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屯田村睡了一夜牛棚，江鎖一行人的精神狀態(tài)(tài)十分萎靡。

　　行至兩地近郊時(shí)(shí)，已是精疲力竭。

　　盛暄見狀，下令在山間的一處曠野原地歇息。

　　此時(shí)(shí)，已是子時(shí)(shí)。

　　濃云遮月，霧氣朦朧。

　　盛暄跳下馬背，道：“大帥與姑娘且去馬車上歇息吧，外面嘈雜，怕擾了大家的清靜。”

　　江鎖從驢背上滑下來，道：“我留在軍中。”

　　看得出，她還有話要交代。

　　“那大帥……”

　　盛暄與左丹青講話時(shí)(shí)，尤其謹(jǐn)(jǐn)慎，心存敬畏。

　　畢竟是叱咤風(fēng)(fēng)云的燼風(fēng)(fēng)大帥，換作在六年前，千戶與大帥說話的資格也沒有。

　　“無(wú)、妨。”

　　左丹青道：“我、且、與、將、士、們、同、宿。咳、咳、咳……”

　　左丹青咳得刻意。

　　江鎖心思敏捷，立時(shí)(shí)會(huì)意過來。

　　她假裝無(wú)意地睨了楚溫良一眼，道：“溫良啊，你扶仙仙姑娘去馬車上歇息吧。”

　　楚溫良在大事上慷慨激昂，可在這種事上卻是個(gè)(gè)木魚腦殼：“我也無(wú)礙的，不需去馬車上歇息。”

　　盛暄也回過神來，粗著嗓子道：“有礙！”

　　“無(wú)礙。”

　　楚溫良還是沒明白過來。

　　海仙仙也沒明白，楞在一旁，心里在想到底是有礙還是無(wú)礙。

　　盛暄乃行軍之人，沒什么耐心，提起楚溫良的衣領(lǐng)(lǐng)便往一旁送：“我說有礙就有礙。做你的正事去！”

　　楚溫良還欲還嘴，已被一擁而上的燼風(fēng)(fēng)軍按進(jìn)(jìn)了馬車?yán)鎩?p>　　海仙仙傻不愣登地跟在后面：“哎！怎么還打人呀！”

　　盛暄在左丹青的面前生了柴火。

　　吳漠也圍坐了過來。

　　盛暄湊過頭來，問：“姑娘可是有話要說？”

　　江鎖看著正在整軍的落城守備軍與燼風(fēng)(fēng)軍，伸出雙手烤火，道：“盛暄、吳漠，你們千萬(wàn)注意，莫要將兩軍混在一起。”

　　兩位千戶異口同聲地問：“為何？”

　　江鎖淡淡道：“武晁有問題。”

　　左丹青喉嚨輕哼一聲。

　　他也發(fā)(fā)現(xiàn)(xiàn)了端倪。

　　盛暄抬高了眉毛，訝異地道：“武晁可是卑職帶的兵。”

　　江鎖微微皺眉，垂眸道：“他是海修遠(yuǎn)(yuǎn)的人。”

　　盛暄焦急地問：“何以見得？”

　　江鎖看著火苗向半空竄去，慢慢分析：“首先，他的立場(chǎng)轉(zhuǎn)(zhuǎn)變太快。燼風(fēng)(fēng)軍被褫奪封號(hào)后，他轉(zhuǎn)(zhuǎn)向了守備軍，還做了小頭領(lǐng)(lǐng)。這說明什么？”

　　盛暄猶猶豫豫地道：“他……是海修遠(yuǎn)(yuǎn)一手提拔起來的，受了海府之恩。”

　　征戰(zhàn)(zhàn)沙場(chǎng)的鐵血男兒終是懷揣著一顆赤誠(chéng)之心，最是維護(hù)(hù)曾經(jīng)(jīng)與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江鎖不一樣。

　　她在年幼時(shí)(shí)經(jīng)(jīng)受磨難，早已習(xí)(xí)慣用最壞的猜想揣度他人。

　　“其次，為什么當(dāng)(dāng)時(shí)(shí)不抽走所有的守備軍，而只帶走五千人？”

　　江鎖自問自答：“原因只有一個(gè)(gè)，他要給海修遠(yuǎn)(yuǎn)留下足夠的兵馬，也要給自己留足沖鋒陷陣的力量。故而，一人一半。”

　　盛暄與吳漠久久不語(yǔ)。

　　江鎖亦心知，要讓他們接受兄弟的背叛是一件多么殘忍的事情。

　　“我猜的也不一定正確。”

　　江鎖給了他們一個(gè)(gè)臺(tái)階，也給自己一個(gè)(gè)臺(tái)階，道：“但愿我錯(cuò)了吧。”

　　氣氛有些微妙。

　　盛暄與吳漠將信將疑地盯著守備軍，誰(shuí)也不愿意站起身將守備軍與燼風(fēng)(fēng)軍分開。

　　江鎖亦覺氣悶，靠著一棵大樹，雙臂抱在胸前，側(cè)(cè)頭而睡。

　　左丹青長(zhǎng)長(zhǎng)吸了一口氣，向武晁的方向望了一眼，也閉上了眼睛。

　　燼風(fēng)(fēng)軍三個(gè)(gè)字，是他們師徒二人一生不可撩撥的逆鱗。

　　整整一夜，江鎖噩夢(mèng)連連，夢(mèng)見三萬(wàn)燼風(fēng)(fēng)軍葬身火海。

　　祁燼也在里面，嘶聲力竭地叫喊：“晚晴！晚晴！”

　　他竟然沒有穿燼風(fēng)(fēng)戰(zhàn)(zhàn)甲，而是白衣。

　　火焰狂舞，戰(zhàn)(zhàn)馬揚(yáng)(yáng)蹄嘶鳴，慘叫聲刺破蒼穹。

　　江鎖再定睛看去，火海里的不是祁燼，是祁溶！

　　他身著一襲白衣，佇立在滾滾濃煙里，火光飛濺。

　　“辰光！”

　　江鎖伸手大喊：“辰光！”

　　火舌費(fèi)(fèi)竄，祁溶葬身于烈火之中。

　　“啊——”

　　江鎖慘叫一聲，從淋漓冷汗中驚醒。

　　此時(shí)(shí)，天光已大亮，陽(yáng)光躲在厚重的云層里，刺不破，出不來。

　　江鎖喘著粗氣，靠在樹旁，半天都沒有從噩夢(mèng)里回過神來。

　　那火是那么真實(shí)(shí)，那么近，仿佛近在咫尺，伸手便能夠到——此夢(mèng)不祥，莫不是祁都出事了？

　　江鎖煩悶地扯了扯前襟，驚魂未定。

　　“姑娘。”

　　一名燼風(fēng)(fēng)軍士兵走了過來。

　　他的聲音不大，卻把江鎖嚇得跳了起來。

　　江鎖這一嚇，又將那士兵嚇得跪在了地上。

　　“找我何事？”

　　江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聲音虛弱。

　　士兵埋著頭，不敢高聲語(yǔ)：“大帥說，找姑娘有事。”

　　江鎖擦著脖頸上的汗，扶著樹問：“大帥人呢？”

　　“小的帶姑娘前去。”

　　江鎖無(wú)聲地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頭。

　　方才的噩夢(mèng)抽去了她的心力。

　　新的一天尚未開始，江鎖卻覺得異常疲憊。

　　她拖著沉重的步子，嬌臉蒼白，冷汗還涔涔往下滴。

　　她怔怔地看著小兵的步子，有氣無(wú)力地跟著，怕自己走得慢跟丟了。

　　一路上亂石嶙峋，有好幾次江鎖差點(diǎn)(diǎn)摔倒。

　　那小兵卻連頭也不回，只顧朝前沖。

　　江鎖心道，方才定是嚇著他了，才半大點(diǎn)(diǎn)孩子，被自己嚇得不輕。

　　走了良久，江鎖撐著身子，抬頭問：“師父呢？”

　　那小兵呼吸起伏，一副快哭了的樣子，雙唇翳動(dòng)。

　　“怎么了？”

　　江鎖看著他，扶著山間的一塊巨石，盡力調(diào)(diào)整自己的呼吸。

　　冷汗順著脖子流到前襟，衣衫透濕。

　　“怎么了？”

　　一個(gè)(gè)陰陽(yáng)怪氣的聲音從小兵的身后緩緩而至：“江姑娘自己說說，這是怎么了。”

　　小兵身后之人正是武晁。

　　跟在他身后的落城守備軍將江鎖圍成了一個(gè)(gè)圈。

　　唯有那小兵穿著一身燼風(fēng)(fēng)軍的衣服。

　　江鎖撐著身子，順勢(shì)坐在巨石上，無(wú)奈地笑了：“騙我。”

　　江鎖笑著搖搖頭：“這么拙劣的手段，我竟也能上當(dāng)(dāng)。”

　　她在荒山野嶺睡了一夜，半夜柴火滅了，受了風(fēng)(fēng)寒，現(xiàn)(xiàn)下已經(jīng)(jīng)發(fā)(fā)燒。

　　“姜晚晴。”

　　武晁饒有興致地繞著江鎖瞧了一圈，好好端詳著眼前這位太傅之女。

　　“手段拙劣也好，棋高一著也罷，你終究是落在我的手里。認(rèn)(rèn)輸嗎？”

　　武晁半蹲著身子看向江鎖，握住了她的下巴。

　　“認(rèn)(rèn)……”

　　江鎖氣力盡失，像一塊破爛的衣衫一般覆在了巨石上，失去了意識(shí)。

　　武晁滿意地笑了一聲，向手下招了招手，道：“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