澎湃的河水，想起剛剛聽到檢測河水漲潮的工作人員說過，秋季少雨，河水最深的地方只有八米左右。

　　八米，大概就是兩層建筑的高度吧。對于一個不會游泳的人來說，是足夠危險的。

　　喻霖腦海里閃現出過去十七年的的往往，后悔的，幸運的，開心的或難過的。

　　喻霖走到圍堤的邊緣，看向下面平靜的河水。

　　秋天的風很大，喻霖心想，也許在自己最喜歡的季節里選擇離開，算是一種幸運吧。

　　徬晚的天空很好看，湛藍色的調色板上暈染了一些橘黃色的顏料，偶爾還撒上了一些紅色的碎片。

　　冰冷的水面泛起水花，隨著水波的蕩開，河面又逐漸恢復平靜。

　　偶爾路過的行人伴隨著閑談，并沒有在朦朧的晚霞中注意到這一切的發生。

　　秋天的風平靜而猛烈地呼嘯過去。

　　幾只白色的鴿子用漂亮的曲線劃過天空。

　　秋天還是一樣的秋天，只是有的人會永遠留在秋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