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子的木板每被和尚重重一踏,便會在通透的陽光下揚起一陣薄塵,臺子東面高拔挺直的血紅旌旗被風吹拂地欣喜若狂,擂臺周遭的呼叫聲一浪高過一浪——
倒是和尚本人宛如入定古松,念完那一串佛家用語后便只是執矛而立,穩穩地停在龜甲前面。
書生打扮的年輕人雙眼直直盯著和尚,面露困惑,不解地喃喃自語:“又是這樣,上一個有這般氣勢的高手也是這樣折戟沉沙的……怪了怪了。”
“什么怪了?”吳介目不轉睛地關注著擂臺上的動靜,語氣里隱隱透著揣摩的味道。
小生立刻接話,“這在刺擂上走過場的人也分三六九等,柴狗一類的貨色自不必說,就是我們外行人也看的出,槍桿刀刃都是軟綿綿的;之前也有耍兵器的好手出現過,可他們明明氣力一般,卻能在龜甲上留個印子,反倒是那些看上去便有十足把握破甲的高手臨了那龜殼就好像泄力一般,躑躅不前……”
“最終飛了到手的鴨子……”吳介微微點點頭,暗自續了書生沒脫口的話,神色雖保持著一縷淡淡的困惑,他心里卻已是一片了然——
顯而易見,那塊龜甲恐怕被‘如夢閣’動了手腳,絕不只是質地是否堅硬的問題:
莫名而來的各路高手,奇異的龜甲,舉辦方是外城最有名的當鋪‘如夢閣’,捕風捉影所謂‘有密事相謀’……
吳介揉了揉悄然鎖緊的眉心,猶豫片刻后打消了其它雜亂的念頭,只去想著那只金釵。
臺下已經由鼓舞轉入了噓聲,人群擋不住的議論紛紛。
“唉,本來以為能有一個奪籌的,沒想到這肉和尚也是徒有其表!”
“猴急什么!沒見高僧正在蓄力嗎?”
“蓄力?哪有蓄這么久,哈哈,是不是你對著你老婆也得蓄這么久啊?”
臺子周圍的一圈爆發出陣陣嗤笑,被嘲笑的雛兒羞得滿臉通紅,隨后惱羞成怒,揮著破衣袖便抽了對面一巴掌,二人緊接著扭打在一起,人群里自發圍成一個小圈,眾人對著他們指指點點,嬉笑怒罵,一時間竟比主擂還熱鬧。
不少看客已經惋惜地離開了,匯入街道如織的人流里,擂臺周圍的圈不斷縮小,像太陽底下融蝕的冰。
這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顯得極其焦慮,一直自言自語,在吳介的肩膀和旁人的肩膀間的狹小空間內不停踱步——貌似陷入了對是否離開的糾結,萬一這個和尚,不,萬一下一個就有人破了那龜甲呢?
吳介沒有去看他,只是心里覺得好笑,未曾料到楚南井這等繁華地方的讀書人居然也會留戀于擂臺這種俗地,為這去留苦惱:
想來也是,只要是人便免不了俗——
窮人沒錢就拼命往錢多的地方靠,讀書人極力遏制以武犯禁的俠客,卻喜歡抿一杯茶對著血肉橫飛的擂臺指指點點;刀客劍士殺人如麻,卻比和尚更信神佛……諸此亂象,是以為‘俗’!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吳介那雙犀利的藍眼就沒離開過肉和尚,這和尚此時仍與黑黢黢的龜甲僵持,光溜溜的頭皮掛滿了肉眼可見的汗珠,罩在身上的黃袍像扣在地上的鐘呂,整個身軀乍看一動不動:
其實不然,那柄被和尚握緊的紅纓槍槍尖正在飛快抖動,繞著不遠處的甲心畫了個圓弧,雖快卻不亂,槍頭聚了佛家破甲的罡氣也始終未有潰散——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和尚不在沉默里爆發,就真只剩黯然退場這一條路了。
“唵缽陀娑訶……”吳介輕輕念出了咒語,心神似自枝頭紛飛群散的黑鴉,在記憶叢林的上空掠過——
他藏于袖中的拳頭猛地緊握,身體似受撞擊般的一晃——
這分明是滅定業咒的佛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