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歷104年1月29日，晴。

　　第七行政區的天空仍然是灰蒙蒙的，陰云與塵埃交織纏繞在一起，將天穹遮掩得嚴實而陰沉。隱隱地，透過這層厚厚的帷幕，慘白的陽光有氣無力地灑落在灰暗的城市內，好像還不肯讓這個絕望的世界墮入黑暗。

　　莫蔚鈞路的兩側，七層高的標準化住宅四四方方，單調的門窗重復地排列在其上，原本淡綠色的涂裝隨著時間的流逝也染上了厚厚的灰色，更顯呆板與陰沉。

　　馬路上很是冷清，偶爾有幾輛車飛快地路過，大多都是涂著迷彩涂裝的軍用車。人行道上，行人匆匆而過，冷漠的面孔上顯現不出對這個世界絲毫的眷戀。

　　清冷的大街上，江州大學詭秘系的大三學生兼國土安全局臨時雇員，林深河，正無奈地跟著自己的監視目標逛街。

　　根據檔案，目標對象名叫姜思蕤，女，19歲，來自熒惑海拉斯行政區，原就讀于約爾頓大學藍星研究系，半個月前被選中前來江州大學交流。

　　無論從哪個角度，都能明顯地察覺到這個女孩與她周圍那個灰蒙蒙的世界的割裂感。姜思蕤是東霞人眼中那種典型的熒惑姑娘，活潑明媚，一雙水靈靈的眸子好像會說話。對外面的世界，她好像還褒有一種懵懂的好奇和喜悅，在逛街時不時地左顧右盼，與周圍行人低著頭的姿態格格不入。

　　更多的時候，姜思蕤習慣于邊背著手踱步，邊抬頭仰望太陽——這實在讓林深河大惑不解，藍星上這種陰慘慘的陽光有什么好看的？

　　林深河比姜思蕤落后了半個身位，透過余光，他注意到這位姑娘纖細修長的十指在背后輕巧地交叉在一起。這種頗具少女風情的走路架勢不禁令他露出了一抹微笑。

　　姜思蕤忽然停下了腳步，目光轉移到了街邊樹立著的一塊宣傳牌上。林深河也隨之停下，輕輕瞥了眼牌子上的內容。

　　“莫蔚鈞，男，大災變前27年-新歷3年，軍銜上校。”

　　“于‘黎明戰爭’期間為保護我軍重要設施犧牲，曾主持封存‘蠕動之形’‘復色彩焰’。”

　　這張牌子的內容讓林深河回想起了那段不快的歷史，他微微皺眉，感覺眼前的女孩似乎也顯得不那么可愛起來。

　　林深河對熒惑人沒什么仇恨，至多只是厭惡而已。大災變前熒惑就已經獨立了，林深河從來就不覺得他們對藍星有什么應盡的義務。很多人在談論熒惑人時，常把他們看成“藍星叛徒”，林深河覺得這在邏輯上說不通。換做是他，也不可能為一個異己的文明摻和到“詭邪災變”這種超自然現象中來。在林深河看來，這種謾罵更多是出于一種嫉恨的心理。

　　但東霞人對熒惑人有著另一個重要的厭恨理由。

　　核戰后67年，也就是新歷72年，那時，東霞大地上的二十三個避難所都已經漸漸地連成了一片，聯合起來的文明開始重新艱難地恢復生產與科技體系。又過了二十來年，迫于低污染區的面積縮小趨勢，政府開始向外拓荒，著手“清理”那些早在核戰中被打成城邦體型的異文明。

　　清理工作一開始很輕松，那些“城邦”里根本沒有像樣的秩序體系，有的只是財閥、邪教徒與黑社會。通常來說，動能武器的飽和式覆蓋就能把這一切污穢與不潔掃去。失去了現實的物質載體，詭邪也隨之覆滅。

　　但就在這時，熒惑人突然乘飛船登陸了藍星，并憑借著他們優勢的軍事技術實力，強行要求藍星上現存的所有文明建立起一個和平的邦聯體系。東霞人當然不愿意——按著他們的本意，這群戰犯的后代就應該統統人道毀滅。但實力決定一切，熒惑人以一種令人迷惑的堅定態度，強硬地推動了藍星邦聯的成立，連同東霞也成了邦聯的成員之一——當然，包括林深河在內的一切東霞人都堅決地否認這一點，用他們的話來說，“世界上最可恨的人”就是邦聯人，其次是阻止他們人道毀滅邦聯人的熒惑人。

　　這之后就是三十年的和平——更準確地說，人與人的和平。藍星上，詭邪的復蘇仍在繼續，但總算在文明的艱難抗爭中被壓縮到了一個可以接受的水平。差不多也就是在這個時間段中，東霞的技術實力勉強恢復到了舊歷20世紀末的水平，人口也恢復到了七百萬。但比起人口逾三十億，并已經開始建立起星際艦隊的熒惑文明，還差得遠。

　　“林師兄”

　　女孩清脆的嗓音打斷了林深河的沉思，面前，那雙澄靜明澈的眸子一眨一眨的，不知為何，林深河就覺得女孩藏在口罩下的面孔應該在抿嘴輕笑。

　　林深河抬了抬眉毛，示意她發問。

　　“我們什么時候出發啊？”

　　林深河聞言氣息一滯，然后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光打量著她。

　　眾所周知，熒惑來的那些所謂交流生，與其說是來參加“實習”的，毋寧說是來光明正大地打探情報的。這些溫室中的花朵從來沒有見過詭邪，平日里自矜身份，總喜歡到處指手畫腳，真正出發前卻一個個都成了鵪鶉。現在看來，這位姑娘的膽子可不是一般的大。

　　得往檔案上記一筆，他心想。

　　林深河平了平氣，道：“不清楚，行動是根據最新形勢隨時調整的，長則半年，短的話可能現在就要走，具體時間由上級通知。我們這邊一般平均十天會有一次行動，但每次帶的實習生不多，我們估計起碼還要等半個月。”

　　這不是實話。國土安全局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最新、最前沿的探索行動不可能讓這個熒惑人參與其中，林深河估計這次行動不是安排到北面的蒼白之森就是安排到西邊的祭原。如果是后者，那就要過一周；如果是前者，那就是今天。

　　就這么想著，林深河就察覺到自己揣在兜里的手機開始震動。他接了電話，回過頭來，對著女孩那雙亮晶晶的眸子，溫和地說道：

　　“現在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