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明朝官場(chǎng)的規(guī)(guī)矩，新官上任，尤其是京城衙門，一般都會(huì)(huì)相干官吏帶路。到了地頭，介紹雙方認(rèn)(rèn)識(shí)，以示鄭重，也無形中樹立起新官的威嚴(yán)(yán)。
當(dāng)(dāng)然，地方官不在此例，原因是交通實(shí)(shí)在不發(fā)(fā)達(dá)(dá)。
像周行德這種獨(dú)(dú)身上任的事情，在京城中確實(shí)(shí)少見。
鐘巍有心要給周行德一個(gè)(gè)下馬威，可周行德卻不會(huì)(huì)將這種小伎倆放在心上。
他也不急，出了奉天門，悠閑地在街上散起步來，走了半天，才逍逍遙遙地來到城東的天牢。
所謂“貫索七星，如貫珠，環(huán)(huán)而成象，名天牢。”明太祖以天文學(xué)(xué)之觀點(diǎn)(diǎn)而為人間組織之配合，根據(jù)(jù)天文現(xiàn)(xiàn)象而設(shè)(shè)置朝廷之法司，取天上貫索七星象征天牢的意思，命令三法司刑法平，官無邪私，從而達(dá)(dá)到獄無囚人的境界，其真實(shí)(shí)的含義是“寓刑期無刑”，亦即通過刑事處罰的手段，以致達(dá)(dá)到監(jiān)(jiān)獄無囚的理想統(tǒng)(tǒng)治狀態(tài)(tài)。
當(dāng)(dāng)初，朱元璋曾經(jīng)(jīng)想過在南京建立七個(gè)(gè)監(jiān)(jiān)獄，可惜大臣們說弄這么多監(jiān)(jiān)獄實(shí)(shí)在浪費(fèi)(fèi)錢糧，沒必要搞這么大規(guī)(guī)模。
確實(shí)(shí)，明朝初年國(guó)家財(cái)(cái)政空虛，也拿不出那么多錢來。
于是，太祖就在鐘山筑了一座貫城，做為三法司的監(jiān)(jiān)獄。
永樂皇帝遷都北京之后，明朝處于鼎盛時(shí)(shí)期，國(guó)家財(cái)(cái)政也頗多富余，加上近十年皇帝屢興大獄，地方上又有白蓮教作亂，監(jiān)(jiān)獄的規(guī)(guī)模進(jìn)(jìn)一步擴(kuò)(kuò)大。
到如今，北京城中修了六座監(jiān)(jiān)獄，再加上錦衣衛(wèi)(wèi)的詔獄，明朝的司法和監(jiān)(jiān)獄制度算是徹底完善了。
明初的司法制度秉承至元朝，三法司，也就是刑部、督察院和大理寺都有自己的監(jiān)(jiān)獄，職司也混淆不明，其中也發(fā)(fā)生過不少扯皮倒灶的事情。
后來，在宋廉的提議上。刑部掌管主要的審判業(yè)(yè)務(wù)(wù)。大理寺成為慎刑機(jī)(jī)關(guān)(guān)，主要管理對(duì)冤案、錯(cuò)(cuò)案的駁正、平反。都察院不僅可以對(duì)審判機(jī)(jī)關(guān)(guān)進(jìn)(jìn)行監(jiān)(jiān)督，還擁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斷”的權(quán)(quán)利。
三法司相互監(jiān)(jiān)視，相互牽制，倒有幾分現(xiàn)(xiàn)代司法制度的味道。
同時(shí)(shí)，大理寺和都察院也不設(shè)(shè)監(jiān)(jiān)獄，以前的監(jiān)(jiān)獄也轉(zhuǎn)(zhuǎn)給了刑部。
所以，如今刑部有六座監(jiān)(jiān)獄，六個(gè)(gè)司獄各管一間。
同現(xiàn)(xiàn)代社會(huì)(huì)的監(jiān)(jiān)獄大多位于荒野之地不同，明朝監(jiān)(jiān)獄就在城中，在里面上班，交通倒也方便，做為主官，還可以隨時(shí)(shí)上街溜達(dá)(dá)。
事少離家近，實(shí)(shí)在是個(gè)(gè)清閑而無壓力的職位。
到了監(jiān)(jiān)獄，看門的兩個(gè)(gè)牢子見一個(gè)(gè)九品官過來亮出身份，聽說是新上司，都嚇了一跳，一人慌忙將周行德迎了進(jìn)(jìn)去，另外一人一路小跑進(jìn)(jìn)去通知各大牢頭。
看規(guī)(guī)模，這座監(jiān)(jiān)獄倒不小，環(huán)(huán)境也好。進(jìn)(jìn)了大門便是一個(gè)(gè)寬敞的小院子，地上都是青磚。迎面是一座大堂，大堂旁邊是獄神的廟，看起來不像監(jiān)(jiān)獄，卻有些像后世的旅游景點(diǎn)(diǎn)。
周行德也沒急著進(jìn)(jìn)大堂，在牢頭的引導(dǎo)(dǎo)下朝后面走去。
此人姓婁名士弟，念得快了很容易念成婁底，是東門監(jiān)(jiān)獄的兩大副司獄之一，生得比鐘小鬼還瘦小猥瑣，見了周行德也是一臉諂媚，大人大人地喊得口甜：“大人，早聽說你今天要來上任，小的一大早就等在這里，總算將你侯到了，阿彌陀佛！”
讓周行德找到了一些做官的感覺。
還好婁士弟只是一個(gè)(gè)小小的司獄，如果是知縣喊起來就有喜劇效果了。
后面是關(guān)(guān)押犯人的地方，與前面大不相同，都是一水的白墻青瓦平房，連成一排，整齊排列。
沒個(gè)(gè)牢房大約四平方米左右，每個(gè)(gè)間屋子關(guān)(guān)三到五人，比較擠。
里面關(guān)(guān)的都是普通囚犯，看犯人的情形，都情緒穩(wěn)(wěn)定。
普通牢房旁邊是女囚區(qū)(qū)，由十幾個(gè)(gè)胖大婦人管理。周行德還不至于變態(tài)(tài)到去看女囚犯取樂的地步。再說，監(jiān)(jiān)獄也有一個(gè)(gè)不成文的規(guī)(guī)矩，像周行德這種官員是不能去女囚區(qū)(qū)的，因?yàn)榕嗣總€(gè)(gè)月都有幾天是特殊日子，人一多，天天都特殊。若讓大人被血?dú)鉀_了，犯了晦氣卻大大不美。
城東監(jiān)(jiān)獄分為四大塊：牢房辦公區(qū)(qū)、普通牢房區(qū)(qū)、女囚區(qū)(qū)和重犯區(qū)(qū)。
總的來說，刑部東城監(jiān)(jiān)獄有三大獄頭。
周行德是監(jiān)(jiān)獄，從九品，總老大，統(tǒng)(tǒng)管全局。
婁士弟是副司獄，不入流，負(fù)(fù)責(zé)(zé)管理犯人，算是業(yè)(yè)務(wù)(wù)主管。
至于女牢，則由一個(gè)(gè)姓關(guān)(guān)的婦人管理。
還有一個(gè)(gè)副司獄姓朱，名保器，不入流，負(fù)(fù)責(zé)(zé)內(nèi)(nèi)務(wù)(wù)和文書帳目往來，類似于行政主管和財(cái)(cái)務(wù)(wù)總監(jiān)(jiān)。今天不當(dāng)(dāng)值，不過，今天明明是周行德這個(gè)(gè)新官上任的日子，這家伙居然不到，有些不該面子啊。
周行德一想就火大：媽拉戈壁的，還反了你。你這個(gè)(gè)豬寶氣，說你胖，你還珠光寶氣地喘起來了？
婁士弟見周行德不痛快，忙叫上一個(gè)(gè)牢子，讓他速度去請(qǐng)朱寶器。
重犯區(qū)(qū)位于監(jiān)(jiān)獄的最里邊，周行德一時(shí)(shí)好奇，就朝里面走去。走不了兩步，就看到圍墻底下有一個(gè)(gè)兩尺寬，尺半高的洞直通外面。
監(jiān)(jiān)獄墻外正是鬧市區(qū)(qū)，喧嘩聲陣陣襲來。
周行德不解，問：“婁士弟，這怎么回事，怎么能在這里開個(gè)(gè)洞呢，若讓犯人逃了怎么辦，或者外面的人鉆進(jìn)(jìn)來可就不好了？”
“大人，叫小人小婁就可以了。”已經(jīng)(jīng)快四十歲的婁士弟笑著解釋說，這個(gè)(gè)洞穴是抬死人出去的。明朝的衛(wèi)(wèi)生條件不好，每年夏天最熱幾天和三九那幾天都有人得病死掉。因?yàn)樗驚z司只要看押權(quán)(quán)沒有處決權(quán)(quán)，若正大光明抬死人出去，未免讓百姓驚詫，也不成體統(tǒng)(tǒng)。按照規(guī)(guī)矩，都從這洞中運(yùn)(yùn)出去云云。
至于安全問題卻不用擔(dān)(dān)心，平日里都用鐵柵欄鎖住的。再說，這監(jiān)(jiān)獄里層層關(guān)(guān)卡，到處都是門戶，犯人想逃也沒地方逃。
說到這里，那周行德麾下的一臉皺紋的小婁拍了拍腰上的鑰匙。
總共有四十多把鑰匙，皆半尺長(zhǎng)，加一起起碼有十來斤重，讓周行德不禁擔(dān)(dān)心這家伙的褲腰帶會(huì)(huì)不合時(shí)(shí)宜地?cái)嗟簦凍隹柘碌膩y七八糟來。
又開了幾扇沉重的大木門，就看到兩堵厚實(shí)(shí)的磚墻夾出一條狹窄的通道，迎面上一扇大門，大門上面雕著一只巨大的狴犴。
“這里就是虎頭牢，也就是死囚和重刑犯區(qū)(qū)了。”婁士弟叫開門，殷勤地引周行德進(jìn)(jìn)去。
死囚區(qū)(qū)顯得異常陰森，隱約帶著一絲霉臭味和血腥氣，讓人感覺非常不舒服。
這里是一個(gè)(gè)不大的四合院，四周都是狹小的囚室，每間屋子的窗戶都開得極高，只半尺方寸，里面的犯人也都帶著枷鎖，看得極嚴(yán)(yán)。
“發(fā)(fā)生過犯人逃跑的事情沒有？”周行德好奇地問。
婁士弟嚇了一跳，忙回道：“稟大人，這里都是厚實(shí)(shí)磚墻，怎么可能發(fā)(fā)生犯人逃跑的事情。還有，這些墻壁都是夾墻，里面添著流沙。若犯人試圖挖墻壁，就算挖開，也要被流沙活埋。”
周行德連連咋舌：“這個(gè)(gè)設(shè)(shè)計(jì)(jì)牛比！”
死囚區(qū)(qū)的牢子一共有八人，每四人一班，值守一個(gè)(gè)晝夜。
今天值守的四人都過來拜見周行德：“見過周大人，見過婁老大。”
婁士弟是個(gè)(gè)乖覺之人，連連擺手：“別叫老大，我們刑部東城監(jiān)(jiān)獄就周大人一個(gè)(gè)老大，我算什么東西。”
“小人拜見周大人！”
“周大人一看就是將門之后，果然威武雄壯。”
“我等盼大人已久了，沒說的，只要大人一句話下來，小人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
一時(shí)(shí)間，諂辭如潮。
婁士弟從一個(gè)(gè)牢子手中接過一個(gè)(gè)小紅包，然后恭敬地塞進(jìn)(jìn)周行德手中：“大人，這是死囚牢八位弟兄的一點(diǎn)(diǎn)心意，還望大人笑納。”
周行德偷偷看了一眼，那一疊寶鈔都是一百文的面額，加一起起碼有三貫，換成人民幣，起碼三到四千塊錢。這還僅僅是死囚區(qū)(qū)，加上，女囚區(qū)(qū)和普通區(qū)(qū)的，如果不出意外，今天至少有十貫錢入手。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周行德不認(rèn)(rèn)為是因?yàn)樽約喝似泛茫聦儼虐桶蛢旱廝托⒕礎(chǔ)?p> 這些牢子們之所以封這么大的紅包，正好說明，這監(jiān)(jiān)獄中的油水非常足。以后重要多動(dòng)(dòng)些腦筋，想不發(fā)(fā)財(cái)(cái)都難。
哈哈，這個(gè)(gè)從九品官果然是個(gè)(gè)肥缺啊。
所謂官不在小，有錢則肥。
張鶴，夠意思，老子領(lǐng)(lǐng)你這個(gè)(gè)情。
正滿心愉悅中，突然聽到有人一聲厲喝：“和尚，你這個(gè)(gè)賊禿，快放我出去！”
聽到這一聲喊，周行德知道有人認(rèn)(rèn)出了自己的來歷，嚇得背心都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