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第一次注意到這個小小少年，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也是這樣的一個夜晚，也是這樣的一個房子，也是這樣的一個窗口。

　　天被月光浸泡地難得的亮。

　　小小少年站在濃郁的墨跡里，模糊的高樓里，剪切的窗影里，半低著頭，看著下面如螞蟻般的人，如甲殼蟲般的汽車，如螢火般的燈光……

　　那時的少年，要比現(xiàn)在還要小一些，這是應(yīng)該的，月想，人就是這樣一點兒一點兒長大的，只不過它站得太高、太遠(yuǎn)，看不大出來罷了。

　　月繼續(xù)回想。

　　那個比小小少年還要小一點的少年，估且叫他小小小少年吧！那個小小小少年低著頭看了一會兒下面爬來爬去、飛來飛去的螞蟻、甲殼蟲和螢火，然后似是看膩般的忽地抬起了頭，一眼便撞進(jìn)了月的鋪墊里，層層疊疊。

　　它當(dāng)時在干什么呢？月想。

　　在自言自語？在盯著不遠(yuǎn)處的太陽發(fā)呆？還是在擺弄它那四處漫溢的華光？哦，都不對，它應(yīng)該在往下看，看地上的螞蟻、甲殼蟲、螢火……還有那個窗里正抬著頭的小小小少年。

　　小小小少年的嘴巴似乎在動，在說著些什么。月實在是離得太遠(yuǎn)了，看得不真切，聽得也不真切，于是它抖了抖它鋪滿天的華光。

　　滿天月華傾落，落進(jìn)那個小小窗眼里，落在小小小少年的臉上，輕柔地在他的鼻尖上跳起了華尓茲。

　　“今天天氣很好，我很喜歡很喜歡。”月聽見小小小少年這樣說道。

　　過了不久，月又聽到他再一次說道：

　　“我很喜歡這樣好的天氣，因為能看見月亮。”

　　月心里高興極了，它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子談?wù)撍槳l(fā)明亮了起來，落在那小小小少年臉上的華光微燙。

　　誰知，那小小小少年似乎是感覺到了什么，眉角微彎，嘴角露出一排白嫩的乳牙。

　　“月亮在笑！月亮在笑！月亮聽到我說的話了！”小小小少年這樣叫了起來，眼里涌動著浮動的亮光——那是月在他眼里的倒影。

　　月很意外很意外，它從未見過這樣的一個小小的人，會因為它而高興，會因為它高興而高興。

　　月愣了一會，隨即神色一緊，回頭看了看一旁的太陽，緩緩將它的華光漸漸斂起。

　　“我只喜歡有月亮的天……”小小小少年的聲音越來越遠(yuǎn)，也越來越輕。

　　這是月最后聽清楚的一句話，然后它便像往常一樣，朝著地球的另一半走去。

　　這邊的天該亮了。

　　月想著，想著，又望了一眼小小少年的眼角，亮晶晶的，那是它殘存的余光。

　　月向前走去，腦中是小小少年閉著眼安靜微微勾起的唇角。

　　那之后呢？

　　沒有之后了。

　　因為小小小少年從每天站在窗前對著它微笑，到后來兩三天一次，再后來一星期一次，時間越拉越遠(yuǎn)，遠(yuǎn)到……

　　月的思緒頓住了。

　　其實，它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會遠(yuǎn)到什么時候，但是它希望永遠(yuǎn)也不會有那么一天，就像它留在小小少年眼角的余先一樣永遠(yuǎn)，永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