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爺爺的身體康復之后,離過年也不遠了。
在回老家之前,我幫周爺爺把屋里屋外收拾了一下,周爺爺拿出五百塊錢,說要感謝我對他的照顧,我說什么都不要,在我發著高燒的那個雨夜,如果不是周爺爺出手救助我,很難想象我后來會怎么樣。
最后在周爺爺的極力勸說下,我拿了二百塊錢回家了,一分不留地全交給了奶奶。
奶奶越來越老了,背彎的都直不起來了,我很內疚和自責,作為奶奶唯一的孫輩,我不能守在她的身邊照顧她。
快了,我堅信,我馬上要找到我媽了,等我媽回來了,我就守著我媽和我奶,我給她們做一日三餐,我要勤勞能干,用自己的雙手讓她們衣食無憂,每天樂著過生活。
還像往年一樣,過完年我就出發了,奶奶給我做了十個蔥花油饃,還有紅薯小豆包。
這一次的方向,我選擇了一直向東,在布袋子里的東西被吃完之前,一個村接一個村的去找我媽,東西吃完了,我就去城市打短工。
在麥子成熟之前,我找遍了董城的縣城和農村,還在董城干了幾個和水打交道的短工,先是在一家理發店給顧客洗頭,然后到了洗車店給客人洗車,后來又到了買水產品的商行賣過魚。
在城里打工的農村人陸陸續續回家割麥子了,我給奶奶買了一件涼薄透氣的短袖和一雙塑料涼鞋,便騎著自行車晝夜不停地往我們李莊趕。
回到家才知道,我奶奶生病了,我姑姑們把我奶送進了醫院,醫生說要徹底治好我奶腦子里的病,要冒一定的風險,需要很多錢,而且還有可能,就是花了很多錢,病也沒有被治好。
我三個姑姑商量了一下,決定不選擇有風險的那條路,在我奶在醫院住了半個月后,姑姑們把我奶送回了家,帶回了城里醫生開的各種藥,在家保守治療。
和姑姑們一起收割完幾畝地的麥子后,我暫時放棄了去董城以東找我媽的計劃,在家一心一意照顧忍受病痛之苦的奶奶。
奶奶有時清醒,有時意識很模糊,模糊得連我是誰都不認得。
腦袋不發作的時候,奶奶就在那兒悄無聲息地躺著,疼痛來的時刻,她雙手抱著頭不停地喊叫,全身都在抽搐,除了給她吃一些臨時止疼的藥,我不知道該怎樣減輕奶奶的苦痛,恍惚中,她會呼叫我爺爺的名字,我爸爸的名字,她會把她所有孩子的名字都喊一遍,就是不知道我是誰。
我每天精心地照顧著奶奶,除了去田里管理莊稼,就是給奶奶搞好營養,變了法地著做好每一頓飯,要給奶奶擦洗身子,給奶奶端屎倒尿,給奶奶洗床單曬被褥,給奶奶梳頭洗臉,我爸去世的早,我也算代替我爸為他的娘盡孝,我爸沒有做的,有我來彌補吧。
奶奶就在這昏昏沉沉中熬過了秋天,熬進了冬天,熬到了歲末年尾,熬到了新世紀的門口,可她已經沒有氣力再往前挪一步了。
新春的腳步近了,我在二零零零年的春節永遠地失去了我的又一位親人,奶奶臨死卻不認得她面前的土豆,當年她歡天喜地抱著的小土豆,已經十八歲了。
我是那個披麻戴孝給奶奶摔老盆兒的人,可惜沒有給她養老就送終了,李家的老墳里又添了新墳,如果遙遠的天空上邊真有一座天堂,希望我的爺爺奶奶和爸爸能夠幸福地團聚在一起,沒有病痛,沒有傷殘,沒有煩惱,只有快樂和歡笑,讓他們在那里做個開心的神仙就好。
姑姑們把奶奶還能用的柜子拉走了,把奶奶的衣服在奶奶的墳前都燒掉了,寄給天國的奶奶。
奶奶走了,老屋顯得更加破落了。
大姑說我是李家的根,李家的就老屋留給我了,李家的田地我也繼承了,她們是嫁出去的閨女,所以奶奶看病借的的五千塊錢有我來還賬。
大姑給了我一張紙,上面寫著不同人的名字,有我們村的,也有親戚們的,上面記著借他們的錢數和日期,有借十塊、二十的、五十的,也有借五百、一千的。
接過那張紙,我的手心不停地往外冒汗。
五千塊錢對我來說,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數字,不過,我還是把這張紙疊得整整齊齊放進了我心愛的舊筆袋子里,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還一輩子總能還完吧,我已經十八歲了,只要我提勁兒干,啥難都能挺過去。
又一個春天來到了,我給自己蒸了一鍋饅頭,水杯里灌滿水,把舊筆袋裝在我貼身的口袋里,我推著自行車出了大門,回頭看看空空蕩蕩的院子,奶奶的身影、媽媽的身影不停地在我眼前閃現。
我的小黃狗搖著尾巴,在我身旁蹭來蹭去,我鼻子發酸。
小黃,咱家現在就剩你一個在家的了,沒有人陪你了,也沒有人給你弄吃的了,你也不用再辛苦白天黑夜看這個院子了,你可以無拘無束地跑出去玩吧,誰家給你好吃的了,你就好好地幫人家看家吧。
我騎上自行車,往村子東邊走,小黃一直追著我的自行車跑,我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可我不能回頭,我發了瘋地使勁兒瞪著自行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