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PIT嗎？”小黃車在以此前從未有過的速度行駛著，即便早已系好了安全帶，我還是不由得側身握住了副駕駛側門上的把手。就在我瞇眼想看清楚儀表盤上的車速示數時，陌小婷的話傳進了我的耳朵里。

　　“什么？皮特？布拉德·皮特？”我聲音中顫抖的成分顯而易見。

　　“中文名好像叫做‘精準截停技術’，一開始是從賽車比賽中來的，現在常被警察用來截停逃犯。”陌小婷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前方，同時給我解釋。

　　“所以那到底是啥？”我感到自己已經快哭出來了。

　　“哦哦，那是一個每次出現都要伴隨著‘危險動作，請勿模仿’字樣的精彩表演。怎么說呢？應該是后車撞擊前車的側后方吧，好像這樣做前車就會轉向并失去控制。怎么樣？阿俊，是你先幫我查查看那個具體要怎么做？還是我現在直接一腳油門懟上去？”說到這里，陌小婷飛快地扭頭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像毫不疲憊的彈簧般飛快地恢復了目視前方的姿勢。

　　“不要做危險的事情??！”我是真的連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小黃車正在以風馳電掣般的速度前進，道路兩側的農田飛快地從我們眼前一晃而過然后從側窗溜走消失不見。這一路上沒什么車，只偶爾有一兩輛農用三輪車從對側車道飛快地與我們擦肩而過。到目前為止，危險的情況暫時還沒發生。

　　“打給偵探先生，告訴他我們正在追圓寸男，把我們的位置還有前面那輛車的車牌號報給他。”陌小婷從右側口袋里掏出手機朝我遞過來。捏著手機舉著的時候，嘴里還說著“快快快！”

　　“啊？”我顫顫巍巍地把手機接了過去。

　　恰在此時來電鈴聲再度響起，我來不及看來電顯示，便按下了接聽鍵。等到意識到這一點，趕緊手忙腳亂地把手機往耳邊搬運，一個沒抓牢，險些讓它摔倒了地上。

　　“喂喂喂，聽得見嗎？喂喂？”好不容易到達我耳邊的超大號手機里傳出這樣的聲音，對方是個男人。

　　“嗯嗯，聽到了聽到了?！蔽億s緊回答，故作鎮定也無法掩飾自己的慌張。

　　“您好，這里是XXXX公安局，我的警號是XXXXXX，我姓陳，請問您是陌小婷女士嗎？”對方用非常鎮定的語氣說。

　　“她在開車，現在沒法接電話，我們在葫蘆村到冬瓜鎮的鄉道上，追一輛白色轎車，那輛車里面有警方正在追捕的人員。警察同志，請您們趕快派人過來！”我一口氣說完這些，然后又念出了前方近50米遠處，那輛同樣高速飛奔中的小白車的車牌號。

　　電話那頭一片沉默。我等了幾秒鐘，仍沒等到對方說什么，便掛斷了電話。

　　“你給光頭偵探打電話，怎么叫他‘警察同志’？”過了好一會兒，陌小婷突然問。

　　“啊不，不是光頭偵探，是警察先打過來的，找你的。我就順手報了個案！”直到這時我還沒察覺到問題，相當心安理得地回答。

　　聽了我說的話，陌小婷扭過頭來，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著我。直到她與我四目相接，我才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多么愚蠢的錯誤。

　　“我馬上重新打電話……”我趕忙掏出自己的手機，恍然意識到自己沒有光頭偵探的電話號碼。于是又去拿陌小婷的手機，剛好這時對面車道迎面駛來一輛高大且裝滿貨物的大貨車要同我們會車。如此一來二去，時間又耽誤了不少。等到終于把陌小婷那磚塊一樣的大手機拿在手里時，我的后背已經汗濕了。

　　我撥通了光頭偵探的電話，他倒是很快就接聽了。然后，我把剛剛同電話詐騙犯說過的話，又跟光頭偵探講了一遍。

　　“好的，你們先跟著，我馬上找人過去攔截?！憊忸^偵探的聲音，透過聽筒傳過來愈發顯得沉著冷靜，令人安心。

　　“不妙了，從這里已經能看到前面的鎮子了，到了鎮上，人多車多，也許我們就跟不上了?！蹦靶℃猛蝗賄@樣說。

　　而在這時，陌小婷的手機又再度響了起來。有了前一次的經驗，這次我倒沒有險些讓手機掉到地上，不僅如此，還抽出注意力瞥了一眼來電顯示的號碼。

　　“XXXX110”？我不由自主地把那個來電顯示號碼念了出來，XXXX是本地的區號，這個電話是公安局打來的？

　　我猶豫不決地接了電話。

　　“您好，請問是陌小婷女士嗎？我這里是XXX市公安局。”聽筒里傳出來一段鏗鏘有力的女聲。

　　“啊，我不是本人，她本人正在開車。要不我開免提吧，稍等?！蔽繹w快地從耳邊拿下手機，按下免提鍵，并把聲音調到了最大。

　　“好的，我是陌小婷，現在可以說了。”陌小婷朝著手機大聲說。

　　“是這樣的，110指揮中心剛剛接到報警，說你們正在從葫蘆村通往冬瓜鎮的鄉道上追逐一輛載有逃犯的白色轎車，請問這個情況屬實嗎？”電話里的女聲相當條理分明、語速快而穩健地說。

　　“沒錯，不過我們已經快到冬瓜鎮了。”陌小婷回答。

　　“好的，請問你們追逐的逃犯是？”對方謹慎地發問。

　　“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他牽扯到一起非法入室搶劫案，也許還有更多。”陌小婷如此回答，并且報上了她家第一次被非法入侵的日期和她家所在的小區的名字。

　　“好的，我明白了。請問對方駕駛的車輛的車牌號是XXXXX嗎？”對方念出一串數字，正是我剛才在電話里念給電話詐騙犯和光頭偵探的那一串字母與數字。

　　“對的，沒問題?！蹦靶℃么舐暬卮穡歡幕卮鸕暮笠話腚[沒在對面駛來的有一輛大貨車的鳴笛聲中了。

　　“好的，您反映的情況我們已經受理，警務人員很快會趕往現場。”對方相當麻利地掛斷了電話，大概，需要馬上爭分奪秒地調度警力吧。

　　電話掛斷之后，我和陌小婷面面相覷。

　　“這是怎么回事??？”陌小婷率先問了出來。

　　“大概是先前的電話詐騙犯幫忙報了警，他應該是打了110?！蔽藝f出自己的猜想。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更好的解釋。

　　“電話詐騙犯只是想騙錢，沒準也覺得干其他的壞事很過分。我之前看過一個詐騙犯的自白，他說覺得自己聰明，而那些被騙的人愚蠢。還夸夸其談地說，資源也好，財富也好，從愚蠢的人手里流向聰明的人手里，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我說起自己不知道在哪里看過的新聞。不過，大約年代久遠，已經成舊聞了。

　　“所以，接下來我們就安靜地跟著吧，撐到警察來接管就好了。不要做任何危險的事情，什么PIT也好，截停也罷，還是忘了這回事吧！”我趁熱打鐵地說?？瓷先フ裾裼性~，其實所說的話里根本毫無因果關系可言。

　　陌小婷不理會我，專心地開車。

　　現在我們已經駛入了冬瓜鎮的鎮上，該鎮引以為傲的著名醫院從我們的眼前一晃而過。因為車流和人流的增多，小白車和我們的小黃車的車速都有一點放緩。陌小婷聚精會神地瞪大著眼睛，靈活地避開路上的行人和車輛，從距離人行道和行人相當遠的地方就開始鳴笛。

　　到了人多的地方就會有紅綠燈，這是在所難免的。小白車的駕駛員大概想趁此機會甩掉我們，在一個十字路口突然從直行和右拐的車道向左側拐彎了。我們被前面停著的幾輛車阻隔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家伙揚塵而去。

　　不過，違反交通規則逃竄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小白車左拐時險些與從那邊過來的正常行駛的車輛發生碰撞，還好對方急剎住了車，而小白車也打方向盤向右偏去，這才免去了一場交通意外。不過，待小白車駛離，我們才看到旁邊的人行道上倒著一輛電動車，一個穿著黃色衣服平時會被稱為袋鼠外賣送餐員的小伙子正在努力從車底下爬起來。

　　“可惡！”陌小婷捶了一下方向盤?？礃幼有“總囋諳蠐移綍r，不是刮倒了，便是嚇倒了這位可憐的外賣員。

　　“一想到如果我叫的外賣湯水都灑出來，變得一塌糊涂，我就氣不打一處來。那家伙，肯定連句道歉的話都沒說，就開溜了吧？”陌小婷氣鼓鼓地說。

　　“大概什么也沒說吧，不然沒準會被抓住不放呢……”我這樣回答，腦袋里閃現的卻是前幾年引起頗多議論的“碰瓷”現象。這個世界真的太復雜了，同樣的事情站在不同的角度便有截然不同的論點。

　　“我們沖吧！”紅燈變綠，前車慢慢悠悠地駛開。陌小婷小心翼翼地變道到左拐彎車道上，然后謹慎地找了個機會沖了出去。

　　“這大概算是交通違規?！蔽覈@著氣說。

　　“沒辦法呀，只好跟交警解釋解釋了，不然就任罰吧。放著那家伙不管，誰知道他還會干出什么事來……”陌小婷的話突然想掉在琴弦上的雨滴一般，撩撥起了我剛剛好不容易釋懷了的一種情緒。

　　“那個……”在陌小婷喋喋不休地說著什么“見義勇為獎章”之類的東西時，我鼓氣勇氣打斷了她。

　　“什么？”她雖面露不快，但語氣還算溫和。

　　“我懷疑，前面的那輛小白車，就是之前在十字路口撞過我那輛車。當時撞我的那輛車里面有個黃色的小老虎掛飾，這輛白車也有。而且，我感覺，這輛車和那輛車的樣子很接近。”

　　“??？”陌小婷驚得目瞪口呆，等了接近3秒鐘，才說：“你這么一說，我也覺得很想。那次因為你沒有受傷，再加上肇事車輛沒有牌照，所以后續也就沒有下文了。這么說，當時撞你的是圓寸男？”

　　我卻搖搖頭?！靶“總嚨鳥{駛員是另外一個男人，剛剛還在葫蘆村的時候，從我們面前駛過時我看到了他?！?p>　　“啊！小木頭！”陌小婷突然大叫了一聲。

　　“是那個人，在無人機拍到的畫面里舉槍射擊的那個人，是那家的兒子對吧？就是村民們喊他小木頭的那個年輕人。小白車的駕駛員，一準是他沒錯！”陌小婷仿佛發現了天大的秘密一般，大聲嚷嚷了起來。

　　“真的很有可能?！蔽遺υ諛X海中回想無人機拍攝到的畫面，可是卻想不起來那畫面中那張臉的樣子了。不管怎么努力，都只能記起黑洞洞的槍口。那槍口就好像個黑洞，似乎能把什么都吸進去吞掉似的。

　　“還是別追了，車里說不定有槍。”我重提勸阻陌小婷的話。這些話，從我們尚在葫蘆村開車追小白車時，我便幾乎都說過了。然而，陌小婷并不接受我的中肯建議，我也沒有辦法。這是她的車，方向盤也在她手里，就算她生氣叫我下車，哼，我也不會下去的！

　　“看！這輛車沒準也是被那家伙害的！”陌小婷的手朝左側的路肩上一指。那是一輛農用小三輪，然而現在只有后面的兩個輪子還待在路面上，前面的輪子沖出了路面，眼下正懸在了半空中，看樣子隨時都有可能一頭扎進稻田旁的水溝里。一位看上去有五六十歲的啤酒肚大叔正一只手拽著三輪車的后保險杠，另外一只手舉著手機到耳邊。

　　“哎，要不咱們下車去幫他吧？”我試探性地提問。

　　“不，比起揚湯止沸，我更愿意釜底抽薪?！蹦靶℃眠@樣說著，猛踩油門。一邊打電話一邊跺腳的大叔就此消失在了側窗中。

　　“阿俊，檢查你的安全帶有沒有系好！幫我也檢查一下?！斃“總囋俅緯霈F在視野中，與我們的距離大概是50米左右。

　　“真的非這樣做不可嗎？”我的聲音顫顫巍巍，但手和眼還是聽話地開始檢查安全帶的情況。

　　“我會先輕輕懟上去試試看，現在的車速很快，就算輕輕一撞，沒準也能叫對方原地轉個圈。PIT時發揮主要作用的似乎不是后車的沖擊力，而是前車的駕駛速度?！蹦靶℃萌绱訴@般部署著?！翱傊闋€扶好了！”她又叮囑了一聲。明明我的手抓住的是副駕駛側的車門把手，卻似乎也能感受到她的腳施加在油門上的力。

　　我仿佛聽到了本不應該聽到的“嗡——”一聲，小黃車加速朝小白車沖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