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紫珊的魚缸到了。

　　隨之而來的還有魚苗魚飼料，飄逸的假水草。魚缸的面積比游紫珊跟云耿想象中要大好多，至少兩倍以上。云耿確實想責備她，可是看到游紫珊飄逸的眼光又住了口。

　　魚缸放在榻榻米的升降臺上，那玩意沒法用了。不過也沒關系，云耿早就嫌那個榻榻米有等于無：其實就是在陽臺上加一個升降臺，食物屑碎掉進去，叫東瀛人的名稱就很時髦了嗎？10

　　游紫珊把窗簾拉上，開了燈，燈是紫色的，透過魚缸再透過魚缸外的窗戶，魚搖拽的身影混合著紫光打在玻璃上，像是一場簡易燈光秀。她把手指在厚玻璃上搭著敲擊。“我今天想出去玩。”

　　“嗯？”

　　“不可以嗎？”

　　“呃。”呃，云耿不知道該如何說起。出行本就是游紫珊的自由，其實完全不用跟他特別批示。可是蛇夫座一而再再而三重復，危險的感染人員不應該在大街上亂竄。“不要這么猶豫的樣子。”她說的憂郁還是猶豫？

　　“我們還是在家里玩會游戲吧。”

　　游紫珊的表情沒有遺憾也沒有憤怒，更沒有別的表情。她就像一如既往地板著一張臉說：

　　“好吧。”

　　“你很適合做心理咨詢師呢！”“我？”

　　“對呀。”

　　面前的女護士大膽鼓勵了凌霜，她叫芙洛倫斯，自稱跟幾天前凌霜的弟弟見了面，今天來幫葉萬寶掛水。掛水？應該指的就是掛吊瓶吧？“你哄了他三言兩語他就睡著了，這很厲害呢。”

　　護士嫻熟地先用手摸了摸葉萬寶頭頂，幽靈也會發燒嗎？然后擦拭皮膚，再趁葉萬寶不留神時把針插進去。“話說……”回頭看了一眼葉萬寶，確認他睡著后凌霜才敢開口問這個問題：“他們文員都不干活的嗎？”

　　話音剛落，凌霜背后就傳出來一聲吱噶聲，還好，這是翻身。芙洛倫斯卻發出幾聲很大的笑聲，倒也沒吵醒床上的人。“當然是要工作的呀！”“可是我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都在寫小說……要不然就寫詩，總之沒干點正事。”

　　“他們要工作的，只不過相對于我們這些前線和其他后方警員而言，確實比較閑。”“其他后方？”“像云警員那樣，需要處理現場的，還有像我們一樣的醫療人員。一般時候這些文案之類的數據工作，都是由卓爾處理的。”“那。”這話可讓凌霜納悶了：“那為什么還需要文員？”

　　“不存在資料庫中的，一些時代特殊的資料，死文字，還有某些密碼破譯都需要這些逝者，本身恩赫里婭也在鼓勵他們創作。”“所以文員的工作就是創作？”“幾乎，偶爾也需要他們派上用場。”“那芙洛倫斯小姐來這里的理由是什么？”

　　“還是說你是被拐來的嗎？”

　　“為什么會這樣想呢？”可能在芙洛倫斯心中，凌霜眼中的她此刻應該瞪大雙目，滿臉驚訝，并斥責你這小孩想什么亂七八糟。他們父母就是這樣的，說來也挺可笑，直至父母去世，她們五人才知道父母干的是走在懸崖邊的活。“不是強迫的呀？你是覺得這中間隱瞞了什么嗎？”

　　“我還是自愿來的呢。”

　　“還可以自愿嗎？”“可以呀？當時按照人類的年紀……”“等等等等等等！”凌霜已經完全忘記葉萬寶的存在了。“人類？”

　　“亡靈是不屬于人類的。”“哦……”凌霜還以為又要多出刷新世界觀概念，這么多怪東西。“在晚年的時候我主動向政府提出開放超能力再來這里，沒想到用力過猛，就直接被恩赫里婭吸引來這啦！”“你……你對自己做那種實驗？”

　　按照那個鳥嘴醫生的說法，開發出可能的超能力是要陷入瀕死狀態的。

　　“當時聽說我可能有超能力的時候，我高興壞了呢。直到現在我也覺得能來這里幫助更多人真是太好了……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嗎？”

　　“沒有？我可能……可能要自己出去一下！我該回家了！”

　　“你是困了嗎？”“嗯嗯嗯。”凌霜找不到別的理由，順著她的話講反而能趁早離開這里。“那你回去吧？卓爾！”“在。”“請送這位小姐回去，拜托你啦。”

　　卓爾一如既往地鞠躬，或許正是因為一如既往，所以沒見到凌霜滿頭的冷汗。從方塊變回人體后凌霜第一次感到腳底一軟，只是她沒注意到自己直接被卓爾傳送到聞川澤面前。

　　她趕緊講雙腿并攏，因為自己穿得是裙子，盡管是牛皮裙。

　　“錢夠用嗎？”

　　“我不喜歡我那個房間風格，太嫩了！”凌霜大概不知道自己的公主房也是姐姐嫌棄的，如果知道眾人心中她的花癡形象，她恐怕會更暴怒。“明白了，那你想要什么風格？用那種叫手機的東西給我發個截圖，還是說你想要設計師？”聞川澤蹲下來，與她身高持平。

　　“你是不是在冒冷汗？”

　　“她們……”凌霜情不自禁抱住自己，卻不自覺想起芙洛倫斯幸福地笑容：“恩赫里婭的工作人員，真的還把自己當作人類嗎？”

　　“怎么會有人因為這種事感到幸福……太奇怪了……”

　　“你是不是見到芙洛倫斯了？”

　　“我……”“就算在恩赫里婭，芙洛倫斯也是很多人眼中的異類。不過你是從哪里覺得她不對頭的？”

　　“就是……她寧死也要逼出超能力那里，如果本身就有那種能力的話，就算自然離世不一樣也會被召喚到恩赫里婭嗎？沒有說一定要通過這么危險的方式才能幫助他人吧？”

　　“芙洛倫斯……不如說恩赫里婭里有一部分人跟讀書會的人截然不同，他們懷揣著天然的使命感。”可能是覺得木地板冰，聞川澤把凌霜扶了起來。“有這種天然的使命感我覺得也不是壞事，能幫助人類就至少有它的價值。你是不是見過特雷西了？”

　　“特雷西？”鳥嘴醫生并沒有向凌霜自報家門。

　　“就是……”聞川澤一邊回憶一邊把凌霜安置在餐桌前。“你是不是餓了？”“為什么這么講呀？”“食物具有凝心定神的作用，你想吃什么？除了冰的。”

　　好死不死，提到吃凌霜就想到冰的：“我想吃冰粉……”

　　“女孩子吃太多冰的不好。”

　　“你一個男的怎么知道的？”

　　“我養過女孩。”

　　阿禾為凌霜做了一盤漢堡肉，就是那種在鐵盤上，有滋滋融化的黃油和芝士，堆在漢堡肉上，再淋上冒泡的蕃茄醬，旁邊是并不受小孩歡迎的西蘭花跟胡蘿不。凌霜可以勉強解決幾塊蘿卜，可看到西蘭花就算十幾年后的今天她也仍然想大翻白眼。“這個我可以不吃嗎？可以把它換成上海青之類的嗎？”

　　“你吃了，我就給你換房間。”

　　“你怎么可以拿這個威脅我？”凌霜驚呆了，除了驚訝于聞川澤的“狗”之外，她發現這人的腦瓜子比自己想象中靈活的多，雖然就這么個小機靈也體現不了什么。“這不叫威脅，這是對你好。”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凌霜旁邊，面無表情看她咬牙切齒地吃下肉跟菜。等她滿臉油污的時候，再拿不知從哪里變出來的手帕幫她擦嘴。臉被人擦來擦去的凌霜頗為不爽：“現在已經沒人用手帕了。”

　　“我知道。”聞川澤把手帕放在空中一抖，阿禾立刻回憶轉過身接過那片臟東西。“我不是現代人。”

　　“你……”凌霜有點被氣得不知道該說啥了：“你很適合做段子手。”

　　“像壺小薇那樣？”

　　“你怎么知道壺小薇啊！”

　　“我是你的監護人。”聞川澤倒也不做隱瞞：“工房的人會自動向我報告你的近況，并非我的原意，所有未成年人的超能力者都會經歷這一步。”

　　“誰寫的？卓爾？”凌霜很快意識到自己說了句錯話。卓爾是人工智能，并不屬于某個具體的部門。

　　“葉萬寶？”

　　聞川澤點點頭。

　　“那個王八蛋！虧我之前還可憐他！”看見凌霜一口氣站在桃心木桌上，聞川澤倒也不阻止，還是插著手冷臉看她發飆。”我要把他的頭砍下來祭天！“

　　游紫珊躺在云耿身上，翻開一本書：《葉萬寶傳：月亮的兒子》。云耿并不享受這種幸福的姿勢，他只覺得腿麻，甚至一種積怨已久的不耐煩。游紫珊隨手翻開一頁，然后自顧自地讀了起來。

　　“直到生命的最后，他也沒責怪任何人，他遺書中最后兩個古人名劃去。你說的對，他可能……”重新回顧這本書，游紫珊失落地不得不承認，云耿不太浪漫的說法：“確實失心瘋了。”

　　“他踉蹌地朝大海走去，熾紅的海有如烙鐵的水，灼灼燃燒，作為一把等待鍛造的刀胚，他像幼時無數次出海般，將赤足伸進海水中試溫。凌晨六點，冰冷的液體使他打了個激靈，想了點小小的不快：”

　　“今天是宮美心出嫁的日子。”

　　“他的腦袋混沌一片，既有濃稠的錯覺擾亂著神經，也有慘白搖拽，穿著婚紗的水草。但這都不妨礙他回歸一片萬物的子宮之中，他快樂地向東邊走去，那里有小死后初生的太陽，太陽是紅是熱是熾烈的，億萬顆黑子傾盡一生燃燒而成的絢爛。”

　　他張開雙臂，擁抱那片光明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