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憂心時間稍長，哪天就忘掉，那可無處找去，得記下。

　　于是認真寫道：

　　第一件，向東方，小豆子家，看爺爺，庭西省平和市五平縣小亮村，旁邊有草垛和板栗樹。

　　第二件，再東方，回家，看父母，江南省南岳市六和縣大光村，旁邊小河和老柳樹。

　　第三件，回江海，西裝男，討命。

　　第四件，回平斷山，告訴付微萬家豪城隍廟方位。

　　第五件，小豆子。

　　丁貴檢查幾遍，覺得這樣比較穩妥。

　　暗中提醒以后要時時翻看，就不會真的出現漫無目的的亂飛。

　　其中第四件，想想還是將小蛇山改成平斷山，免得萬一被鬼將翻出而給他們引來無妄之災。

　　至于第一第二件，那是塵世的事，只有他能找到，也無須擔憂游鬼，而鬼將更不敢糾纏活人。

　　至于第三件討命的事，他迫切想看看撞死自己的惡人會有什么下場，如果還是那么安逸，丁貴決定要報復。

　　第五件事記下來也只是讓自己心中不要忘卻小豆子。

　　雖在這茫茫冥地，已沒可能再見。

　　其實丁貴思索半天，還是將鐵片的事故意省略不記。

　　周老伯贈時說過，鐵片是仙人之物，他可不想這個定時炸彈有一絲暴露的可能。

　　再就是夜游神打傷他并抽魂，還導致小豆子丟失的事，他壓抑自己忘卻。

　　如果要記，只能記心里順其自然。

　　這不是螻蟻般的自己能招惹的，記下來也只徒惹心傷與可笑罷了。

　　慎重地把作業本和筆收進背包中，丁貴立即飛起。

　　剛才已經留意過，這個小城基本在回家的路線上，只要繼續向東飛就行。

　　明確了方向，黑夜對于他來說，不再是恐怖的巨獸。

　　如今見識了黃引的威力，鬼將也并非無解，他便放心飛行。

　　現在限制他的，只有不濟的精力。

　　就這樣，大概飛行兩個時辰，又歇兩個時辰，丁貴飛行了兩天。

　　雖有碰到一些游鬼，卻都是各自避開老遠。

　　這天夜里，當他看見城市里，一塊巨大招牌上的五平縣字樣，丁貴崩緊的神經終于得到釋放。

　　他并不知道小亮村的方位，想了想還是在城市里先逛逛。

　　或許一些學校，書店或辦公樓里能有發現。

　　如果還不行，他再決定用黃引來問話。

　　實在費了不少時間，就在丁貴快失去耐心的時候，終于在一幢十層大樓的辦公大廳中，發現了小亮村的方位。

　　地圖正是五平縣的行政圖。

　　于是他又馬不停蹄地向小亮村趕去，正好是往東邊。

　　小半柱香，丁貴到了一個小山包上空。

　　這里房屋普遍老舊，通進村的馬路十分簡陋，坑坑洼洼，九曲回腸。

　　他瞬息來到村子上空。

　　看著稀稀落落的民房，發現其間有幾處草垛，有板栗樹在側的倒只有兩處。

　　轉眼間，丁貴便飄到中間一棵板栗樹旁邊。

　　樹周有四五幢瓦房湊在一起，還有兩幢二層小樓。

　　環視一圈，他不覺得會是這里。

　　須臾間，又飄向另一棵板栗樹。

　　這里處在山包腳下，有些狹窄，一條泥路通過來。

　　只有兩戶瓦房建在路邊，一家比較寬敞，另一家比較老舊狹小。

　　草垛旁的板栗樹的確算得上高大，直捅蒼天，上面掛滿了青色的刺殼。

　　不過卻算不上是最大的板栗樹。

　　只是在小豆子心中，是最大的一棵吧。

　　丁貴想象得出，小豆子就是站在這個草垛上拿長竿打板栗，被刺殼擊中腦袋。

　　瞬間飄進左手邊房屋。

　　四間磚瓦房，實在老舊，靠路邊的屋里睡著一個老頭，想必就是小豆子的爺爺。

　　一旁老舊的相框馬上證實，里面是小豆子一家四口的黑白合影。

　　沒有小孩，應該很早照的。

　　不過，從眉眼很容易看出，小豆子和年輕男人很像。

　　丁貴稍微留意了一下其中的普通農婦，她就是舍小豆子而去的媽媽。

　　老爺子睡得很熟。

　　躺在靠窗的床上，頭頂不多的頭發呈花白色，眼窩深陷，眼角有些許臟污析出，雙頰干瘦，臉上滿是皺紋。

　　屋內有兩排老式衣柜貼靠在兩側墻邊，衣柜上的紅漆早已脫落，露出灰色木頭，蟲眼密布。

　　其余靠墻的地方也沒一處空地，堆滿各種雜物。

　　丁貴在空中看了半晌，不知該做些什么。

　　如今兒子不在了，老伴不在了，兒媳婦不在了，孫子也消失了，不知老爺子是如何撐到今天的。

　　他飄出房間，四下一掃，沒有發現燒紙的痕跡。

　　不敢相信，便再看一遍。

　　屋前屋后，路口路邊，草垛旁，板栗樹下，都沒有紙灰痕跡。

　　而屋里也沒有任何披掛，黃紙白布，不見一絲。

　　這是怎么回事？

　　那小豆子的寶鈔從哪來的？

　　他的尸體可還埋在亂石下……

　　丁貴取出紙筆，在第五件事后加上一句——找到小豆子的埋骨地。

　　雖然他幾乎沒這能力，暫且記下吧。

　　回到屋里，思考半天，決定給老爺子弄點鈔票最實在。

　　不過，他還不確定能否交到老爺子手中。

　　不愿再多想，得先行動起來。

　　去哪里比較穩妥呢？還是找個銀行吧。

　　跑隔壁市的隔壁市，就這樣辦。

　　村子方位早已記下，丁貴隨便挑了個方向，一路向前飛去。

　　約莫飛了一個時辰，終于再次看到燈火密集處。

　　降低后，在虛幻街頭，很快看到一家銀行，也不挑剔，他直接飄進去。

　　看透七八個窗口，都沒有現鈔存放。

　　再向里去，在紛雜小屋叢里，一眼看見巨大的保險柜。

　　柜內只有最下方一格，摞著一層層現鈔。

　　不過，無須多拿，只要背包裝夠就好。

　　這樣想著，他便直接飄進柜內，取出黃引，鎮定收取。

　　直到背包實在裝不下，才罷手。

　　前后不過百萬吧，肯定足夠老爺子安享晚年。

　　絲毫沒有異樣出現，丁貴迅速飄出銀行。

　　飛了半個時辰，便覓了處林蔭歇下來。

　　他要驗證一個猜測——

　　鈔票會虛化，會返回虛幻塵世。

　　因為他偶然想起，那件隨手丟掉的用黃引取來的小衣。

　　當時他和小豆子換好衣服，只看見換下來的舊衣散落在荒野上，卻不見最早落下來的小衣。

　　那里，不存在被別人撿走的可能。

　　那只能是……

　　他先拿出一捆鈔票揣進懷中，再拿出一捆丟在草地上，最后把背包也推離自己。

　　然后開始睡覺……

　　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爬上老高，少說應睡了三個時辰。

　　急忙查看懷中的鈔票，依然在懷里，毫無異樣。

　　旁邊的背包也躺在草地上。

　　原本草地上的另一捆鈔票，卻沒了蹤跡。

　　再往虛幻塵世一尋，鈔票已經出現在上方的草從里，像是憑空擺進去一般。

　　他取出黃引隨手一抓，鈔票瞬間又回到手中。

　　再打開背包，里面的鈔票果然還在。

　　丁貴心中了然。

　　黃引溝通死物——萬物可取。

　　但取來后置之不顧，不久便會虛化返回塵世，如草從里的鈔票。

　　看來必須貼身收藏，或至少貼身一段時間。

　　許是因為死物并非隨亡魂一起來到冥地，與臨死時身上穿戴的衣物終歸不一樣。

　　或可稱為先天之物與后天之物？

　　即亡魂臨死時所穿的和所攜的一切，都算得上先天之物，能夠永遠存在于冥地，只要看看吳老伯和周老伯等人身上的舊衣就知道。

　　而由黃引攝進冥地之物，丁貴認為便是后天之物。

　　如背包，因為一直背在身上，或受沾染，所以能夠永存，或者說較長時間留在冥地。

　　而包里的寶鈔和紙筆，可能有異曲同工之妙，一樣能夠留在冥地。

　　但草地上的鈔票，因為才取來不久，便被放置一旁，無疑接觸時間很短，所以便會虛化，返回到塵世的草從里。

　　再如小衣，之所以離開前沒看見，應該是已經回到虛幻塵世去了，該是在商廈一樓的地面上吧。

　　為什么出現于地表，丁貴很難揣測清楚。

　　但也不奇怪，就像燒紙為什么會變成寶鈔刮進龍卷風一樣，同樣奇妙不是。

　　恐怕沒多久，竹蒸籠也和小衣一樣，已現身廚房地面。

　　這倒是兩個靈異事件，希望別嚇著別人。

　　至于具體多久會虛化返回，丁貴當然不知其詳。

　　從這些鈔票揣測，貼身半個時辰，三個時辰內就虛化，那肯定要貼身更久方能保住這些取來之物。

　　這些可留待以后探究，眼下得把鈔票送到老爺子手中。

　　……

　　快速收好兩捆鈔票，丁貴迅速往回飛。

　　約莫半個時辰，便駐立在小豆子家上空。

　　老爺子不在屋里，似是外出了。

　　考慮到老爺子獨居，可能不會進入其他三間屋舍，所以他飄進路邊小屋。

　　冥地此處乃荒地，略低于小屋，他直接將寶鈔置于荒地上。

　　這樣時間到了，鈔票只要虛化，就會返回小屋地面，必被老爺子一眼看見。

　　整整八捆鈔票，全部擺好。

　　丁貴大舒口氣，總算對小豆子有所交待。

　　老爺子恐還不知道小豆子的死訊，那就讓他永遠有個念想吧。

　　記得小豆子說隔壁是二妮家，一瞬便飄過去。

　　五間青磚瓦房，寬敞不少，里面刷了白，外面依舊。

　　庭院里，坐著一個禿頂老頭，帶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

　　小女孩蹲在地上，正盯著一群螞蟻出神。

　　查看了一番，丁貴覺得不好打攪，便再次飄回小豆子家。

　　看老爺子正在屋檐下搓洗臟衣，他便徑直躺到靠里側的屋中。

　　身下正是草地，打算先睡一覺，醒后老爺子或許已看到鈔票，那時就能放心離去。

　　不太容易睡著，瞇了半天愣是無法入睡。

　　丁貴便摸出鐵片，細細端詳。

　　奈何字字清晰，他卻不識得。

　　如今睡不著，索性外出一趟，找家書店看看能不能有所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