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素姐出行（中）
素姐等后院里種的玉米并辣椒的種子都曬干收好，自己帶了三分之一，那三分之二交給調(diào)(diào)羹一半，還有一半交給了巧姐，道：“這是你哥京里買來(lái)的，種法咱家的媳婦子們都知道，來(lái)年開了春叫她們教你種罷。”又取出一小罐用大蒜，八角一起磨碎了加鹽腌好的辣椒醬，拿勺挑了一點(diǎn)(diǎn)抹在半塊饅頭上遞給薛如兼道：“巧姐兒喂奶吃不得，你嘗嘗。”
薛如兼咬了一口，辣得跳起來(lái)足有一尺高，吐了舌頭找來(lái)茶壺，喝了兩碗茶，方道：“這是什么味？”又小心咬了一小口笑道：“滋味卻還好，下飯?！本兔奸_眼笑抱了罐子道：“這個(gè)(gè)我拿家去罷?！?p> 巧姐也說(shuō)想嘗嘗，素姐另叫人取了碟油炸的米角子一般的東西給她，拿起來(lái)細(xì)(xì)瞧，比米面的還粗些，卻輕了許多，咬下去又松又脆，十分好吃。薛如兼也嘗了一塊說(shuō)好。素姐道是玉米的，笑道：“這兩樣別處都有的種的，只是咱們這里少見。明年種的多了就不稀罕了?！庇种钢T外幾個(gè)(gè)媳婦子道：“種法她們幾個(gè)(gè)都會(huì)(huì)的。”
巧姐兒便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頭，手下卻不肯停，一個(gè)(gè)人就吃完一大盤，一邊喝茶一邊道：“這么一盤，吃下去卻不飽，再拿些來(lái)罷，自從有了這個(gè)(gè)孩子，這個(gè)(gè)不許吃，那個(gè)(gè)不許吃，還是娘家好呀。”
“油炸的東西，火氣大，當(dāng)(dāng)心孩子吃了奶糊一臉眼屎。”素姐嘴上雖然這樣說(shuō)，還是叫春香道：“去將那盤取一半來(lái)罷，油膩膩的東西，等會(huì)(huì)又吃不下飯?！本托Φ溃骸拔胰ツ美苯窡齼蓚€(gè)(gè)菜?！?p> 晚飯素姐就燒了跺椒魚頭，辣椒炒肉絲與虎皮青椒幾樣，又有才腌好的紅辣椒片。三個(gè)(gè)孩子都吃得滿面通紅，狄婆子見了笑道：“自從有了這辣椒下飯，孩子們飯都多吃了一碗?！庇纸陶{(diào)(diào)羹給她夾片紅辣椒片下稀飯。素姐見小姑子愁眉苦臉看著，想吃又不敢吃，抱歉道：“給你單做了兩個(gè)(gè)菜的，我去瞧瞧可得了?！?p> 素姐去了片刻，與一個(gè)(gè)婆子各捧了一個(gè)(gè)大盤上來(lái)，笑道：“今兒是托了姑姑的福了，平常是不做這個(gè)(gè)的。”原來(lái)一樣是拿青魚剝皮去了骨切成薄片炒金針菇，一樣是蔥燒海參。素姐因這兩樣一樣費(fèi)(fèi)功夫，另一樣有些奢侈，怕孩子們由奢入簡(jiǎn)難，不來(lái)客平常不做，來(lái)了客人孩子又不上桌，只有這樣的家宴三個(gè)(gè)孩子才吃些精致的東西。日常吃飯，她要講究營(yíng)養(yǎng)(yǎng)搭配，在旁人看來(lái)卻是粗糧吃得多些。不過她是孩子母親，又是當(dāng)(dāng)家娘子，人家不好說(shuō)她什么。
三個(gè)(gè)孩子中，小全哥有七歲多了，個(gè)(gè)頭趕得上人家十二三歲的大孩子。雖然不曾請(qǐng)先生啟蒙，跟著素姐也識(shí)(shí)得上千個(gè)(gè)字，提起筆來(lái)也能寫兩個(gè)(gè)對(duì)子。小翅膀的個(gè)(gè)子像他媽媽，雖然小兩歲，只比小全哥低半個(gè)(gè)頭。小紫萱不到四歲，和小翅膀兩個(gè)(gè)，識(shí)(shí)字不如小全哥有耐性，也都能背出半本千家詩(shī)來(lái)。素姐不放心將孩子交給婆婆帶，就是怕這么三個(gè)(gè)私底下現(xiàn)(xiàn)代教育教出來(lái)的她孩子，叫老太太一慣，兩三天就打回原形。更何況母子要分離兩三年，哪里舍得。
狄婆子見了孩子們吃得香甜，想起素姐將要遠(yuǎn)(yuǎn)行，就道：“等明兒你們媽媽去四川了，再想吃就要等幾年了?！?p> 素姐聽得一愣，就把筷子放下，怔怔的盯著狄婆子道：“姨娘燒的其實(shí)(shí)比我還好呢，小全哥最愛姨娘烙的荷花餅?！毕肓讼胗置鹤拥念^道：“去了四川娘可烙不出那樣的餅來(lái)。”
狄婆子就覺得嘴里的飯粗糙的咽不下去了，嚼了半日，方吐出來(lái)道：“我就這一個(gè)(gè)兒子，還出去做了官，叫小全哥留下來(lái)陪我罷?！?p> 素姐不語(yǔ)，狄員外也道：“留下罷，咱一定不嬌慣他，請(qǐng)好先生教他?！?p> 薛如兼勸她道：“小全哥也不小了，又這么懂事，有什么不放心的？”
素姐只是埋頭吃飯，眾人都停了筷子等她，卻見她一粒一粒數(shù)(shù)著飯粒送到口邊，嚼都不嚼就咽下去了。小紫萱跟媽媽最親，看不得她難受，撲過去抱住媽媽道：“俺們不去找爹爹了?！?p> 小全哥畢竟大些，又讀了幾天書，比大人還明白些。他也聽說(shuō)過爹爹在外邊帶了個(gè)(gè)女人在船上的消息，當(dāng)(dāng)時(shí)(shí)還氣得偷偷跑到莊外頭哭了一場(chǎng)，只是不敢叫媽媽知道。現(xiàn)(xiàn)在媽媽要帶他去找爹爹，睡夢(mèng)里都想著見了面要狠狠踢人家?guī)啄_。現(xiàn)(xiàn)在媽媽舍不得他，他怕爹爹教壞女人搶去了，猶豫了很久，見妹妹都哭了，也哭著道：“娘，俺在家陪爺爺奶奶，不教壞人打俺家作坊主意。你去把爹爹找回家吧?！?p> 素姐教孩子勾動(dòng)(dòng)了心事，她是倔強(qiáng)(qiáng)的人，不肯當(dāng)(dāng)著外人流眼淚，強(qiáng)(qiáng)笑著抱緊兩個(gè)(gè)孩子道：“怎么能呢？你們爹爹做官，誰(shuí)人敢打咱家主意?！彼睦锎蚨酥饕猓褪堑蚁ｊ愓婕{了妾，也要想法子將妾暗暗除掉，不會(huì)(huì)由著自己性子跟他離婚。這么想，成都是一定要去的了，抬頭又笑道：“替小全哥跟小翅膀找定了先生，俺再走吧，只怕一時(shí)(shí)找不到這樣的人?！?p> 狄婆子見素姐松了口，就不?？诘牡溃骸熬驼蚁壬?，就找先生?！?p> 調(diào)(diào)羹在邊上沖素姐笑了笑道：“飯都冰涼，快換一碗罷?！本徒o素姐另盛了一碗飯，遞給她，小聲道：“還有我呢，你放心就是。”
素姐雖然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頭，卻仍是不放心，怕請(qǐng)來(lái)的先生學(xué)(xué)問不好，又怕他哄著小全哥到邪路上去。晚上抱著兒子女兒，一宿沒睡著，天明了頂著黑眼圈教人各處去尋先生。就想到后世學(xué)(xué)校里頭老師上完課就走，除了上課與孩子并沒有太多接觸，拿定了主意要像后世那樣辦個(gè)(gè)學(xué)(xué)校，一來(lái)孩子多了，小全哥不會(huì)(huì)被嬌慣成二世祖，二來(lái)老師多了，有競(jìng)爭(zhēng)不會(huì)(huì)因?yàn)櫓魅瞬輝詡一烊兆櫻齺?lái)砰爔的男仆識(shí)(shí)得幾個(gè)(gè)字將來(lái)也好做幫手。
因此素姐便定了請(qǐng)下三位先生，每位一個(gè)(gè)月來(lái)上十日課，家里設(shè)(shè)個(gè)(gè)私塾，將家人與作坊工人的孩子，挑老實(shí)(shí)耐性好的十來(lái)個(gè)(gè)與小全哥跟小翅膀做陪讀。又鄭重托了調(diào)(diào)羹照料飯食，小巧姐夫妻外邊打點(diǎn)(diǎn)。
接下來(lái)梳理兩個(gè)(gè)作坊，平日里暗暗打聽出來(lái)，有那不老實(shí)(shí)的工匠，不聽話的刺頭，拿回扣的伙計(jì)(jì)并別家作坊安的釘子，，差不多也有四五十人，只說(shuō)要還去四川開新作坊，要全帶了去。這些人中精明些的都道不肯離鄉(xiāng)(xiāng)，自辭了去，也還有二十來(lái)人跟從。素姐另雇了大船，這些人都興高采烈的收拾了行李，從臨清登了船，一路順運(yùn)(yùn)河南下。
素姐雖然心里不舍兒子，懷揣著保衛(wèi)(wèi)家庭的決心，也顧不得離愁別緒，帶著女兒與小春香并幾房得力的家人，還有她那個(gè)(gè)有些渾的三弟作陪，一路向成都去了。
卻說(shuō)素姐離家，狄婆子將孫兒留了下來(lái)，心里就不甚計(jì)(jì)較素姐花了那許多錢請(qǐng)了三位先生。調(diào)(diào)羹又是個(gè)(gè)有正經(jīng)(jīng)的人，對(duì)小全哥與小翅膀一樣愛護(hù)(hù)，再加上秋香跟陳嫂都在家里。素姐不在家，小全哥心里又有些害怕爹爹不要他們了，再不似從前調(diào)(diào)皮，發(fā)(fā)狠讀書，先生們都十分的喜他。
狄家那幾房聽說(shuō)素姐這個(gè)(gè)鎮(zhèn)(zhèn)海夜叉不在家，心思都活動(dòng)(dòng)起來(lái)，起先是來(lái)陪狄婆子解悶，后來(lái)又說(shuō)要幫著照看門戶。狄員外還道人家好心，狄婆子卻不耐煩起來(lái)，她要出當(dāng)(dāng)年那一口氣，方與這些人來(lái)往，如今個(gè)(gè)個(gè)(gè)都不安得好心，來(lái)了就想順點(diǎn)(diǎn)什么方肯去。說(shuō)起來(lái)，狄婆子的脾氣也不算小，若不是只有一個(gè)(gè)兒子，也不是會(huì)(huì)對(duì)素姐低頭的人。她就趁了個(gè)(gè)人多的日子，說(shuō)她丟了幾樣值錢的首飾，這些打秋風(fēng)(fēng)的人聽了都面面相覷，不好做聲。
狄婆子不慌不忙道：“我們家怕是底下人手腳有些不干凈，眾位先請(qǐng)回罷，等我老婆子將那些小偷小摸的奴才小婦都打發(fā)(fā)了，再請(qǐng)你們來(lái)陪我解悶。”
在坐的都是些存心不良又貪小的婦人，那正經(jīng)(jīng)些的也不肯來(lái)。被狄婆子指著鼻子罵奴才小婦，又羞又惱還不好發(fā)(fā)作，何況各人手里都有件把狄家的東西，若是讓查賊的搜出來(lái)更是不好看，因此順著狄婆子給的臺(tái)(tái)階，不是說(shuō)我家有事改日再來(lái)，就是說(shuō)肚子不舒服要回家瞧郎中，都趕緊辭了要回家。狄婆子冷笑著命調(diào)(diào)羹送了出門，又叫進(jìn)(jìn)那兩個(gè)(gè)守大門的管家來(lái)，吩咐道：“從今以后不許再放這些人進(jìn)(jìn)來(lái)。只說(shuō)我病著呢，怕過人。”
等過了幾日，再有人來(lái)，門房領(lǐng)(lǐng)了命只教他外邊傻等，并不進(jìn)(jìn)去通報(bào)(bào)。就是家里請(qǐng)的三個(gè)(gè)先生，輪了十日一替，那十日都不教他出門，回家拿大車送了回去。有心想去作坊搗鬼，那管作坊的，教素姐收拾得只都當(dāng)(dāng)她是天神一樣敬，哪里把狄家這幾房人放在眼里，就是小巧姐有時(shí)(shí)想要什么器皿用具，計(jì)(jì)伙計(jì)(jì)都道素姐不在家怕帳目不好交待，不依不饒非要打了欠條。
薛如兼也曉得計(jì)(jì)伙計(jì)(jì)是拿他做筏子好堵別人的嘴，也不惱，反夸他忠心老實(shí)(shí)。來(lái)富來(lái)貴兩個(gè)(gè)更是輕閑，他們作坊只管出貨，貨到了京里自有相家打理，就是楊家要些什么，也只認(rèn)(rèn)楊尚書一個(gè)(gè)人的字條兒。楊尚書人老成精的人哪里會(huì)(huì)拆自家生意的臺(tái)(tái)，若是趁人家不在吞了人家的作坊，壞了規(guī)(guī)矩，以后哪里有人敢與他家做生意？就是有那些打主意的人，都叫他打發(fā)(fā)了。
素姐其實(shí)(shí)心里并不將這兩個(gè)(gè)作坊看得重，要教她什么也不做送到別人手里當(dāng)(dāng)然也不會(huì)(huì)肯，所以拉了一船有二心的伙計(jì)(jì)匠人跟她過去，心里想著到了成都一個(gè)(gè)兩個(gè)(gè)慢慢打發(fā)(fā)了。
這一路上船內(nèi)(nèi)只有幾個(gè)(gè)女人，又不必操持家務(wù)(wù)，管理作坊，素姐得了閑，教女兒背背詩(shī)，自己也跟著媳婦子做做針線打發(fā)(fā)時(shí)(shí)間，若是不提狄希陳納妾，沒有家務(wù)(wù)煩惱，沒有婆婆說(shuō)她，算起來(lái)真是素姐穿越以來(lái)最輕松愉快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