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我們又見面了。”
“嗯……對。”
就隔了半小時,按照恩赫里婭以外的時間,對于葉萬寶而言可能就是剛見面又碰頭。凌霜站在他身邊手足無措,她上課貌似發了不少牢騷,結果現在又看到了老師,那是真的很尷尬。她想說點什么,可是葉萬寶貌似,哦不對,就是位文學上的巨人。她喜歡地攤文學,喜歡校門口賣的言情小說,但她也清楚這些難登大雅之堂。
她的生活好像只剩下壺小薇跟言情小說了。
“你是想跟我說點什么嗎?”
“我,額……”凌霜想說我,可是話到嘴邊卻糊成一塊,葉萬寶很明顯不能理解凌霜現在的反差:“發生什么事了?”
“她好像很喜歡你誒……”
“她?”葉萬寶沒反應過來:“她是誰?”
凌霜不敢看她,只好給葉萬寶看她的私信,上面是搞笑博主發來的亂碼,可能是摩絲電碼之類的加密信息,但至少現在沒人看得懂。在亂碼發送后的下一條是一樣商品的分享,商品是本書,書名正是《月亮的孩子》。
“這是我的書迷?”
凌霜點點頭,然后臉更紅了。
“那太常見了,之前杜鳴鴛還跟我說因為我的死,在他大學時引發了一陣自殺潮……”“這有什么好學的?”凌霜沒法理解,生命這么美好,包括眼前的男人更不像會為情所困的樣子。“我也……我也不知道呀……就……”葉萬寶絞盡腦汁想了個搪塞凌霜的借口:“可能干我們這行都比較多愁善感吧,哈哈。”
這幅樣子那里多愁善感了。
“謝謝你的通報小妹妹,不過希望你還是趕緊重視一下作文問題,葉先生對應付作文……”怎么杜鳴鴛講的也是應付作文?難道他也有被作文折磨欲仙欲死的時光?“不是作文,是論文。好了,跟我們講一下你跟這位博主發生的事。”
這種事去的地方也是蛇夫座嗎?凌霜不太懂,她以為是類似審問室之類的地方,特異科不是警局嘛?“心理層面的問題都是去找蛇夫座的人,來。”這次的門不是石門,反而變成醫院普通的白色大門。“進去不要幾分鐘,等你出來我送你回來。”
里面沒有人,就是普通心理咨詢室,有一些沙盤之類的幫助工具。準確來說里面坐著人:
投影的卓爾。
“您好,我是卓爾,我負責采集并分析數據。”“怎么老是你啊?”“作為特異科的人工智能,處理大量信息跟數據是應當的。”“我不是問你應不應當……我是問怎么老是你?”
“整個特異科的數據都由我管理,這是我應盡的職責。”
凌霜切身實地地明白什么叫做答非所問,她決定干脆連以后交流的份都省了。“好吧,要我做什么?”“把您剛才在網上遇見的事情全部告訴我,在我歸納整理后我會發給相關人士處理。””那可以給我幾分鐘思考一下嗎?我要想一下。”“沒問題,但建議您最好在半小時內作出答復,記憶會隨————”
“好了好了我說我說!”對面就算是沒有感情的AI,凌霜也忍不住伸出手阻止她絮絮叨叨。“大概是這樣的……”
“我從葉……葉警員那邊剛補習完。”凌霜想了想,還是用了尊稱。“然后我躺在床上想偷偷玩會手機……這件事可以不告訴我監護人嗎?”
“請繼續敘述。”
這種模糊不清的回答令凌霜不滿,但她也明白跟無感情的AI較勁得不到什么好處。“然后我打開一個社交軟件,大概是這樣的……”她把手機頁面展示給卓爾看,卓爾自上而下掃了一眼,凌霜覺得她是在打印什么東西。“你是傳真機嗎?”“作為過時而無效的傳輸方式,請不要把我跟那種東西相提并論。”“什么?”
“您繼續。”
凌霜的大腦選擇性忽視了卓爾人性的曇花一現,她打開私信,點進網名壺小薇的頭像,頭像不知何時變成了令人不適的一片黑。“這是什么意思。”“就是……不太想理人的意思。”“那她為什么又要發這種消息給你呢?”凌霜也不太明白:“可能……她不想向所有人求助吧?她給我發了一本葉警員的書,是這個封面……但是她發的其他話我都看不懂。”
卓爾閉上雙眼,可從她眼皮中流出的霓虹燈光來看,她在處理相關信息。“很遺憾。”卓爾睜開眼,眼中一無所知。“這大概是亂碼。不好意思耽誤您時間了,還有別的想說的嗎?”
沒有了,凌霜有點后悔,明明之前路上想了好多話,現在卻一句都憋不出來。“沒關系,以后想出來還可以說。現在正為您進行定位……尋找目標……正在鎖定……”
凌霜不知道現在該不該出去,她想起來家里之前好像也來過一個類似的人,姐姐跟他們一起出去了,還有聞先生。她還是想不通為什么一個社會人要跟她一個剛升初中,甚至可以說是小學生的女孩交心,盡管在她隱退視頻下她是第一個做回復的人。或許人生就是這樣,充滿了緣卻沒有分。“結果析出,請您跟我走一趟。”
走一趟?接下來她不應該就回家了嗎?“是在哪里?”“目標正在您所在的譚州市,確實已被【混沌】侵入。”凌霜愣住了,她原本只想讓人幫她的網紅做個心理治療,沒想到這么嚴重,不過聞川澤也跟她單獨說過了,如果一遇到身邊有人有抑郁的先兆,就一定要來找他們。
凌霜不明白為什么是單獨跟她說,這在前文也沒有描寫。不過有一點她是明白的:聞川澤也發覺了,她是個對感情格外敏銳的孩子。就像克里斯蒂安說的,他們被詛咒了。當然克里斯蒂安不是用這種說法,只是凌霜,她單方面這么覺得。她還記得那幾天的凌云:躺在桌子上垂頭喪氣,只要一問他就跟祥林嫂一樣:我真傻,真的。
完全不像天才的樣子,這就是詛咒。
凌霜同樣覺得聞川澤陷入了戀愛的詛咒,為什么呢?心事重重的男人,肯定瞞著什么對大家吧。想到這里她就覺得暈乎乎的,完全沒注意到卓爾在旁邊凝視著她。卓爾的眼光很奇怪,然后冰冷的機器人發出了沒有聲息,友善的輕笑。
“結果出來了。”
“是什么是什么?”“特異科輔警的家屬。”“這么巧?不對她結婚了嗎?”“克里斯蒂安文員應該跟你們說過,混沌的詛咒是圍繞著編外人員產生的。”詛咒?她哪里學來的詞?為什么她會知道她的想法?“我的編程中包括思維洞察,您的比喻確實恰當。我們會把您的消息發送給該警員。謝謝您。”卓爾向她鞠了一躬,她一天到底要鞠多少躬,她的投影身體會因此勞損嗎?凌霜用亂七八糟的幻想打發時間,打發化為顆粒的時間。
特異科的警員并非每一位都擁有超能力,實際上,超能力是部分多愁善感之人的特權,不然特異科也不會獲得英靈座的雅號。能夠成就超人的,往往正是云云庸人。比如說,正在值班的云耿。
云耿算是特異科與常世的交接人:特異科負責處理超常事件,他負責善后,平日里他就是普通的警察。所有同事都不知道他的電話有個空號,這個空號正是恩赫里婭的特殊號碼。不過現在他的工作是警局的工作,警局,普通警局。
云耿不是很滿意邵呂今天的安排,今天他值班。實際上人民公仆沒有私人時間是很正常的事情,況且他還不算緝毒警。聽說前把月有對干緝毒的夫妻撒手人寰,留在五個孩子。五個?真能生。據說送到叔叔家去養了,真可憐,都想象不到那五個小孩將來怎么辦好。云耿很滿意自己新買的椅子,直接躺下去,舒服地要死。他平日是不會想到生孩子這門事的,這得益于他最近的生活:所有同事都不知道,他悄悄跟女朋友領了結婚證。
云耿曾跟同事們發誓,與其說是發誓,不如說是口嗨,如果自己不請大家喝喜酒,這場婚事便不得善終。現在他領證了,此事悄無聲息,他們的老大邵呂知道了,肯定會給你小子一拳。當然,其實他是想好好辦的,但是云耿發現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他對女朋友的愛比自己想象要深,所以這事唐突了。不過這種信息會記在別的地方嗎?比如說他們警局的檔案?
云耿的女朋友貌似抑郁了。
云耿的女朋友很漂亮,這年頭漂亮的,無論男人女人要不然去娛樂圈,要不然退而求其次,做網紅。云耿的女朋友做的是搞笑網紅,大家看到這樣漂亮精致的五官,卻在扮丑,便會生出一股畸形的自負:漂亮的人也是要靠平凡的自己,所提供的流量謀生的。云耿多次勸她找份正經工作,她是本科大學畢業,甚至還讀了博士。她所有身上附加的價值最后都會變成調笑的工具,可他意識不到這件事,還是說意識到了,但說不出來。
但就像絕大部分喜劇演員,最后都會抑郁一樣,笑多了,便笑不出來了。云耿的女朋友笑不出來了。他們同居,警察的工作晝伏夜出,深夜回家后云耿經常看到對著電視發呆的女朋友,并非在看電影,電影也永遠都是那一部:《匡山戀》。
“你在看什么?”
“我在懷念純潔的過去。”
云耿不知道過去有什么好懷念的,她又沒經歷過那些。她只會像老年癡呆一般瞪著屏幕,雙眼發直。《匡山戀》在他眼里有些清純過頭了,連吻戲都沒有。不過他的女朋友至少會在他回來以后撒撒嬌。在前天凌晨三點,他發現她又在看那部《匡山戀》。
“你……要不然換部片子吧,不如說《云水謠》,還有————”“我不要那個……”她把腿縮了起來,把人歸入他的懷里,像回到軀殼的幼仔。“那些都太復雜了……我想要最簡單的東西。”
實際上云耿是擔心她是否得了老年癡呆,老年癡呆說是老年,實際上年輕人多也難逃此劫,阿爾茨海默病最顯著的一個特點就是反反復復回顧同種事物,因為遺忘了。他體內巨大的愛情令他恐懼這種遺失。“我們明天去領證好不好?”
“我說好要給你辦婚禮的。”
“我不要那種東西,我們明天就去結婚,好不好?如果你愛我的話。”
好,因為愛,他們裸奔了。其實倒也不算裸奔,現在同居的房子是單位分的,他可是特殊警員。正當云耿打算何時帶女朋友去做個體檢時。
那個要命的空號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