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xì)(xì)長(zhǎng)的嫩芽上糊滿(mǎn)了濃稠的血，再加上東方長(zhǎng)夜的注意力都到了林棠不正常的體溫上，所以嫩芽暫時(shí)(shí)沒(méi)有被發(fā)(fā)現(xiàn)(xiàn)。

　　可嫩芽扭動(dòng)(dòng)了一會(huì)(huì)兒，突然湊近東方長(zhǎng)夜，不怕死地試圖偷襲他。

　　東方長(zhǎng)夜若有所感，停下來(lái)低頭查看，嫩芽此時(shí)(shí)迅速地藏進(jìn)(jìn)林棠的身體里。東方長(zhǎng)夜沒(méi)有發(fā)(fā)現(xiàn)(xiàn)異常，又繼續(xù)(xù)趕路。

　　此時(shí)(shí)，林棠沉入了夢(mèng)境里。

　　“幺兒——走慢點(diǎn)(diǎn)——莫摔了——”

　　下面?zhèn)鱽?lái)奶奶啞而長(zhǎng)的呼喚。

　　林棠停住了，她覺(jué)得似乎有哪里不對(duì)勁，她的思緒飄了很遠(yuǎn)(yuǎn)，又被熟悉的聲音拉了回來(lái)。

　　隔著郁郁蔥蔥的樹(shù)影，看著奶奶慢悠悠又急匆匆地往上爬。

　　她的腿沒(méi)有奶奶那么長(zhǎng)，但是她反而走得比奶奶快。林棠扶著旁邊的樹(shù)，山里面到處都有的樹(shù)，奶奶也扶著旁邊的樹(shù)，上里面到處都有的樹(shù)。

　　林棠突然想到了一個(gè)(gè)問(wèn)題。奶奶扶著樹(shù)，我也扶著樹(shù)，可是奶奶比我高，比我大，也比我重?。∧棠桃前褬?shù)給扯斷摔下去了，我就沒(méi)有奶奶了！

　　泥地濕滑，林棠刷地一下就滑到了奶奶那兒，雙手抱住一棵樹(shù)，腿一蕩兒，就站穩(wěn)(wěn)了。

　　她定睛一看，嘿！奶奶那個(gè)(gè)不爭(zhēng)氣的，居然雙手放開(kāi)樹(shù)來(lái)接我！我要是真撲進(jìn)(jìn)去了，我們祖孫倆兒不就一起滾下去了！

　　林棠能忍？她馬上就開(kāi)始批評(píng)奶奶：“婆婆！你傻?。∧覀€(gè)(gè)兩個(gè)(gè)手都放？?jī)蓚€(gè)(gè)手都放不就要摔了嘛！快扶好！”

　　奶奶卻沉默了，只喘著氣兒。

　　看奶奶沉默，林棠批評(píng)地更來(lái)勁兒了，小嘴叭叭個(gè)(gè)不停。

　　一邊批評(píng)，一邊試圖繞過(guò)奶奶，走她后面。

　　奶奶又笨又重，容易摔跤，我走在奶奶的后面，等奶奶摔下來(lái)，我就可以接住奶奶了！

　　這個(gè)(gè)時(shí)(shí)候，我突然聽(tīng)見(jiàn)“咔嚓”一聲。

　　林棠直覺(jué)不好，轉(zhuǎn)(zhuǎn)身就往上跑，主要是也不能往下跑，豬草還沒(méi)打呢！

　　“啊——”

　　一個(gè)(gè)松樹(shù)枝抽到了我屁股上，林棠慘叫一聲，一溜煙地往上跑。她瞧見(jiàn)旁邊一只枯瘦的手想要抓她，馬上滑不溜手地躲開(kāi)。

　　林棠邊跑邊豎起耳朵，兩秒后，后面果然傳來(lái)一道怒吼。

　　“看老子不把你的屁股打爛！給老子停下！”

　　林棠回頭往下望，奶奶怒氣沖沖、慢慢悠悠又罵罵咧咧地往上跑。不知怎的，明明她才是那個(gè)(gè)好心又被打的，我反而心軟了。

　　林棠等在原地，等奶奶快要抓住我了，我就往上竄。然后竄一會(huì)(huì)兒又停下，等奶奶又伸出手快要抓住我了，她又往上竄。

　　由此反復(fù)(fù)，但是奶奶反而更生氣了，在原地氣喘吁吁的，林棠也不知道她為啥子生氣，我已經(jīng)(jīng)等她了呀！難不成真的要被她抓住，那我不就屁股開(kāi)花了嘛！

　　奶奶真是的，老是莫名其妙就生氣，莫名其妙就打我。

　　又往上竄了一次，林棠突然覺(jué)得不對(duì)勁，竄到一半回頭看了一眼。就這一眼，我就看到奶奶氣急敗壞地往地上一坐，然后就開(kāi)始抹眼淚。

　　“真是糟了孽哦！”奶奶一拍大腿，“你媽囊個(gè)(gè)生了你勒個(gè)(gè)禍害喲！”

　　林棠一看到奶奶的眼淚就開(kāi)始慌了。她滋溜滋溜地滑下去，也顧不上泥水，趕緊抱住了奶奶。

　　“囊個(gè)(gè)誒？婆婆囊個(gè)(gè)哭了嘞？”

　　奶奶一邊抹眼淚，一邊啪啪地拍我的背和屁股。

　　“幺兒，你勒個(gè)(gè)壞幺兒！”

　　“你莫得嘞，讓我勒個(gè)(gè)做婆婆滴囊個(gè)(gè)辦噥！”（你要是死了，讓我這個(gè)(gè)當(dāng)(dāng)奶奶的怎么獨(dú)(dú)活啊?。?p>　　奶奶力氣大，拍得林棠很痛，但我沒(méi)有跑，反而焦急地往奶奶身上蹭來(lái)蹭去。

　　“莫哭，莫哭，婆婆莫哭?！?p>　　……

　　奶奶最后被林棠安慰好了。她有點(diǎn)(diǎn)郁悶，早知道一開(kāi)始就不跑了，反正也是要挨打的，還要惹了一身淚。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不喜歡看眼淚，她一看到眼淚就心慌，尤其是奶奶的眼淚，心慌得厲害。

　　打完豬草，林棠就想背著豬草下山，可是奶奶不讓。

　　奶奶不讓她拿刀也不讓她背豬草，她也不知道自己來(lái)這一趟有什么意義，她就問(wèn)奶奶：“婆婆，你啥子都不讓我干，我來(lái)勒滴有啥子意義嘛！”

　　奶奶瞪了林棠一眼：“那我囊個(gè)(gè)放心你一個(gè)(gè)人在家里頭！一個(gè)(gè)五歲的娃兒，莫給別個(gè)(gè)拐跑了！”

　　林棠小蘿卜頭撇了撇嘴，心里有些不服氣。等到下山了，就硬是把豬草背簍從奶奶那里給磨過(guò)來(lái)，自己背上了。

　　以前豬草不好找，現(xiàn)(xiàn)在豬草好找的很，哪里都是。現(xiàn)(xiàn)在沒(méi)幾個(gè)(gè)人養(yǎng)(yǎng)豬了，家里過(guò)年殺豬，奶奶都舍不得賣(mài)，說(shuō)是要留著自家人吃。

　　奶奶喂完豬了，就抱著林棠說(shuō)話(huà)。她把林棠抱在膝蓋上，林棠則側(cè)(cè)坐著用手撫摸奶奶的脖子。

　　奶奶就罵她：“你是跟哪個(gè)(gè)學(xué)(xué)的壞習(xí)(xí)慣？囊個(gè)(gè)四歲了還摸脖子！”

　　她也不知道，她就是想摸。

　　嘿！別人她還不摸嘞！

　　林棠沒(méi)有說(shuō)話(huà)，奶奶也不需要我說(shuō)話(huà)，她只是想找個(gè)(gè)人說(shuō)話(huà)解悶兒。

　　除了喜歡摸脖子，林棠簡(jiǎn)直是一個(gè)(gè)最好的聽(tīng)眾了，沒(méi)有哪個(gè)(gè)小朋友有我這個(gè)(gè)定力。我可以在我奶奶旁邊聽(tīng)她說(shuō)一個(gè)(gè)下午！

　　哪怕她是在說(shuō)胡話(huà)。

　　奶奶絮絮叨叨地說(shuō)起來(lái)：“你爸爸說(shuō)他要接你去城里嘞！他在城里賺了好多錢(qián)誒，他說(shuō)要接你去城里享福，到時(shí)(shí)候我也要去，老爺子就留在家里照看房子……”

　　林棠不以為意，奶奶常常這么說(shuō)，但是他們從來(lái)沒(méi)有來(lái)過(guò)。據(jù)(jù)說(shuō)爸爸媽媽每到過(guò)年就會(huì)(huì)回來(lái)，可是我對(duì)我以前的事沒(méi)什么印象，也記不得爸媽。

　　如果真的要去城里了，她也不想去，她想跟爺爺奶奶在一起，有他們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奶奶又換了個(gè)(gè)話(huà)題：“你兩歲大的時(shí)(shí)候，有個(gè)(gè)張叔叔，記得不？”

　　“婆婆，不記得嘞！”她對(duì)張叔叔的臉沒(méi)什么印象，但是她還模模糊糊地記得他當(dāng)(dāng)時(shí)(shí)老是給她抓糖吃！

　　好久沒(méi)吃糖了，她好想吃一顆。林棠舔了舔嘴。

　　“當(dāng)(dāng)時(shí)(shí)下大雨，唉，造孽喲！那雨下了一個(gè)(gè)星期，那么多稻子全爛在地里了！當(dāng)(dāng)時(shí)(shí)村里鬧饑荒啊！你還小哦，乖的緊。兩歲的娃兒，餓了兩天，餓得去摳籬笆上的雞屎吃，就是不哭?！?p>　　“幺兒，囊個(gè)(gè)會(huì)(huì)有你那么乖的幺兒?！蹦棠痰拖罵^，用她的臉使勁蹭林棠的臉。

　　林棠看到了奶奶眼里的淚花，她有些無(wú)奈，張開(kāi)手抱住奶奶的頭：“婆婆，婆婆，幺兒喜歡婆婆！”

　　“你那個(gè)(gè)張叔叔啊，是咱們村大隊(duì)(duì)里的，當(dāng)(dāng)時(shí)(shí)他們?nèi)齻€(gè)(gè)干部，去給咱們村領(lǐng)(lǐng)糧。三個(gè)(gè)人出去，兩個(gè)(gè)人回來(lái)，你張叔叔啊，走兵洞那段路的時(shí)(shí)候，摔到長(zhǎng)江里去啦！”

　　林棠知道兵洞那段路，去鎮(zhèn)(zhèn)子里就要經(jīng)(jīng)過(guò)那里。那里是懸崖，路就在懸崖上，只有三只腳那么寬，懸崖直上直下的，底下的濤濤江水讓人頭暈?zāi)墾！?p>　　姑爺曾經(jīng)(jīng)指著對(duì)面山體上的洞說(shuō)：“那座山已經(jīng)(jīng)被挖空了，以前是藏兵洞?，F(xiàn)(xiàn)在這條懸崖上的路就是當(dāng)(dāng)時(shí)(shí)打仗鑿出來(lái)的運(yùn)(yùn)兵道。”

　　什么人居然可以在懸崖上開(kāi)道？她想，那兵一定是像關(guān)(guān)公那樣的神明。

　　她已經(jīng)(jīng)不記得張叔叔了……她真的不記得了。可是眼淚卻止不住地流。

　　林棠感覺(jué)自己好難過(guò)，可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難過(guò)。

　　“我們當(dāng)(dāng)時(shí)(shí)覺(jué)得你和你張叔叔親，就打算過(guò)兩年，等你忘記了他再說(shuō)這件事。沒(méi)想到你這孩子重感情嘞！”

　　奶奶的大手往林棠臉上一蓋，隨便揉了兩下，想擦掉她臉上的眼淚和鼻涕，結(jié)(jié)果卻反而搞得滿(mǎn)臉都是。

　　奶奶眼神兒不太好，但是她的眼睛很亮，她用閃著光的眼睛看著我：“想來(lái)感情就是勒樣滴，不記得嘞，還是有滴?！?p>　　林棠坐在奶奶的腿上，細(xì)(xì)細(xì)(xì)的腿兒一蕩一蕩。

　　秋日的暖陽(yáng)慢慢落下，林棠沉浸在美好的夢(mèng)境里，不愿醒來(lái)。

　　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而那個(gè)(gè)殘酷的現(xiàn)(xiàn)實(shí)(shí)里……沒(méi)有爺爺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