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其二 異界來客
本月初,靈力科的學者卡嘉麗娜,在閃耀之頂的觀測臺上觀測到了水銀鏡湖西岸的地震,她懷疑是水銀鏡湖的靈脈發生了異常變化,又因故不能親自前往勘察,于是寫信拜托在外的同科室學者翡娜先行前往東方查看,待自己完成研究再前往會和。
翡娜是一個典型的“被選中者”,她加入閃耀之頂前便已經學會了一些不屬于此界的法術,因此在喜歡躲在觀測臺里埋頭研究的靈力科學者中,她是一個執著于四處行走治病救人的異類,卻也給靈力科的宅男宅女們提供了足不出戶就能收集地質情報的便利。
巫醫,這是翡娜成為閃耀之頂學者前的職業。
五十年前,一個來自蒼翠界的強大巫醫從戰爭廢墟中救出了一個奄奄一息的女嬰,他用蒼翠界的巫術救活了她,并以自己故鄉的起名方式為她起名“翡娜”,意思是像翡翠一樣美麗。
此后,翡娜追隨這位巫醫懸壺濟世,自己也逐漸成長為一個強大的巫醫,最后被閃耀之頂的靈力科納入門下。
接到朋友的來信,正在南部沿海的紅葉港為紅葉公爵治病的翡娜就回信答應前往。
兩天后紅葉公爵病情好轉,翡娜留下醫囑獨自啟程向東。
一般仙人的腳程都比凡人的奔獸車還快,何況是自幼隨師父四處行醫的翡娜,從紅葉港向南到刃國,再繞過海峽,進入風車國,一路不停,最后向東抵達世界最東的納博卡鎮。
凡人乘車也要五六天的路程,她靠雙腿只用三天就走完了。
穿過東方最后一個有人居住的村莊,翡娜踏上亂石嶙峋的荒野,又走了一日,她來到一處山口,吹拂整個銀風界的銀色微風就是從這里吹出的。
但是除了休整一直未停的她,此刻卻停下腳步不再向前。
她在山口上居高臨下,遠遠看到另一邊廣袤的荒灘上,有一黑一白兩個人影正向著自己走來。
等人走近些,翡娜看清了兩人,黑袍那人是個身穿黑袍頭戴墨玉冠氣宇不凡的男子,他身邊的白影身穿彩裙飄在半空,渾身散發著潔白的輝光,仔細看去整個人就像用細膩的蠟膏捏塑而成,尤其是面容,精致到難以言表,美得讓翡娜感到有些窒息。
「傀儡師?這個使魔捏的倒是蠻有品的,就是衣服怪了點。可能也是來查看地震情況的學者吧。」她想。
在翡娜看來,那白影的身軀更像是一種法術造物而非血肉,不可能是真人,而且真人怎么可以飄在半空。所以她只能認為那個黑袍男子是一位傀儡師,而他身邊這個白色的,是用法術創造的使魔。
但此世間有名的傀儡師屈指可數,翡娜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么一組。
她原本沒有放在心上,打算就這樣擦肩而過,靈力科在學術戰爭中屬于中立方,不管對方是哪個派別都不會隨便找一個靈力科學者的麻煩。
可是,對方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就開始打量她了,看那目光,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熟悉又不敢確定的事情。
翡娜不喜歡自己被這樣注視,因此沒好氣的開口道:“這位先生,我身上是有什么怪東西嗎?”
此時對方已經走到了五十步以內,而翡娜目前能撐起的領域范圍有七十步,她想著就算起沖突,只要自己撐起領域,對方也得掂量一二再動手,尤其是不擅長近身戰和領域法術的傀儡師,主動走到別人五十步以內,也太過輕敵了。
“抱歉,是我不該如此唐突…不過你身上確實有樣東西讓我很在意。”黑袍男子在五十步外站定,語氣平靜不帶一絲情感傾向,“你這件法衣,按理說天底下只有一件。”
翡娜用看白癡的眼神看向那人,她這件法衣是她師父最寶貝的東西,它是天底下獨一件無法仿制這件事整個銀風界的學者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人現在提起來,顯得很無知。
“哼,這件法衣歸我所有,名正言順,和你有什么關系。”翡娜頓感來者不善,將手按在武器上,向側面挪動步子,準備繞開這個莫名其妙的人。
“我只知道這件法衣屬于一位叫做翡齊梁的前輩,他是你什么人?”她才挪出半步黑袍男突然嚴肅起來,冷不丁問一句,把翡娜下了一跳。
反應過來自己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后,翡娜下意識挺住了腳步。
「家師被害死后,提起他的名字就一直是整個仙界的禁忌,你怎么敢的,等下就會有天雷…」
“轟隆。”
萬里無云的晴天之下,突然一道無端的閃電劈落,卻是在半空偏折,劈到了距離黑袍男子五十步外的巨石上,留下一個貫穿巨石的焦黑大洞,這個洞也正好開在翡娜挪動的方向上,就在她左側兩步的位置。
“通過篡改靈脈對特定刺激的反應來自動發起攻擊?巧妙…那究竟是哪個詞觸發了天雷?”黑袍人輕描淡寫地自問自答,“是不是‘翡齊梁’?”
這時候翡娜已經嚇傻了,她目光不斷瞟向那個大洞,幾次想尖叫卻不敢出聲。
“轟隆。”天雷回答了黑袍的猜測,這次,落下的天雷被偏折到了翡娜另一邊僅僅一步的位置。
這不止是簡單的偏折,而是一種威嚇。
“哦,是這樣…?”黑袍人皺皺眉,沉思了一瞬,又繼續看向翡娜。
“三十年了,你們還要窮追不舍嗎?”此刻的翡娜心中泛起一陣憤怒,在她的印象中,只有害死師父的仇家有可能會在這件事上找她的麻煩,也只有他們能不受這天雷的限制,對于仇家,她也向來是不死不休的,翡齊梁是她的老師,更是她的父親,此乃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她摘下腰間掛著的綴滿寶石珠串的小幡,對準黑袍和他身邊的白影,內斂的魔力場開始外放,在周身七十步的范圍內撐起一個屬于她的法術領域。
「只要有師父的這身法衣,我也是能發揮出準賢者級別的實力的,就算你真是個賢者也別想討到好處!」
輕輕揮動寶石幡,血紅的霧氣便撲向黑袍男子。
可是那人竟然不躲不閃,等一陣煙霧散去后,他完好無損的站在原地,翡娜轉身就要跑。
「完了,遇到硬茬了,怎么可能,這么強大的賢者,我怎么可能沒聽說過。難不成真是異界來的?」
“依靠外物,終究不是真正的實力。”
翡娜沒能逃掉,而是被一根細長的法術絲線追上纏住,捆了個結實。
黑袍明白,這是把他當作是仇家了,都是誤會,因此也沒有下死手。
“姑娘,我們不是你的仇人,我們自水銀鏡湖以東的世界而來,是灰賢者的學生了,你是銀風界人,百年前的十賢者之一總還是聽過的吧。”他解釋道。
聞言,翡娜先是震驚,而后立刻搖頭:“怎么可能,水銀鏡湖上根本無法行船,而且其廣達萬里,要是繞過必然在半路凍死餓死,縱是賢者,想從蒼東界走過來也是異想天開。”
在翡娜的認知中,賢者就是世間最強大的存在,而自己雖然在巫醫的法術上很有天分,但活了五十年也才將將觸摸到結樞的門檻,那些賢者連看都不會看她一眼,眼前的這個人如果真有那么強大,又怎么會搭理自己?
「如此強大,且覬覦我的法衣,那為什么不殺我呢…等等,他是傀儡師,那也就是說——」
一股寒意爬上翡娜的脊背,她知道在弱肉強食的銀風界,一旦輸掉斗法就失去了自己的一切,財物會被奪走,研究會被侵占,血肉會變成餐食,但這些都不過是一死而已。最可怕的是對方贏過之后不取你性命且什么都不要,那一定是為了榨取其它價值,直到各種意義上的吃干抹盡。
她看看那個飄在半空一言不發的白影,心里泛起嘀咕:「就比如傀儡師們往往會先施以仁德,以言語和親密接觸等方式潛移默化在其靈魂中編入自己的法術,欺騙并操控敗者的感情,逐漸蠶食其自我意志,久而久之將其改造成自己的使魔。」
因此,她決定無論發生什么都絕不相信這個人。
“也許是我過于唐突了,還請見諒。你的那件法衣,是灰賢者九十年前游歷至蒼翠界的時候,指導翡前輩制作的,旁人可能只當是炫富,但事實上那些寶石是你派法術重要的施法媒介,灰師告訴我,翡前輩一直都十分愛惜這件法衣,若翡前輩還在世,那么此物絕不可能為他人所得,因此,你與他的關系若非親人師徒之類,就只可能是你殺人奪寶了。前者倒也罷了,若是后者么…”
隨著黑袍人的語氣越來越嚴肅,法術絲線也捆得越來越緊,最后還警示性的猛收了一下,勒得翡娜不自主悶哼一聲。
黑袍的話和翡娜的記憶完全吻合,她當然是知道身上這件法衣的來歷的,但是她和師父從來沒有告訴過銀風界的第三個人,甚至師父是灰賢者的朋友這件事整個銀風界也沒幾個人知道。
「莫非他真是異界來客?真是灰賢者的弟子?…不!這一定是為了讓我放松警惕。我是輸了,但只要我不上當,就還有求死的機會…」
翡娜還是不愿相信這種荒唐至極的事,這些信息也可能是對方知道師父與灰賢者的關系,猜出了這些信息來詐她的。
“這是家師臨終傳予我的,家師只教了我法術,他若有秘密我也一概不知。”翡娜搖頭否認。
黑袍聞言搖頭道:“也罷,那可否告訴我們,銀風界如今局勢幾何,作為灰賢者弟子在此界行走是否安全呢?”
“不要騙我了,我輸了,只求速死。”翡娜擺出一副決絕的表情,她從來不信這個人是異界來客。
黑袍不解的看著他,良久才嘆口氣:“罷了。”
他揮揮手,緊縛著翡娜的法術絲線就自動消散,隨后帶著身邊的白影繞過癱倒在地的翡娜繼續向前走去。
待那人身影消失在山坡那邊,翡娜臉上流露出一絲得逞釋懷的笑容,突然狂笑著取下腰間匕首,毫不猶豫的朝脖頸扎去。
就在鋒利刀尖將要刺入咽喉的一剎,“叮”的一聲,匕首被一道銀光彈飛,那道此前一直沉默不言的白影突兀出現在翡娜面前,拿看白的眼神看著她,斥責道:“我們放過你,你卻要尋死,莫非這銀風界還有敗者必須死的規矩嗎?”
就連求死都做不到,原來剛才只是欲擒故縱嗎?
此刻的翡娜有些崩潰,三十年來她打敗過許多招惹她的學者,她也會如其它人那樣隨意支配敗者的一切,令他們在絕望中哀嚎著變成一具具吸干血液的干尸,現在輪到她失敗了,她終于理解了那些失敗者的絕望,卻生不出任何不甘。
在銀風界,一個人如果不能坐在餐桌旁,那就必然出現在菜單上,這是鐵律,仙人也不能例外。
「用師父的話說,這是否算是一種果報呢?」當她的目光與白影對視的一剎那,她幾乎就已經打算就此淪陷了,「也許成為這樣一個強者的使魔也沒什么不好的,這樣動搖的我…是不是已經陷入操控之中了呢?」
她糾結著,懷疑著,內心忐忑不安。
“我…投降。”翡娜的聲音顫抖著,“主上大人,請您,役使我吧…”
“什么和什么呀?”那白影沒好氣的扭頭飄走,“銀風界的人真是奇怪。”
翡娜內心也已經徹底放棄了掙扎,跟隨白影走向山坡的另一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