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廉價(jià)(jià)的麻布床帳思索，我怎么會(huì)(huì)在這兒？越是想東西頭越發(fā)(fā)痛得要命，我坐起來(lái)(lái)，打量著周?chē)臄[設(shè)(shè)。
一間茅草房，收拾得很干凈，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兩個(gè)(gè)凳子幾乎沒(méi)(méi)有別的家具。床帳的顏色是紫色，莫名地讓我感到親切。難道我是這個(gè)(gè)屋子的主人？可是為什么我一點(diǎn)(diǎn)在這里生活的記憶都沒(méi)(méi)有？
我邁步走下床，見(jiàn)桌子上有個(gè)(gè)針腳粗糙的晴雨娃娃還有被密密封起來(lái)(lái)的一個(gè)(gè)小布包。這些應(yīng)(yīng)該是我的東西，我拿起那個(gè)(gè)小布包，剛想拆開(kāi)來(lái)(lái)看看，門(mén)忽然一響。我趕緊拿起來(lái)(lái)揣進(jìn)(jìn)懷里。
進(jìn)(jìn)來(lái)(lái)一個(gè)(gè)面目和藹的女人，她是誰(shuí)(shuí)？
她在桌邊放下一碗粥，笑道：“姑娘，你醒啦？”
她明明是笑著的，可是我總感覺(jué)(jué)怪怪的，一種莫名的不安。我摸摸頭上纏著的布帶，一陣疼痛讓我回神：“大娘，我這是在哪？我怎么什么都記不起來(lái)(lái)？”我試著回想，可是只有紫色、紫色，鋪天蓋地的紫色，除此之外什么都沒(méi)(méi)有。
我頭上的傷，還有我身上一道道猙獰的鞭痕都是怎么回事？
大娘一愣，忽然喜笑顏開(kāi)，眼睛都發(fā)(fā)光了，也沒(méi)(méi)回答我的話，只是道：“孩子，你先吃著粥，我去去就來(lái)(lái)。”
說(shuō)(shuō)罷，一陣風(fēng)(fēng)似地刮出去了。
我有些奇怪，身上每動(dòng)(dòng)一下就痛得難受，我也沒(méi)(méi)追出去看。端起粥碗，一匙一匙地安心喝起粥來(lái)(lái)。
剛舀了兩匙，一名黃衣女子就慌慌張張地闖進(jìn)(jìn)來(lái)(lái)：“你快走，快走！”
我皺著眉，摸不著頭腦。
黃衣女子一把奪過(guò)(guò)我手上的粥碗：“你再不走，我娘就要把你嫁給……”話還沒(méi)(méi)說(shuō)(shuō)完，一道厲喝傳來(lái)(lái)：“離兒，別跟你姐姐說(shuō)(shuō)著樣的話！”
那個(gè)(gè)叫離兒的黃衣女子身子一顫松開(kāi)了我的手。我心里也是一驚，出嫁？我在豎立在一旁桌子上鏡子里看了看我的容顏，雖然也就是二十出頭的模樣，可是這也早就過(guò)(guò)了出嫁的年紀(jì)(jì)了吧？
再說(shuō)(shuō)我出嫁和她們有什么關(guān)(guān)系嗎？為什么每個(gè)(gè)人比我都要激動(dòng)(dòng)？
最初進(jìn)(jìn)來(lái)(lái)的那個(gè)(gè)大娘過(guò)(guò)來(lái)(lái)坐到我身邊，拉住我的手，哭道：“蘇兒，娘知道你不愿意，可是不愿意也得嫁呀。”
蘇兒？娘？？！！
我平復(fù)(fù)了一下心跳，那個(gè)(gè)大娘還拉著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講著什么，可是我的腦子全然沒(méi)(méi)在狀態(tài)(tài)。如果我沒(méi)(méi)有記錯(cuò)(cuò)，剛才那個(gè)(gè)晴雨娃娃上繡著的是一個(gè)(gè)“煙”字，那很可能是我的名字，可是這個(gè)(gè)蘇兒又是什么？而且，我剛剛醒來(lái)(lái)的時(shí)(shí)候，這個(gè)(gè)大娘還客客氣氣地叫我姑娘，怎么一會(huì)(huì)兒就成我娘了？
大娘雙手捂著臉，眼淚從手指縫里面流出來(lái)(lái)，肩膀一聳一聳地?？蘖艘魂嚭?，一把扯住我的手：“娘知道你不愿嫁給那個(gè)(gè)州長(zhǎng)(zhǎng)，可是咱拗不過(guò)(guò)他呀。咱只是個(gè)(gè)平民老百姓，萬(wàn)(wàn)萬(wàn)(wàn)爭(zhēng)(zhēng)不過(guò)(guò)官啊?！?p> 我一頭霧水，嫁給州長(zhǎng)(zhǎng)？我偏過(guò)(guò)頭看一旁的離兒，她聽(tīng)到州長(zhǎng)(zhǎng)的名字整個(gè)(gè)人瑟縮了一下，睫毛護(hù)(hù)住眼睛，全然不見(jiàn)剛才的活潑。
大娘擦干眼淚，回頭看離兒一眼，離兒一顫不再說(shuō)(shuō)話。大娘道：“蘇兒你和離兒姐妹一向感情要好，離兒不愿你嫁也是情理之中?？墒悄镉惺裁崔k法?！闭f(shuō)(shuō)道這兒，又要哭，趕緊止住，接著道：“好在離婚期還有一個(gè)(gè)月，在娘這里好好享享福?？墒悄氵@孩子前幾天上山撿柴太不小心，從山頂滾了下來(lái)(lái)，摔了一身傷。這些日子便好好養(yǎng)(yǎng)養(yǎng)(yǎng)吧?！?p> 我慢慢攪著碗里的粥，大娘已經(jīng)(jīng)拉著離兒出去了。我總覺(jué)(jué)得哪里不對(duì)(duì)，可是腦海里卻沒(méi)(méi)有一點(diǎn)(diǎn)記憶。難道她真的是我娘？
一不小心碰到了肩膀上的傷口，我一個(gè)(gè)激靈。剛才大娘說(shuō)(shuō)，我滾下山坡，山坡？猛地，腦海里幾個(gè)(gè)片段浮上來(lái)(lái)。凌亂、天旋地轉(zhuǎn)(zhuǎn)、綠色的草地、高大的樹(shù)木和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光點(diǎn)(diǎn)，可是我看不清看不見(jiàn)，我只知道自己不停向下滾落、滾落，一陣疼痛襲來(lái)(lái)，我掉入了周?chē)暮詘怠Ｓ洃浝鏤掖_實(shí)(shí)是滾下山坡，看來(lái)(lái)那個(gè)(gè)大娘，不，我娘說(shuō)(shuō)的是真的。
從剛才起床后，每一次回憶，頭都發(fā)(fā)狠地痛。看來(lái)(lái)我從山坡上滾下來(lái)(lái)是摔狠了。
我歇了幾日，身上的傷好得七七八八了。大娘和離兒都對(duì)(duì)我很好，我也漸漸相信自己是他們其中的一員。
這一日，我如往常一樣背著簍子去撿柴火。前日里剛剛下過(guò)(guò)雨，道路兩旁的青草瘋了似的長(zhǎng)(zhǎng)起來(lái)(lái)，滿天滿地都是青草香。
家里很清貧，爹爹去世，娘一個(gè)(gè)人把我和離兒拉扯大，我還摔得什么都記不清。如今還有一個(gè)(gè)不知是什么妖魔鬼怪的州長(zhǎng)(zhǎng)硬要娶我，還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說(shuō)(shuō)來(lái)(lái)也奇怪，雖然我記不太清了，但是從鏡子里也看出我早就過(guò)(guò)了出嫁的年紀(jì)(jì)。反倒是離兒十六歲剛剛好。州長(zhǎng)(zhǎng)莫非是吃錯(cuò)(cuò)藥了？還是這里面另有隱情？
我一拍自己的腦袋，覺(jué)(jué)得自己真是摔傻了。離兒是我妹妹，就算嫁，也應(yīng)(yīng)該是我先嫁。更何況是要嫁給州長(zhǎng)(zhǎng)那樣一年就娶兩三個(gè)(gè)如花似玉的妾侍的人。
我邊胡亂想著，邊走著。這邊的路我已經(jīng)(jīng)走了好幾天了，按理說(shuō)(shuō)應(yīng)(yīng)該不會(huì)(huì)走錯(cuò)(cuò)?？墒牵易屑?xì)(xì)地看了看左右前后，無(wú)(wú)奈地發(fā)(fā)現(xiàn)(xiàn)自己還是迷路了。
我已經(jīng)(jīng)快走到山頂了，抬頭還能看到山上幾間白膏土做的房子。山頂上還有人住嗎？好奇心起，我快走了兩步。
地上草的痕跡開(kāi)始凌亂起來(lái)(lái)，甚至看到了散落其中的兵器。似乎是有人在這里打斗過(guò)(guò)。前幾日下過(guò)(guò)雨，這里一絲血跡都沒(méi)(méi)有，看來(lái)(lái)這里的情況應(yīng)(yīng)該是十幾天以前的。
地上偶爾有幾片散落的衣衫碎片，黑色居多，掛在草桿上隨風(fēng)(fēng)一晃一晃地。我小心地把那些鐵器堆在一邊，盤(pán)算著可以賣(mài)多少錢(qián)，沒(méi)(méi)準(zhǔn)(zhǔn)還能給離兒買(mǎi)兩個(gè)(gè)發(fā)(fā)簪。忽然，一片被扯落的紫色衣袖闖進(jìn)(jìn)我的視線。
一種莫名地熟悉涌上心頭。腳不受控制地走過(guò)(guò)去，撿起那片衣袖。沿著上面紫色的云紋圖慢慢摸索。我是不是在哪里看到過(guò)(guò)？
春日里的天氣多變，剛剛出門(mén)的時(shí)(shí)候還是晴空萬(wàn)(wàn)里，不一會(huì)(huì)兒便陰云密布起來(lái)(lái)。細(xì)(xì)雨斜斜地打下來(lái)(lái)，涼意沁人。我忙跑進(jìn)(jìn)白膏土房子躲雨。
“有人嗎？”
從外面看房子挺小的，沒(méi)(méi)想到里面卻是別有洞天。偌大的房子竟然沒(méi)(méi)有一個(gè)(gè)窗子，只有一個(gè)(gè)扇門(mén)和四壁高墻，空曠地讓人害怕。我自己的腳步聲回響著，左右看看竟然空無(wú)(wú)一人。
地上的東西吸引了我的注意。無(wú)(wú)數(shù)(shù)的繩子、鞭子堆在墻角，鞭子上細(xì)(xì)細(xì)(xì)的鐵鉤泛著冰冷的光。
心一緊，不自覺(jué)(jué)朝后退了一步。
砰，門(mén)被風(fēng)(fēng)刮得關(guān)(guān)上了。頓時(shí)(shí)，整個(gè)(gè)屋子暗下來(lái)(lái)。
“啊……”頭頓時(shí)(shí)炸開(kāi)一般地痛，黑暗，催人瘋狂的黑暗。我想轉(zhuǎn)(zhuǎn)身去開(kāi)門(mén)，可是我發(fā)(fā)覺(jué)(jué)自己好像根本動(dòng)(dòng)不了，腦子里面什么東西一直轉(zhuǎn)(zhuǎn)一直轉(zhuǎn)(zhuǎn)。白膏土和青草的味道刺鼻，我終于支撐不住倒在地上?？晌覜](méi)(méi)有想象中的睡去，我還清醒著，讓我討厭地清醒著。
我記得有人在跟我說(shuō)(shuō)話，就在這個(gè)(gè)房子里。
那天，我用匕首挖墻，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撞墻。希望能破開(kāi)一個(gè)(gè)能讓我容身的小口。外面說(shuō)(shuō)話的聲音越來(lái)(lái)越近，越來(lái)(lái)越近，墻卻紋絲沒(méi)(méi)動(dòng)(dòng)，反倒是自己愈加狼狽。我記得我那個(gè)(gè)時(shí)(shí)候，是動(dòng)(dòng)了死去的念頭的?？墒牵覅s想不起來(lái)(lái)，我為什么會(huì)(huì)那樣做。
外面說(shuō)(shuō)話的幾人終是進(jìn)(jìn)來(lái)(lái)了。有人說(shuō)(shuō)：“多虧了你這雙勾人心魄的眼睛，讓我們調(diào)(diào)查你的時(shí)(shí)候，不費(fèi)(fèi)吹灰之力?？上Я?，如今這雙眼睛死灰一般，無(wú)(wú)神地很?！?p> 另一個(gè)(gè)道：“看，我們的太后娘娘還想挖墻出去呢！”
一群人笑起來(lái)(lái)。我的頭愈發(fā)(fā)地痛，模糊的記憶似是要沖出我的頭，恨不得站在地上把所有的悲哀不幸全倒給我，淹沒(méi)(méi)我。
是在這個(gè)(gè)地方嗎？可是為什么我想起來(lái)(lái)讓我最痛苦的地方不是這里，也不是這群人。
最痛苦的是一個(gè)(gè)背影，一個(gè)(gè)離去的紫色的背影。
一個(gè)(gè)干癟的聲音曾告訴我，你再也不能懷孕了。
無(wú)(wú)窮無(wú)(wú)盡的白色花朵，夾雜著零星艷紅色的小花……
我感覺(jué)(jué)天旋地轉(zhuǎn)(zhuǎn)。
忽然，整個(gè)(gè)人清醒起來(lái)(lái)。在這黑屋中，我看清了捏在手里的紫衣的花紋。一道朦朧的光線從對(duì)(duì)面墻上的洞中鉆進(jìn)(jìn)來(lái)(lái)。
是了。我想起來(lái)(lái)那天發(fā)(fā)生的事，他們幾人為了嘲諷我，在我面前輕而易舉地在墻上打了個(gè)(gè)洞。告訴我，可以從這里滾下去，不過(guò)(guò)下面是幾百米的陡坡，也可以選擇留在這里幫助他們。
我記得，我鉆了出去。
我低頭看看手中的紫衣，可是，我覺(jué)(jué)得我忘記了一個(gè)(gè)更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