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屋頂上的稚童笑容消逝，皺起了兩條小小的眉毛。

　　她聽到了自己肚子里發出的咕嚕嚕聲。

　　嗯……雖然不知道師弟為什么在這兒，但是算算時間，他們應該很快就開飯了。

　　觀棠重新打起精神。

　　她偷笑兩聲，突然發覺玄機向自己的方向投來了視線，趕緊將頭一縮，躲回了屋頂后面。

　　玄機自然沒有發現她。

　　他是聽到一些響聲才看過去的，不過什么也沒發現，恰好有兩只鳥飛過，還以為是鳥兒在屋頂停了停腳。

　　又過了不知多久時間，但肯定是已經過了觀棠觀念里所謂的飯點。

　　她無法控制圓鼓鼓的肚子里發出的哀鳴，像一只蝙蝠一樣倒掛在屋檐，探出半張臉看向屋內。

　　只見玄機和對面的陰靈正在手談，只有棋子輕輕敲擊棋盤的聲音。里間，有一貌美姑娘，正半靠在榻邊，手里握著一卷書，看得極為認真，偶爾會心一笑，偶爾皺起眉來，作思考狀。

　　她旁邊的老嫗，則低著頭已經睡著，不時發出齁聲。

　　委屈突然充滿了她的胸腔！

　　她跳下屋檐站在門口，小小的人叉起腰，嘴巴向下彎成一條弧線，面色哀戚又憤怒，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對著屋內循聲向她看去的人，奶里奶氣地一聲大吼：“你們為什么不吃飯的呀！”

　　“吃飯不積極，腦筋有問題！”

　　這一吼，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玄機虎軀一震，手中棋子掉落在棋盤上，循聲望去，竟是一個小蘿莉，矮得還沒門一半高，腮幫子氣鼓鼓的，圓眼大睜，眉毛豎成一個倒八字。

　　雖然面容很陌生，但她指責自己這邊人的樣子，倒是一點兒也不怕生、不見外，而且小奶音里中氣十足。

　　面對陰靈也不怕，嗯，看來此人絕非常人……

　　玄機帶著詢問的意味望向張錦，似乎在問：這是誰家的娃，和你是啥關系？

　　誰知張錦也是一臉茫然：我也不知道沒見過啊……

　　兩人一起看向里間的月兒：你認識嗎？

　　月兒搖搖頭，綠眸中是同樣的困惑：不認識。

　　一切交流均在無聲中完成。

　　玄機無奈地收回視線，對著門口氣鼓鼓的小蘿莉問道：“請問你找哪位？”

　　小女孩伸出一根胖胖的手指，正對準玄機：“找你！”

　　？

　　居然是來找自己？

　　玄機撓撓頭，心說小朋友有沒有問號我不知道，我反正是有很多問號。

　　“可是我們……沒見過呀。”

　　“你知道我的，我叫觀棠。”

　　觀棠不再叉腰，而是兩只手放在圓鼓鼓的肚子上，眼角耷拉下來，生氣的樣子頓時變成了傷心。

　　她邊低頭撫摸肚子，邊自顧自地進了屋，走向玄機：“我餓了，有飯嗎。”

　　“我還想吃烤串。”

　　說著，吸了吸鼻子，一汪大眼晶瑩水亮，一副泫然欲涕的樣子。

　　“……”

　　“……”

　　玄機心中震驚，震驚之余，還有久久的無語。

　　這……這貨居然……居然是我師姐……

　　和想象中……有億點點不一樣……

　　原本玄機設想的是，類似于聞秋一樣的大胸高冷姐姐。再不然，就是有些傲氣、甚至有些刁蠻的小姑娘。畢竟也是聞名于天下的紫霞仙門掌門的徒弟嘛。

　　可萬萬沒想到，是個見第一面，就對自己說出“吃飯不積極，腦袋有問題”的，稚童……對，稚童。

　　他一只手捂住臉。

　　不過她沒和玄機互認身份，而是說出了自己的名字。這一點兩人也算心照不宣。

　　等等，她剛剛是不是說……烤串？！

　　玄機忽地睜大眼睛。

　　她就是那天在西域小鎮，偷吃自己烤串的小黑手？！！

　　玄機開始在心中深深地懷疑云中隱的為人，以及他謎一般的收徒標準。

　　不過他自己倒確實不太餓，修行中人，幾頓飯不吃當然沒什么。張錦是陰靈，更不用說，月兒身子弱，和老人一樣都沒太多食欲。

　　這……好歹也是自己師姐，初次見面，還是表現一下吧。

　　而且看她那樣子可憐巴巴的。

　　“那我去給你隨便弄點兒吃的？”

　　玄機起身準備找廚房。

　　這種21世紀的單身必備技能，隨便應付應付還是不成問題。

　　“不用了，我去。”

　　早就聽見對話的月兒已經從里間出來，按下玄機。

　　“月兒？你醒了？”

　　玄機意外地看著她。他一直在外面，并不知道月兒在里間做什么。也沒聽見聲音，還以為她仍在睡著。

　　“早就醒了。”

　　月兒淺淺笑了一下，她的氣色比方才的慘白好了一些，但唇色仍是淡淡的，有一種不施粉黛的素凈。

　　“你是月兒？！”

　　觀棠看著月兒，眼神忽地滿是欣喜和希冀，幾乎要開出花來，“我聽唐公說過，你做的飯超好吃！！！”

　　玄機再次捂臉。

　　……

　　兩個時辰后，狹小的房間，木桌上堆起的空碗碟，已經高過了玄機頭頂。

　　旁邊的觀棠還在狼吞虎咽。

　　玄機坐著，仰視著剛剛被疊上去的空碗，眼神有些空洞。

　　這么多食物，她的肚子到底是怎么裝下的……

　　這時月兒捏著自己的肩，從廚房出來，見到眼前的景象，也跟著愣住。

　　“還、還沒吃飽嗎……”她語氣虛弱，眼神疲憊，“那我再做一頓……”

　　隨著一聲輕輕的嘆息，她又轉頭扎進了廚房。

　　此時，玄機還是很心疼月兒的。

　　更心疼的她的人，就坐在觀棠對面，渾身散發的陰氣已經比觀棠初來之時強了許多倍了。

　　若是觀棠肯抬頭看他一眼，就會發現他的眼中已經飽含怒意。

　　但觀棠不會抬頭。事實上，她從來到這里，就完全無視了玄機和月兒以外的人。

　　要是當初給她煮飯的是玄機，那月兒也會被她無視。

　　“師……觀棠，這一會兒，你吃了五頓飯，你知道嗎。”

　　觀棠不加理會，眼中只有手里那只油光锃亮的雞腿。

　　玄機對張錦招招手，把他連拖帶拽地拖到院中，告訴了張錦她的來歷。

　　此時張錦是自己人。

　　“這紫霞仙門，沒一個正常人啊……”

　　張錦聽罷，嘆了口氣。

　　玄機斜睨著他：“怎么說話呢，我好歹也算個弟子。”

　　張錦冷笑一聲，看著漸漸暗淡的天色：“她從中午吃到了天黑啊……”

　　玄機已經并不想再理會這吃貨，轉變了話題：“我們什么時候去找平昭郡主？”

　　“那要看你什么時候把這吃貨打發走啊。”

　　張錦無奈地朝屋內看了一眼。

　　玄機點頭道：“她多半一直在跟蹤我。”

　　“想想也能理解，云中隱那老頭，還等著我給他兌現承諾呢。”

　　“什么承諾？”

　　“沒什么，”玄機低頭踢著地上的石子，“等我回頭給他多畫兩個大餅就是了。”

　　“……”張錦一時無語，“再說月兒這里，我也有些不放心。”

　　“咱們去之前，我再為她驅一驅陰氣，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大問題。回頭我問問妖王那邊，壓制陰氣的丹藥練好沒有。”

　　“妖王？”張錦訝然。

　　“哦，忘了跟你說。”玄機先前跟張錦信息同步的時候，只說了在天怒牢里和妖王互相利用的事，后續他還不知道。

　　“暫時，他還是我大哥，值得信任。”

　　他一句話輕描淡寫地帶過。

　　“他……你……大哥？”

　　張錦的語調忽地高了上去，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先前他已經表達過對玄機敢和妖王PY交易的震驚和佩服，但玄機總能給他新的驚嚇。

　　“他實力極強，又生性桀驁，可是曾經讓三界都頭疼的存在……當初為了將他封印，人界折損了無數修士精英。更有兩個三品隕落，一個二品也失蹤了。”

　　“嗯，他的實力恐怕已經超越了人界的一品。”

　　玄機依舊淡淡道。

　　“難以想象，這樣的人居然與你稱兄道弟，幫你左右……”張錦低沉的聲音中不掩驚嘆，“玄機，自從你龍息覺醒，我就覺得你完全變了一個人。”

　　你的感覺很正確……

　　“可你別忘了，妖王始終是妖族，是我們的敵人。他覬覦的，是人界的靈脈。你與虎謀食，可曾想過下場。”

　　“不用勸我。人在謀事時，總是會盡可能抓住更多的資源，何況是我這樣的處境。而且你也別忘了，我現在是龍族，而你，是陰靈。”

　　天要黑時總是很快，只是說話的光景，兩人身上就已披上了一層夜色。

　　一陣沉默后，張錦再次開口：“我永遠只想保護那些百姓平安。”

　　他的視線望向深遠的夜空，在那里，他仿佛看到皇城的萬家燈火。

　　盡管他現在只能屈身于黑暗。

　　“那你不救月兒了？”

　　玄機語氣有些戲謔地問道。

　　回應他的是長久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