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層加上一個打地鋪的少主，再也睡不下一個人了。
南昭學院的人拜托李清風多多照顧少主后，離開這里去了有風樓。
“老人家多謝了。”白麒兒向李清風道謝，盤坐在客堂中鋪好的被褥上，忿忿不平看十幾個人跑進跑出挑選房間的身影。
“少主殿下委屈了。”白子安路過請安，抱著行李去往北側套房。
“少主是吧？跟我打一場！”淵溫剛要拔劍，就被燕鴻天和龍雨夾著雙臂帶走。
“少主殿下，淵溫多有得罪，還望包涵。”祝言波緊隨在后行了個禮，急忙去幫隊員捆綁淵溫。
“記住了，本大爺是國寶！”阿寶路過，反復鞭尸。
“少主殿下聽說宮中用的脂粉都是最好的‘佳人秋’，是自制概不外售的，改日賣我些唄，謝謝啦。”連靈心賣了個萌，走出幾步又回頭過來，“還有你以后當上皇帝了要多多幫助那些窮苦的人啊，有的孩子父母得病，生活的辛苦誰都不知道。”
“少主殿下？”邱小宛彎腰低下腦袋，馬尾發蕩來蕩去，“算啦算啦，宮中有好吃的少主現在也沒有啦。”
耳邊嘈嘈雜雜，甚至比宮中繞著他轉的宮女還雜。
忽然臉頰一陣痛。
李魚看了邱小宛一眼，回頭來捏著白麒兒的臉蛋忿忿的說：“別坐在這里一副體恤民情的樣子啊！”他雙手齊上又捏了一把，才轉身離開。
白麒兒白嫩的臉蛋上被捏出的紅色像火一樣，他長吸一口氣，再吐盡，調整呼吸。
這是衛夫子教他的靜心法。
“不氣，不要動怒，一念清凈，烈焰成池……”
啪——
一只枕頭甩在他的臉上，是淵溫在掙扎中一腳踢飛過來的。
“夠了！”白麒兒抓狂起身，拔劍，“本少主心累了！毀滅吧！一切都毀滅吧！”
李魚在費勁心機終于住到邱小宛隔壁房間后，大喊大叫找著院長。
“院長！我給你留了間大套房，帶街景帶河景，對面就是你最愛的秦淮河啊！”
“院長別喝酒啦！四十出頭的人頭發都喝白啦！”
“院長快來這里，快看這間房怎么樣！”
“院長！院……長……”
李魚站在陽光燦爛的房間中，扒著門往外看，外面吵吵鬧鬧，還有個少主在發瘋，可就是沒有院長。
“去秦淮河聽曲喝酒了吧……”他走到窗邊，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忽然有些莫名的落寞。
一個人會在什么時候從一個陽光明媚、世界歡騰的時刻悄然離開？
他有些明白，也有更多不明白。
……
安頓好后，到了接近傍晚的卯時。
晴朗的天氣忽然大變，天空中烏云密布，沉得仿佛要壓下來，沒過多久，就下起了一場傾盆的雨。
街道上的行人攤販驟然少了，空蕩蕩的街道上積洼的雨水流淌，帶走被打落下來的樹葉，整個世界是白茫茫的，充斥著沙沙聲響。
但掛雨樓的生意一點沒有受到影響，反而來喝茶的人更多了，大掌柜周春和二掌柜尹牛忙得腳不沾地。
眾人坐到帶布棚的大露臺上，觀望雨景，李清風婉拒了周春的安排，親自為孩子們燒茶，這是他做習慣的事了，一天不做，筋骨難受。
“李叔真是辛苦你了。”李魚說。
李清風笑了笑，為李魚續茶。
“好美的雨景，”邱小宛眼睛瞪得很大，從十三層的樓臺往天空中看。
“腦袋昂那么高啊？”李魚心說她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可愛到爆那種可愛。
“這么看得時候，好像所有的雨都是從天心的一點灑落，都會落入我的眼睛。”邱小宛輕輕的說，“從沒想過這么大的雨也會這么美……”她蕩著雙腿，朝捧在手心的茶盞吹氣，“我的家里要是下起這樣的大雨，鄉親們可就沒空看雨啦，要趕回家挖渠排水。”
“我大周朝治下居然還有這種事發生？”白麒兒露出體恤民情的神色。
“少主殿下不宜妄自菲薄，陛下這些年的努力，天下百姓都有目共睹，只是還需要時間罷了。”郁煙說。
白麒兒點點頭，神情認真：“以后我會做的比爹好。”
露臺外忽然沖落下來十三道水柱，并沒在落下時散開，而是晶瑩剔透，有如華貴的水晶流蘇。
十三道流蘇般的水柱一直從樓檐落下，在接近街道時被延伸的一排鯉魚木雕切成細碎的水珠，復散作成雨，好似鯉魚吐水。
每一層的茶客都能見到雨天掛雨樓的美景，但只有十三層能有登頂觀望的壯闊。
“不愧是宇文愷。”郁煙啜飲稱贊。
這間掛雨樓的設計者是大周朝最天才的設計大師宇文愷，在前些年妖魔戰爭中以精妙的戰車與城建設計聞名于世，有“亡羊補牢”的稱號。
戰爭結束后就游歷天下追尋靈感，后來被重金請出山修建了掛雨樓。
之所以叫做“掛雨樓”，是因為宇文愷為茶樓屋檐設計了特殊的滴雨檐，每逢落雨之際，雨水匯聚從滴雨槽落下，形似流蘇，從樓閣向外看又有如掛雨，因此名之“掛雨樓”。
他們就這么望著雨景，時不時眺望遠方的朦朧燈火，時不時看樓下的街道。
他們見到薛仁山脫下了鐵甲，換上一身便服，牽著妻子和女兒的手進樓觀雨，嘴角帶著笑；見到衛夫子遠游歸來冒雨狼狽奔跑，白麒兒幸災樂禍偷偷的笑；見到好似院長林成天的影子，凌亂在雨幕中；見到很多天南地北的學院來到城中，臉上掛著緊張，但也有悠閑的家伙，比如唐花……
露臺外下著瓢潑的大雨，在最貴的露臺上啜飲最貴的茶，有朋友和少主陪伴，身旁坐著心愛的女孩，近得能聞到發香……李魚低低的哼起了歌。
少年聽雨歌樓上……
要是時間能就此靜止，也好啊。
很多年后，李魚回想起這個年少時的雨天，總有種一段歲月被悄無聲息偷走的感覺。那時候他已經是壯年，聽雨客舟中，看蒙蒙細雨，茫茫江面，水天一線，彈劍吟哦一首過去的歌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