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空海外，萬(wàn)山矗立，苦寂寒冷，少生草木。
此山中有一門(mén)派，名曰小松山。當(dāng)(dāng)年祖師爺云游至此，正值三月雨潤(rùn)(rùn)，山峰奇秀，云海浩渺，峭壁上蒼松寥落如蒼龍盤(pán)踞，以為人間絕景，便落居于此，開(kāi)宗立派。門(mén)派歷經(jīng)(jīng)波瀾至今，小松山門(mén)內(nèi)(nèi)弟子已有十萬(wàn)余，雄踞天北之地，俯覽蕓蕓眾生。
殘陽(yáng)將落，觀海峰頂一株老松之下，衣著松云紋錦袍的書(shū)生坐在頑石上遙看天際云海，目光空寂。少頃，一黑甲男人踏云而至，剛落地便憤憤道：“大師兄，隱派那些龜孫帶走了三成家底，當(dāng)(dāng)真由著他們?nèi)ヌ焱馓戾羞b嗎？”
書(shū)生面色淡然，平和道：“由他們?nèi)グ?，走溜曞凈。二師弟，師v托煹艽藭r(shí)(shí)身在何方？”
黑甲男人尋著一塊石頭坐下，道：“閬州，前往夜王城。師尊與小師弟已經(jīng)(jīng)離山十載，師兄可知他們何時(shí)(shí)回來(lái)？前些日子我去大荒見(jiàn)到許多荒界大妖已跨界而至，待兩界貫通，那些老東西也該過(guò)來(lái)了?！?p> 大約是被黑甲男人的話語(yǔ)觸動(dòng)(dòng)，書(shū)生起身來(lái)到懸崖邊，俯覽萬(wàn)千山巒，忽而道：“師弟，我有一番感慨，你且聽(tīng)著，”言畢，便拖著唱腔道：“殘陽(yáng)沉云海，明月照夜寒。憐我滿腹經(jīng)(jīng)綸，卻是要提刀上戰(zhàn)(zhàn)場(chǎng)(chǎng)，殺他個(gè)(gè)朗朗乾坤來(lái)。嗚呼哀哉，時(shí)(shí)也非也?！?p> 一通走調(diào)(diào)的酸唱，黑甲男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按捺拔刀的沖動(dòng)(dòng)，道：“師兄，這是江月先生寫(xiě)的江月豪俠傳里的秋書(shū)生的詞兒，我聽(tīng)過(guò)。”
被師弟說(shuō)破，書(shū)生臉上卻是露出些許得意之色，微微笑道：“我與江月先生約定亂世保他不死，他的書(shū)上都會(huì)(huì)加上我的名字?！?p> 黑甲男人默然，半響反問(wèn)：“大師兄，你的臉呢？”
書(shū)生沒(méi)理會(huì)(huì)他，而是慢條斯理的從懷中摸出一塊玉牌來(lái)，道：“宗主令在此，弟子浮游生聽(tīng)令?；慕缒穷^老妖龍的三兒子已到黑淵，為天下蒼生計(jì)(jì)，你去將那廝宰了吧?！?p> “師兄，你這是要找個(gè)(gè)由頭，殺我滅口嗎？”
“非也，威也。小小荒妖明目張膽進(jìn)(jìn)入懸空海，不宰他幾頭，豈不小覷了我小松山。此事，絕無(wú)半點(diǎn)(diǎn)攜公報(bào)(bào)私。師弟，你要相信我。”說(shuō)著，書(shū)生向黑甲男人投去真誠(chéng)(chéng)的目光。
“算了，我尊掌門(mén)令?！焙诩啄腥藨械煤瓦@混人計(jì)(jì)較，問(wèn)道：“眼下是戰(zhàn)(zhàn)是和還不好說(shuō)，當(dāng)(dāng)真要宰了那廝？”
“宰了吧。宰他幾頭，他日桌子上更好談。”
……
啟明星剛落，天地微明。閬州夜王城外，架車馬的、挑扁擔(dān)(dān)的，少說(shuō)千八百人，排在城門(mén)外，等著鐘鳴進(jìn)(jìn)城做生意。這春分的日子，北方天氣還是冷的厲害，商販裹著厚厚的棉裘，擠在一塊兒聊天。最近可是有件熱鬧事兒，夜王城青柳會(huì)(huì)開(kāi)始了。
往年雖也熱鬧，卻只有閬州本土俊杰參加。但今年不一樣，因?yàn)楸蔽淞置酥骷葉〗鬩獊?lái)了。沁b匾氖沁@位二小姐正值妙齡尚無(wú)婚配。于是北方八州的俊杰像是聞到腥味兒的貓，蜂擁似的往夜王城趕來(lái)。
對(duì)(duì)于這一情景，夜王城的商販們很是舒心。這么多青年俊杰，各個(gè)(gè)年少多金，人傻錢多，簡(jiǎn)(jiǎn)直就是一群大肥羊！不，大金羊啊！
人群一角，賣土藥的王胖子懷里抱著個(gè)(gè)暖爐，笑呵呵道：“喲，李老板！您最近可是發(fā)(fā)了啊。我聽(tīng)說(shuō)您老的兵器，這幾天一入城便被兵器行搶個(gè)(gè)精光吶。”
他說(shuō)的李老板，是城外李家莊打鐵的李老頭，頗有些手藝。往常買兵器的少，縱李老頭手藝再好也賣不出去幾把?？山衲瓴灰粯樱抢镂淦餍挟?dāng)(dāng)缺貨缺的厲害，像李老頭這般的老手藝師，可是發(fā)(fā)了。
李老頭坐在馬車邊，嘿嘿笑說(shuō)：“同發(fā)(fā)財(cái)(cái)，王老板這不也一天一車藥嗎？”
王胖子臉上笑容舒暢，又道：“徐小子，你可是跟對(duì)(duì)了師傅。娶媳婦兒的錢有了吧，回頭我給你說(shuō)個(gè)(gè)漂亮姑娘兒?！?p> 徐小子，一短發(fā)(fā)黝黑的小子，大約十七八歲，模樣平平，是李老頭前些年收的徒弟。他一手牽著韁繩，和王胖子玩笑道：“王叔，不是你家的胖丫頭吧？”
王胖子笑罵：“想得美，我家閨女可看不上你這窮小子。”
聊天時(shí)(shí)，城墻上傳來(lái)悠悠鐘響，城門(mén)緩緩打開(kāi)。人隊(duì)(duì)車流挪動(dòng)(dòng)，侍衛(wèi)(wèi)罵罵咧咧的維持秩序。和王胖子道了聲別，徐小子牽著馬車前行。
“無(wú)憂，這次青柳會(huì)(huì)后，咱們?cè)摶厝チ??！崩罾項(xiàng)^靠在車廂上，忽而道。
“師傅，這兩天把鋪?zhàn)永鍤Ｏ碌謀髻u就回去吧。青柳會(huì)(huì)還要大半個(gè)(gè)月才結(jié)(jié)束，沒(méi)什么好看的。”徐小子道。
李老頭面露笑意，問(wèn)：“你小子不想去出一出風(fēng)(fēng)頭？萬(wàn)一被央家的二閨女看上，平步青云吶?！?p> “算了吧，師傅。大戰(zhàn)(zhàn)在即，能不能活下來(lái)還兩說(shuō)。”
“你本事太淺了，大戰(zhàn)(zhàn)輪不到你去論生死。到時(shí)(shí)候你去當(dāng)(dāng)個(gè)(gè)行走生吧，幫你大師兄處理些瑣事?！?p> “……”徐小子默然不應(yīng)(yīng)。
入城后，駕車剛到衛(wèi)(wèi)六街的武器行鋪，心不在焉的徐小子隱約聽(tīng)見(jiàn)有人在喚他的名字。尋聲看去，原來(lái)是興武樓管倉(cāng)(cāng)庫(kù)(kù)的王主事。王主事也是一把年紀(jì)(jì)的人了，瞧見(jiàn)徐小子，一路小跑的趕過(guò)來(lái)。
徐小子勒馬下車，心想這老頭兒一大早又要弄什么幺蛾子？
這位王主事，主管興武樓收貨議價(jià)(jià)的主兒，平日收貨時(shí)(shí)極其傲慢且刻薄摳門(mén)，一個(gè)(gè)銅板也能計(jì)(jì)較上半天。要說(shuō)城外十里八鄉(xiāng)(xiāng)打鐵漢子最想弄死的王八蛋，王老兒當(dāng)(dāng)仁不讓。
“您老這是有啥事？”徐小子瞧王主事跑過(guò)來(lái)上氣不接下氣，打趣問(wèn)道。
王主事卻是一臉嚴(yán)(yán)肅沉聲道：“李老匠，你們讓人給害了。”
啥？李老頭和徐小子相視一眼，很是納悶。他師徒二人平日除了打鐵買料，也沒(méi)招惹過(guò)誰(shuí)，況且兩個(gè)(gè)打鐵的窮光蛋，有什么值得害的？
但瞧王主事煞有介事模樣，李老頭問(wèn)道：“王主事，小老兒和徒弟從不招惹事端，何人要害我們？”
“唉！”王主事大嘆一口氣，道：“本是一件大好事兒，誰(shuí)知成了這樣。前日，夜王府的武司來(lái)這里挑選兵器。我家老爺知李老匠手藝好，便拿出你家前日送來(lái)的兵器。當(dāng)(dāng)時(shí)(shí)，那武司也十分滿意，當(dāng)(dāng)即買了十把銀口大刀回去了。可誰(shuí)想，昨日那武司兇神惡煞的找上門(mén)來(lái)，說(shuō)是大刀有問(wèn)題，害得他家少爺輸了比試，要拿鑄造這兵器的人回去！這不，我家老爺讓我一大早在這告訴二位一聲，趕緊走，最近別再進(jìn)(jìn)城了?！闭f(shuō)著，王主事像是趕人一樣，往外揮袖。
李老頭聽(tīng)完這番話，反倒是來(lái)了興致。他板起臉，捏著下巴上胡子，思量道：“我這徒兒的手藝是沒(méi)問(wèn)題，可夜王府家大業(yè)(yè)大也不至于沒(méi)事找事。徒兒，今日賣了兵器你留在這里，把這事兒弄明白?！?p> 徐小子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頭，應(yīng)(yīng)道：“他們今日再來(lái)，我隨他們走一趟?！彼埠闷?，哪個(gè)(gè)混蛋這么倒霉，居然敢黑他們師徒。
“哎呦喂！你小子不要命了嗎？”王主事看這師徒像是沒(méi)事人一樣淡定，火急火燎道：“準(zhǔn)(zhǔn)是中間出了什么齷齪，要那你們頂包！趕緊走吧！”
這要是尋常人，多半還真沒(méi)這個(gè)(gè)膽量?？申P(guān)(guān)鍵是李老頭和徐小子不是尋常人啊，只是這話不能和王主事說(shuō)。于是，李老頭只好寬慰王主事幾句，一邊讓徒兒卸貨。等李老頭自個(gè)(gè)駕車回去，只剩王主事和徐小子大眼瞪小眼。徐小子瞧王主事那要噴火的目光，賠笑道：“您老早上吃了沒(méi)，我給你帶兩個(gè)(gè)包子唄？”
“吃吃吃，吃個(gè)(gè)飽死鬼好上路！”憤憤的留下這句話，王主事一甩袖子走了。
小子瞧王主事背影，忽而覺(jué)得這老頭也是個(gè)(gè)仗義人。
……
“有水嗎？包子有點(diǎn)(diǎn)噎?！毙煨∽诱驹谂d武樓后面的武庫(kù)(kù)外，一手拿著包子，一手捶心口，問(wèn)道。王主事瞧他模樣著實(shí)(shí)心煩，多是擔(dān)(dān)憂。想這挺勤快一小伙，就這么被頂包誣賴，回頭若是被打死了，著實(shí)(shí)可惜。
“給他端碗井水?！蓖踔魇路愿赖溃笙蛐煨∽诱f(shuō)：“徐小子，你師傅糊涂你也糊涂，你就不怕回頭被抓到夜王府里打死了？”
我還真不怕，徐小子心道?？蛇@話不等說(shuō)，于是他猶豫片刻，道：“我相信這這世道好人多，其中多半有什么誤會(huì)(huì)?！闭f(shuō)完，露出天真的一笑……要多傻有多傻的笑容。
“哼哼，你就好運(yùn)(yùn)吧?！蓖踔魇吕湫σ宦暎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