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婪的故事·其五】

　　“唉……真難受啊?！?p>　　將傷者放在桌子上，從四周將各種具備‘體積’的事物搬來，堆積在墻壁旁邊，一直堆積到天花板上，似乎只有這么做才能夠阻攔那些墜落的死亡本身，哦……死亡，真正意義上的死亡，那些死亡實在是太過于嚇人了，那些構(gòu)造物落下的時候，那些建筑物破碎的時候，他們真正意義上感受到了恐懼。

　　畢竟，這種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落下的，不知道會落在什么地方的東西，和死亡本身沒有什么區(qū)別，真的沒有。

　　“要吃點東西嗎？”最開始提議來這里的人這么說道，“這里有一些應(yīng)急的口糧，面包，或者說你們要喝點水嗎？”

　　“我感覺我沒有任何心情去品嘗這些東西了?！繃硪粋€人說，“就……讓我休息一下，至少讓我在我仍然覺得安全的情況下休息一下……呃，好吧，我可能想喝一點水?！?p>　　這里一共有‘五個人’。

　　兩位傷者，然后，仍然保持健全的人算上他自己一共三位，兩位傷者的狀況只能說不容樂觀，一位的雙腿已經(jīng)血肉模糊，另外一位到現(xiàn)在仍然處于昏迷狀態(tài)中，前者的表情已經(jīng)扭曲了，顯然是疼痛感已經(jīng)讓他無法控制自己。

　　然而那個人依舊是一聲不吭，僅僅只是死死壓抑住自己的那一份疼痛，那個人不敢喊出聲，擔(dān)心什么……可能是擔(dān)心自己被‘拋棄’吧。

　　“水?！?p>　　“謝謝?！?p>　　“這個地方已經(jīng)是我能夠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了，這里在戰(zhàn)爭期間被摧毀，重建的時候著重強調(diào)了這里需要比別的地方更加堅硬，如果連這里都擋不住那些東西，那整個卓沿應(yīng)該就沒有安全的地方了。”

　　“現(xiàn)在這里夠安全嗎？”

　　“比別的地方安全，這里應(yīng)該有一些醫(yī)療藥品……你們誰會縫合？了解急救常識之類的都行，我不會，這兩個人都需要治療。”

　　“我會一點?！彼f，用一種平淡的語氣加入到了這一次對話之中，“讓我來試試。”

　　他看向自己的雙手，似乎能夠透過皮膚看見自己的血管，他好像能夠看見那些在自己的血管之中流淌的顏色……或者說色彩？還是別的什么稱呼。

　　他感覺自己好像知道應(yīng)該怎么做，就是……怎么用針線去縫合一個傷口，怎么去處理這些折斷的肢體，一種不屬于他的記憶和技能在他的思想之中，這并不屬于他——這一份技能并不屬于他，這應(yīng)該是屬于某一位醫(yī)生的。

　　反正不屬于他。

　　很快，針線和紗布都被放在了他的手中，他看著那躺在桌子上的傷者，深吸一口氣。

　　“如果疼就喊出來，這對你有好處?！彼f。

　　他的思想正在控制他的雙手，控制他的手進行一次‘縫合’，先擦去傷口上的血跡，然后用針刺破那一點皮膚，將絲線拉扯，將血肉拉動，讓皮膚和皮膚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這是醫(yī)術(shù)嗎？這應(yīng)該是醫(yī)術(shù)，對于治療、醫(yī)治這樣子的內(nèi)容，他其實并不了解，但是無所謂，思想?yún)R告訴他怎么做。

　　——我所信仰的天使啊。

　　他沒有說出自己信仰的名字，他并不知道自己在信仰誰，他感覺到自己正在失去自己的名字，從一個獨立的個體到一個完整的群體，他，還有他們，依舊聚集在這一具身體之中，他正在逐漸成為他們。

　　然后是它們。

　　“會疼嗎？”他問。

　　“……斯……能夠忍住，請您繼續(xù)?！?p>　　疼痛感，當(dāng)然，現(xiàn)在依舊會有疼痛感，但是必須忍住，這是這一位傷者知道的內(nèi)容，現(xiàn)在自己正在接受‘治療’，這能夠讓自己活下來，只需要能夠讓自己活下來，就足夠了。

　　砰。

　　地面再次傳來震感，這種震感似乎要拉動他們的心跳，讓他們的思想也被這一種震顫引起了共鳴，他保持著自己的雙手，確保自己的每一個動作都不會出現(xiàn)任何的偏移，縫合，他的大腦告訴自己，縫合這個傷口，只需要這么做。

　　砰。

　　“我覺得我得找個人說點什么，不然我絕對會瘋掉的。”有人說，“隨便聊點什么都可以——比如在鐘聲響起來的時候你們在做什么？”

　　“你是說哪一次的鐘聲？”

　　“都可以吧?！?p>　　“我之前在吃午飯，這邊新開了一家餐廳，而我又喜歡品嘗各種新的菜品，所以我預(yù)定了今天的位置……其實第一次的鐘聲響起來的時候我還在吃飯，那個時候我就躲在餐廳里面，直到第一次鐘聲結(jié)束。”接過話的人這么說道，“第二次鐘聲響起的時候我還在回家的路上，現(xiàn)在想想還是太離譜了，一日之間連續(xù)兩次的鐘聲，而且第二次直到現(xiàn)在都……”

　　都沒有結(jié)束。

　　鐘聲依舊沒有結(jié)束。

　　“我之前在準(zhǔn)備找書，今天本應(yīng)該是我每個月固定的購書日，我喜歡每個月買兩本書作為自己一個月的閱讀需求，我已經(jīng)付了錢了……那兩本書應(yīng)該還留在書店之中。”第一個提出話題的人這么說，“也不知道我一會兒回去看的時候它還在不在?！?p>　　他們?nèi)勻槐Ａ糝環N奢求，奢求這一切能夠平安落地。

　　“我剛剛看見書店還是完整的，你的書應(yīng)該也還在?！?p>　　“……嘿，讓我也加入話題。”

　　而這個時候，仍然在被他縫合傷口的那個傷者開口道。

　　“我……我轉(zhuǎn)移一下注意力，我在鐘聲響起之前是準(zhǔn)備去禱告的，但是聽見鐘聲我就趕忙躲進一個建筑物之中了，那是一個高塔，你們應(yīng)該也見過。”

　　“那個誰都能去的那個？”

　　“對。”

　　“我前陣子好像看見過白旗幟的人去過那邊，幾天前？應(yīng)該是幾天前，說起來現(xiàn)在白旗幟的人怎么還沒有出現(xiàn)……我記得卓沿這邊有不少白旗幟的成員，在鐘聲響起的時候他們不應(yīng)該立馬出現(xiàn)嗎？就……殺死那些異端?！?p>　　針線再一次穿過皮膚，他的思想告訴自己已經(jīng)可以結(jié)束了，他的手指翻轉(zhuǎn)，將最后的那一點絲線摘出，繞過一個環(huán)。

　　他看見在線條之中，一點褐色循著絲線沉沒在這一位傷者的身體之中。

　　結(jié)束。

　　“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了。”他說，“不要劇烈運動?！?p>　　這些話語仿佛常識一樣被他說出，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靠近墻壁，加入到了對話之中。

　　感覺……其實好像也沒有太多的變化，他知道自己的腦海之中肯定是多了什么，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出來具體是什么，他張開嘴，不知道說些什么。

　　“我今天本來是要去給我的狗找一個墳?zāi)溝?。?p>　　于是，他這么說道。

　　“它也有十二歲了，走的挺安詳?shù)?，我今天早上?zhǔn)備給它做早飯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它已經(jīng)死了，不過那個時候毛發(fā)還很蓬松，只是鼻子已經(jīng)冷了，沒受什么苦?！?p>　　他在說的是他自己的故事——可能是他自己的故事，也有可能是那些思想在自己的腦海之中說的故事，不論是哪一種，也是此時他的口中述說出來的內(nèi)容。

　　“我那狗是從我發(fā)小家撿來的，剛出生的那時候很小一只，被抱出來的時候還被嚇到尿了我一身，我妻子弄來了羊奶給它喝，那時候我和妻子剛結(jié)婚，那條狗也算是我們兩個的孩子了?！閉f到這里，他頓了一下，“然后第二年她就病了，找醫(yī)生看過也沒有什么用，開的那些藥吃了也不見效果，我?guī)е|邊求醫(yī)，狗就送到我媽那兒去了?！?p>　　他聽見自己的心臟正在跳動，四周很安靜，那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合上了嘴巴，聆聽他在說的話。

　　“我妻子走了以后，我媽擔(dān)心我一個人太孤獨，就把狗送了回來，給我媽的時候那狗才到我小腿，送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長很大一只，后來處理我媽的喪事，也沒有人能夠照顧狗了，它已經(jīng)老了，我搬回到我父親那里?！?p>　　他的身體站了起來——在他本身并不具備這個想法的時候，他的身體站了起來，他沒有任何地方，他很想知道，這一份意識會讓自己做什么。

　　——僅僅只是站起來而已。

　　“……呃，對此我感到非常抱歉?！?p>　　“沒事?！?p>　　他呼出一口氣，等待著某一個時間點的到來——時間，他正在期待一個‘時間’，這個時間肯定會到來，他腦海之中的思想是這么告訴他的，等待，繼續(xù)等待，只需要再等待一小會兒就好，只需要一小會兒就好。

　　“我所信仰的天使啊。”他的嘴張開，“請告訴我答案。”

　　咔嚓。

　　那躺在桌子上的傷者的口中發(fā)出一種怪異的聲響，好像有一根樹枝在那傷者的口中折斷了，然后，一種褐色的事物從這個傷者的口中鉆了出來，帶動著某一種鮮紅的色彩。

　　“……什么？”有人愣了一下。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那是枯萎的樹枝，那些枯萎的樹枝在穿過了傷者的雙眼，穿過了傷者的口腔、耳與口，在他身體的每一個地方鉆出。

　　叮。

　　鐘聲依舊在響起。

　　·

　?。ā胞悿筏違烯`トの法則（高貴美麗的心心法則）”

　　《ハートの招待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