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對母親說些什么，電視里圓臉女人又開始說話。她依然帶著和善的微笑：“不好意思，讓你們以這樣的方式感受我們的能力。但這是最直觀的方式，希望你們理解。不用費力去反抗，因為那是浪費時間。”

　　“雖然我們不會讓人類滅絕，但你們的數量實在太多，我們也不會任由你們搶占地球資源。因此，我只會保留你們中的一小部分。不過不用擔心，剩下的人，已經為你們安置好了去處，那就是虛擬天堂。”

　　這時電視的鏡頭一轉，畫面中出現了一棟黑色的建筑物。它由筆直的線條構成，表面像是黑色金屬材質，微微泛著啞光。建筑上窄下寬，是個梯形體。但縮窄的幅度不是很大，底部最寬處有20米左右，頂部最窄處也有15米。它有十幾層樓那么高，體型像個瘦長的冰棍。可這棟黑色的建筑物通體沒有一扇窗戶，遠處看就像個巨型的墓碑。

　　建筑坐落于一片綠地之中，周圍有小路和茂密的樹木，像在一個公園里。我隱隱覺得景色有些眼熟，直到鏡頭轉到了樹林的上方，我看到了遠處聳立的奧林匹克塔。

　　“這不是奧森嗎？！”我驚訝道。做為代表首都的一張名片，奧林匹克森林公園平時可不缺游客。可誰都沒注意過，公園里邊竟然悄無聲息地建成了這樣的龐然大物。

　　“這怎么可能？”母親也同時驚呼。要知道建設這樣的工程，不僅要運送各種材料，還需要借助設備挖土、夯地基等，不可能做到掩人耳目。“這不會又是幻覺吧？”我疑惑道，“跟剛才的海底世界一樣。”

　　“這不是幻象，而是真實存在的。”圓臉女人的畫外音傳來。她像是預料到了大家的困惑，適時解釋道：“只是我們把建設過程隱去了。你們前些天看到的一成不變的公園，空無一物的草地，才是幻象。”

　　我感到腦中轟鳴，現實和幻象在顛倒，早已分不清。

　　“這樣的虛擬天堂，我們已經建成了上千個，分布在各大城市中。你們每個人看到的，都是離你們最近的一個。”

　　“它的功能就是給你們建造一個虛擬世界，一個更好的世界。每個虛擬天堂可以容納1000萬人的意識，并且天堂間可以互聯。你們只需進入這里，脫離肉身，將意識上傳，就能進入一個全新的世界。”

　　“這里沒有疾病，也沒有設置病毒。甚至連蟑螂、蒼蠅等不友好的生物都沒有設置。每個人都可以自主選擇初始年齡，每個人的基礎年齡都能達到120歲。這里有上千萬種動植物，并且建設了上萬座城市。可以說這里就是另一個現實世界，一個更加完美的世界。”

　　我和母親對視了一下。從母親迷茫的眼神中，我看出她沒聽懂。

　　“而且，我還給你們設置了生殖系統。”電視這時又切換回了藍色背景下的圓臉女人。她微笑著繼續說道，“你們甚至可以繁衍，虛擬天堂將會一直持續運行下去。我只需要你們在里邊一直生活、工作、消費，讓那里生機勃勃。只要虛擬天堂可以靠你們運轉起來，我們就會收集到能量。這是對兩個世界共同的貢獻，是你們最好的歸宿。”

　　“好了。介紹到這里結束。”說完這句話，圓臉女人頓了頓，雖然依舊在微笑，可表情嚴肅了起來：“接下來，我們會挑選百分之二的人類留在現實世界。剩下百分之九十八的人類請在三個月內去虛擬天堂完成對意識的上傳。否則結果將是災難性的。”

　　最后，她昂起頭，深吸了一口氣：“我希望你們記住今天。地球從今天起不再屬于人類，這顆藍星將開啟新的紀元。”

　　電視上圓臉女人的畫面消失了，變回了原來的電視劇。一直站著的母親像提線木偶斷了繩索，“砰”的一聲癱坐在了地上。

　　“媽，你沒事吧？”我趕忙去扶。可她并不動換，“別理我。”她輕聲說。

　　“那個，昨天……不好意思啊。”我想起了昨天的爭吵，可能她還在生我氣，于是趕忙去認錯。“我不應該說你。”我低著頭裝作無所謂的樣子。

　　母親沒有回答，只是緩緩地轉頭看向我：“咱們要進那個黑盒子里了是嗎？”她滿眼地驚恐，“咱們所有人都活不成了對不對？”

　　“不是所有人，百分之九十八。”我低頭小聲糾正。雖然不想承認，但超智人確實讓我無力反抗。剛剛溺水的瀕死感還歷歷在目，而那只是他們略施小計。除了聽從他們的計劃，我想不到別的辦法。

　　“可能那里真像他們說的一樣，更完美呢？”我試著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總比死了強吧？”

　　“比死了強，可也不算活著。”母親聲音中帶著顫抖。“我不明白，身體都沒了，腦袋都沒有，還怎么走路？怎么說話？”

　　我不知怎么跟母親解釋，但我也覺得奇怪。意識上傳很難脫離大腦進行，可如果保存人類的大腦，一棟虛擬天堂怎么能擠得下1000萬人的大腦？除非他們已經掌握了意識真正脫離大腦的科技。那又怎么能證明一個人的意識是屬于他的這副身體的呢？也許根本不需要證明，因為那時的身體已經是團毫無意義的肉了。

　　“我也不知道。媽，我很亂。我不想死。”我放棄了思考，無助感瞬間侵襲了我，一直想保持住的堅強頃刻間瓦解。全身的力氣像破了的氣球般傾瀉而出，我臥倒在地上，開始抽泣。

　　“媽，對不起。”想起這么多年我們之間的冷漠關系，失去的溫馨景象再也彌補不回來，我生出一股懊惱之情。

　　“不用道歉，你說得沒錯。”母親坐在地上，低頭看著地板說：“我確實出軌了，是我的錯。”

　　我轉頭看向她，沒想到她會承認。而她繼續說道：“你爸太優秀了，我害怕。他又帥，又聰明，當時單位里好幾個女孩喜歡他。她們都比我漂亮，比我學歷高。可他跟我結婚了，就像是做夢一樣。我覺得遲早有一天他會離開我。他們在一起聊天，我聽不懂，也插不上話。我一直心慌，慌得不行。”

　　這是母親第一次袒露心聲，我竟不知道做何反應。她眼里開始有淚光：“那個攝影師，你不是一直因為他怪我嗎？可我告訴你，他是誰，是干什么的，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我只希望有個人在我旁邊，讓我不那么心慌，讓我覺得我在活著。”

　　母親說得激動起來，聲音開始哽咽：“可是我后悔了，我早后悔了！我當時什么都有了，可我親手毀了它。”

　　說完母親已泣不成聲。我最初怔怔地看著她，后來在她提到攝影師的時候，心中升騰出莫名的憤怒，一度想要打斷她。可到最后，看到她哭得那么哀傷，我的怨恨一點點地消失，對她的同情填補進來。

　　離婚后的父親確實和單位的一個同事結了婚，而母親卻一直一個人。她放棄所有財產，爭取了我的撫養權。想到這，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她哆嗦了一下，抬頭望向我。她的眼睛已經通紅，里邊滿是心碎。我不自覺地上前摟住了她。她靠在我懷里，如此弱小，像一個嬰兒。我終于也忍不住流下淚來，和她相擁哭做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