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yī)生抱著電腦驚魂未定的咽了一口唾沫。

　　眼前的這個(gè)男人看起來病弱弱的，穿西裝領(lǐng)帶的時(shí)候還有一種文質(zhì)彬彬的感覺。

　　可如今，一腳踢段了辦公桌桌腿？！

　　這特么怕不是有神力。

　　尉遲陌蒼白的臉上表情陰郁，醫(yī)(yī)生莫名想到了暴雨天。

　　他覺得此刻的男子就像那暴雨來臨前的天空，烏白的天空蒙上了厚厚一層陰云，沉甸甸的壓在人頭頂，壓得人踹不上氣來。

　　醫(yī)(yī)生覺得自己是流年不利，運(yùn)氣不好才會(huì)遇上這種怪異的病人，明明沒有任何傷，卻醒不過來。

　　尉遲陌的耐性有限，他全身上下籠罩著一層暴虐的氣息逼問著醫(yī)(yī)生，“能不能讓人醒？”

　　后面的話男人不說，醫(yī)(yī)生也聽明白了。

　　醫(yī)(yī)生生怕他說不能尉遲陌就一腳踢斷他的腿，于是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盡，盡量能。”

　　尉遲陌一瞇眼，無形中的威壓如巨浪一般爭相恐后的撲向醫(yī)(yī)生，把醫(yī)(yī)生360度團(tuán)團(tuán)圍住，生生煎熬著他的意志。

　　尉遲陌冷酷無情的說：“能就能，什么叫盡量？”

　　醫(yī)(yī)生果然是現(xiàn)代社會(huì)公認(rèn)的壓力最大的行業(yè)(yè)之一啊。

　　管它的，先逃過現(xiàn)在這一刻再說，主治醫(yī)(yī)生一咬牙，“能。”

　　尉遲陌緊緊追問：“怎么做？”

　　醫(yī)(yī)生頭禿：“……”

　　他要是知道怎么做能讓病人醒過來，他早就把人弄醒了。

　　但這話不能說啊，不然會(huì)有殺身之禍。

　　主治醫(yī)(yī)生連續(xù)(xù)深呼吸，強(qiáng)自鎮(zhèn)(zhèn)定，根據(jù)經(jīng)驗(yàn)臨場編起了無用話，“你多跟病犯吹吹牛，嘮嘮嗑，擺擺龍門陣，像她這種情況，是能聽見的。”

　　“根據(jù)我多年臨床經(jīng)驗(yàn)來看，她這種情況是她自己不愿意醒過來。這相當(dāng)于病人的一種自我保護(hù)，可能是病人在昏迷前受到了某種傷害和刺激。”

　　別說，醫(yī)(yī)生胡亂說的，還正中靶心。

　　尉遲陌回到了病房，儀器嘀嘀的聲音在房間響起，豪華病房很大，甚至可以說是空曠，打掃得干凈整潔，看上去有點(diǎn)像樣板間，缺少人氣。

　　尉遲陌坐在了病床前，蹙眉看著蘇離，從落日余暉鋪滿地板到滿天星斗點(diǎn)亮夜空，尉遲陌一坐就好幾個(gè)小時(shí)，連姿勢都沒動(dòng)一下。

　　房間沒有開燈，只有點(diǎn)滴月光透過窗戶灑落在地上，昏暗里無人說話，整個(gè)房間透著一股讓人壓抑的死寂。

　　尉遲陌不明白，他只是咬了一下，咬得重了一點(diǎn)深了一點(diǎn)……

　　他根本就沒有喝多少血，他一直把握著分寸，他這次沒有讓鮮血控制住自己，他沒有……變成嗜血的魔鬼。

　　可，為什么就，就醒不過來了呢……

　　和那個(gè)噩夢一樣。

　　尉遲陌的身體一半隱在昏暗里一半暴露在皎潔的月光下，月光下的臉頰一片慘白，像是刷了一層白灰。

　　一張臉一分為二，一黑一白，對比慘烈，又那樣悄無聲息如幽靈一般坐著，若是膽小的看見了，估計(jì)會(huì)被嚇個(gè)半死。

　　不過細(xì)看會(huì)發(fā)(fā)現(xiàn)，月光下那鴉黑濃密的眼睫像是被雨水打濕了的蝶翼，在輕輕顫動(dòng)著，像是在發(fā)(fā)抖，像是在害怕。

　　尉遲陌像是落入了一個(gè)光怪離奇的噩夢。

　　一會(huì)兒像是在一片沒有盡頭的黑森林里，一會(huì)兒又像是在車后座。

　　可不管在哪里，他的心里都始終充斥著害怕。

　　他的世界從來都是孤寂的，無人靠近，無人敢來，久而久之，他也不再期待。

　　但蘇離卻一臉囂張的大咧咧走向了他。

　　她美麗自信，囂張兇殘，聰慧有趣，活潑靈動(dòng)，像是一束七彩的光，照亮了他黑白灰的世界，點(diǎn)亮了周邊的景色，讓他覺得生命不再無聊而又孤寂，像是有了期盼。

　　可如今那抹光黯淡了下去，他的世界再次變成了黑白灰。

　　可他卻不習(xí)慣了。

　　他很害怕那個(gè)囂張兇殘，古靈精怪，狡黠多變的少女再也醒不過來。

　　到這一刻，他才后知后覺的發(fā)(fā)現(xiàn)，原來他一直是渴望陪伴的。

　　他不想再過那樣的生活，他一眼就能從生命長河的這頭望見生命長河的那頭，中途沒有任何的波瀾曲折，無趣至極，枯燥乏味。

　　昏暗中，他比冰塊還涼的手輕輕的拉起蘇離纖弱的手，握在手心，蘇離真的很瘦，他一只手便能把她的手包裹住。

　　混亂的思緒中，他又好似想起醫(yī)(yī)生說的話，沉默了許久，他張了張口，發(fā)(fā)出嘶啞的聲音。

　　“阿離，對不起。”

　　守在門外的丁零無意間聽見了，詫異的扭頭看向了病房門。

　　他家少爺居然道歉了？

　　他家少爺居然會(huì)道歉！

　　李青走過來，一拍丁零的頭，丁零憤憤的轉(zhuǎn)頭，見是李青，又恢復(fù)了平日的常態(tài)(tài)，李青眼神示意他干嘛呢。

　　丁零不敢出聲，只是張嘴無聲說‘少爺，剛剛道歉了。’。

　　李青和丁零一樣露出了不可思議。

　　另一邊001催促【快快快，尉遲陌道歉了。他居然道歉了，你這次可以醒了吧。】

　　蘇離悠哉悠哉，神叨叨的說：【不急，不急。】

　　尉遲陌沒跟人道過歉不知道要說些什么，想了許久，說：“阿離，你能聽到哥哥說話嗎？哥哥以后都不欺負(fù)你了。只要你說的，哥哥都聽。”

　　蘇離冷哼一聲，【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我信了你的邪。】

　　同為男人的001：【……】

　　男人難免同情男人，001 試探性的說：【但我覺得他好像很真誠。】

　　蘇離是個(gè)狠心腸，【多真誠？眼淚都沒流一滴。這就叫真誠？】

　　【……】還好他不找女朋友，就這樣色兒的，搞死他，001打哈哈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嘛。】

　　蘇離悠哉悠哉的說：【那是不到傷心處。】

　　尉遲陌眼里的焦急陰郁暴躁后悔愈發(fā)(fā)濃厚，如有實(shí)質(zhì)一般，血族的臉色本就天生有股病態(tài)(tài)白，此刻竟是愈發(fā)(fā)白了，顯得不似活人。

　　這個(gè)男人平日里一舉一動(dòng)都慢條斯理，唇角含笑，優(yōu)(yōu)雅貴氣，晃眼望去好似如沫春風(fēng)般的紳士，但其實(shí)透著一股名叫禮貌的漫不經(jīng)心，全然在不在乎。

　　但如今，他身上的襯衫好幾天沒換，皺巴巴的，細(xì)聞興許上去還帶著一股子味兒。

　　他略顯偏執(zhí)(zhí)的看著蘇離安靜的小臉，近乎于哀求的輕聲說，“阿離，哥哥說的你聽見了嗎？這次哥哥絕對不騙你，只要是哥哥有的，哥哥全部給你，哥哥沒有的，只要你想要，哥哥全部搶來給你。只要你能醒過來乖乖當(dāng)哥哥的小血仆。”

　　001羨慕【我也想要一個(gè)什么都給我的哥哥。】

　　蘇離嘖了一聲【沒出息，想要不會(huì)自己去搶。再說誰特么要當(dāng)他的小血仆，爺我是要凈化。】

　　尉遲陌緊緊盯著蘇離的臉，像是期待這是什么，一分鐘，十分鐘，就這么執(zhí)(zhí)拗的一眨不眨……

　　半個(gè)小時(shí)候后，尉遲陌終于認(rèn)命一般低聲喃喃，“還是不愿意醒過來嗎？還是醒不過來嗎？”

　　他無意識(shí)的按壓著蘇離的手，垂下了眼簾，遮擋住了血色的眸子，以及眸子里涌動(dòng)著的名為瘋狂的潮水。

　　他聲音很輕的說：“阿離，你快點(diǎn)醒過來吧，你再不醒過來，我就控制不住我的黑化值了。你不是還要凈化我的黑化值么。你不醒過來怎么凈化？”

　　001聞言一慌，嚇得夠嗆，【祖宗，你快醒吧，別賴在我這兒了。你再不醒，黑化值上升就得不償失了。】

　　蘇離藝高人膽大，大手一揮，淡定的說：【再等一等。】

　　001【……】等個(gè)屁啊。

　　尉遲陌輕輕撥弄著蘇離的手指頭，血色的眸子里壓抑著無數(shù)瘋狂的神色，像是翻涌的巖漿，一個(gè)不注意就會(huì)溢出來。

　　他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輕聲說：“阿離，我說的是真的，我真的快控制不住了，我想要發(fā)(fā)脾氣你知道嗎？我看見你沒有聲息的躺在這里，就像是再也醒不過的樣子，我突然……很……害怕。”

　　蘇離心中一喜，來了，終于快到解剖心事的環(huán)(huán)節(jié)(jié)了。

　　媽媽呀，不容易啊，等了這么久。

　　尉遲陌僵硬的坐在那兒，長久的保持著那個(gè)低垂著眉眼的動(dòng)作，像是一座不會(huì)動(dòng)的雕塑，過了好久，他濃密的眼睫動(dòng)了一下，像是恢復(fù)了一點(diǎn)人氣。

　　“我母親去世的時(shí)候，和你一樣，臉色白的嚇人，躺在那里一動(dòng)不動(dòng)……我當(dāng)時(shí)很……害怕……”

　　害怕，仇恨，自責(zé)，還有無盡的悔恨。

　　昏暗的黑森林里，高大的樹木擋住了天外的光線。

　　那個(gè)漂亮又優(yōu)(yōu)雅的女人躺在地上，臉色白的近乎透明，好似一碰就會(huì)崩裂成無數(shù)塊，從此消散，但她卻努力扯起干裂的唇角，抬起手。

　　她氣若游絲的說：“別，哭，別，害怕，媽媽愛……”

　　那只手垂落下去，重重的落在干枯的樹葉上，砸起一片塵埃。

　　尉遲陌的心像是被狠狠的砸了一下，他猛然抬頭，看著床上躺著的蘇離。

　　半夢半醒間，他神情恍惚，心中有無法驅(qū)退的傷，它們?nèi)缃z如縷，如煙似霧，一直環(huán)(huán)繞著他。

　　他氣息急踹，脊背上爬滿了冰涼的汗水，像是剛剛歷經(jīng)一個(gè)吃人的噩夢。

　　歷史似乎在重演。

　　這一次他不想抓不住自己想要留住的人。

　　可是他能怎么辦，能怎么辦……

　　尉遲陌的情緒到了崩潰的邊緣，黑化值猛的上升，如坐了火箭。

　　“好阿離，”那沙啞的嗓音又低又輕，細(xì)聽竟然在輕輕的顫抖，“我不要你躺在這里，我不許你躺在這里，這里又黑又冷，又潮又暗，又臟又臭，沒有光，沒有你喜歡的花圃，你起來，你快點(diǎn)起來，你起來啊，”

　　“媽……求求你醒過來。阿離，好阿離，你給我醒過來，我不發(fā)(fā)脾氣了，再也不發(fā)(fā)脾氣了，再也不，你快起來，起來啊。”

　　尉遲陌的話顛三倒四，神情癲狂，001看著那飆升的黑化值，急得差點(diǎn)升天。

　　【祖宗啊祖宗，求求你了，可以了，真的可以了，都這樣了，你還想怎樣啊？我特么也要崩潰了！！！救命啊啊啊啊！！】

　　001覺得他可能會(huì)是第一個(gè)被宿主搞死的系統(tǒng)(tǒng)主管。

　　蘇離這才跟個(gè)大爺似的，不情不愿的嘖了一聲，懶洋洋的說【知道了，知道了，馬上行了吧。】

　　蘇離的眼睫輕輕顫動(dòng)，軟軟的手指在尉遲陌的手中輕彈了一下。

　　尉遲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對此毫無反應(yīng)。

　　蘇離忍不住又彈了一下。

　　再彈一下。

　　蘇離：“……”反應(yīng)遲鈍嗎，啊。

　　都彈多少下了。

　　電視里不是演的彈一下就能發(fā)(fā)現(xiàn)嗎？

　　“哥哥……”蘇離蚊子般喊道。

　　尉遲陌愣了一下。

　　蘇離很想翻白眼，她又虛弱的喊了一聲，“哥哥……”

　　這次尉遲陌聽清楚了，他猛的抬眼，見蘇離緩緩的掀開了濃密的眼簾。

　　那一刻，蘇離驚奇的發(fā)(fā)現(xiàn)尉遲陌染紅的眼尾，悄無聲息的滑落了一滴淚。

　　皎潔的月光下，那滴淚如珍珠一般晶瑩剔透，明明無聲無息，卻不知為何就落進(jìn)了蘇離清凈無波的心湖。

　　滴答一聲，湖面蕩開一圈又一圈細(xì)細(xì)的漣漪。

　　不知是因?yàn)槟堑螠I，還是因?yàn)榇藭r(shí)的尉遲陌臉色發(fā)(fā)白眼尾染紅，沒心沒肺的蘇離竟然覺得尉遲陌有點(diǎn)病弱小可憐，她也難能可貴的捉摸出了一點(diǎn)心疼的味道。

　　001嘖了一聲【情到深處了吧，現(xiàn)在滿意了。】

　　蘇離忍不住翹起嘴角，那是一個(gè)蒼白的笑，卻隱含著勝利的意思，該給對方一顆甜棗了，她想。

　　蘇離張開口喊：“哥哥。”

　　聲音虛弱而干啞，不似平日那般古靈精怪，甜美軟糯，但尉遲陌卻覺得是他聽過最好聽的哥哥。

　　他用力握緊了蘇離的手，“阿離我在。”他的聲音一樣沙啞，像是無聲的哭過一般。

　　蘇離那雙清亮的眸子定定看著他，顯得乖巧而又懂事，“你說的是真的？”

　　尉遲陌點(diǎn)頭：“真的，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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