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巴車繞著山路往上爬。

　　兩年了，心中有些愧疚，原本是每一年都來的，可是，因為種種原因，已經兩年沒來了，不知道，翠屏媽媽怎么樣了！

　　之前，打過幾次電話，沒打通，聽楊悅說，她老人家挺好的，她和賈燕每年都去，但是每一次對于她們來說都很虐心。

　　是呀，我，我們，哪一次去看望老人家不是提心吊膽地來，滿懷愧疚，郁悶而又矛盾地離開呢！

　　一個諾言，像一塊巨石壓著我們每一個知情者的心，每每想起都使我們透不過氣來。

　　坦白吧，意味著是對朋友承諾的背叛；信守承諾吧，是對一位老人家的欺騙——在這種兩面煎熬的情況下，有些時候不得不逃避一下。

　　楊悅說，不妨我們就坦白了吧，這樣隱瞞事情是對老人家的不公。

　　生老病死，對于每一個人來說都得面對，一味的隱瞞欺騙，對于一個一天比一天老的老人家來說，她有知道的權利。

　　我同意楊悅的說法，善意的謊言也是謊言。

　　善意的謊言，有時卻是一把鈍刃，看似割不痛，實者是一種煎熬，是一種折磨，特別是對于撒謊的人來說。

　　可是，賈艷卻堅決不同意，她說，翠屏媽媽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已經死了，她還有個盼頭，盡管她不肯原諒翠屏，認為女兒不孝，甚至是忤逆，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女兒就在那里，只要她一召喚，女兒就會回到她身旁。

　　母女之間，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所以，翠屏媽媽是有盼頭的，如果告訴她翠屏不在了，她以后的日子還有什么希望——你們說說……她會怎樣？

　　我們都沉默了。

　　是呀，李翠屏和她媽媽的關系很特殊，真的不好說……

　　片刻后，楊悅說，悲痛欲絕！可至少她安心了，她知道不是自己的女兒不回來看媽媽，而是她回不來了，雖說她沒有了希望，可她也不會有恨了！

　　可是，我強調道，不是翠屏她不回來看她的媽媽，而是她媽媽不肯原諒她！如果翠屏媽媽知道了女兒不在了，她會后悔嗎？

　　楊悅說，你們要知道，每當她看到別人家熱熱鬧鬧的，別人家的孩子來來往往進進出出時，她的心里不會難受，不會失望，不會有怨氣，不會絕望嗎！

　　而且這些日常生活中的磨難，煎熬，是最消耗人的意志和耐力的！

　　況且——況且，你們知道么，“等待”是怎樣的一種感受！每到年節，一次一次的滿懷希望地站在路旁翹首以盼，可一輛一輛的車，一個一個的人從她面前過去了，哪個是她盼望的人呢！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而歸……

　　賈燕說，翠屏媽媽不會像你說的那樣盼望翠屏回來的，從翠屏離家那天起，似乎她媽媽就已經不要她了！

　　……

　　是呀，我們畢竟對翠屏是有承諾的！

　　我們，在場的人都沉默了。

　　這是幾天前的一個晚上的場景，是十多年以來，我們三個人每一年都要經歷和發生爭執的場景。

　　所不同的是，這十多年以來，我們所有的人都是一個共同的目的，那就是我們選一個代表去看望翠屏媽媽，而今天這個場景卻是如此地糾結如此地沉重如此地虐心。

　　想必這兩三年里，我不在的場景也是這樣的吧！因為，這三年，我因工作的緣故沒有參加她們的討論，但是，結果我都知道。

　　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份承諾越來越沉重，重的不是我們這幾個人能否守得住，而是，從心靈上難以承受其重，承受其悲哀！

　　我們三個，是從何時對于這個承諾產生了質疑和矛盾的，記不清了，然而，不管怎樣，我們都是小心再小心，生怕哪一個環節的疏忽而傷害了老人家。

　　無論我們三個人誰去看望翠屏媽媽時，她一個字都不提翠屏，仿佛在翠屏媽媽的心里根本就沒有了這個女兒！

　　當楊悅說站在路旁期盼自己的兒女回家過年的媽媽時，我甚至懷疑，翠屏媽媽不會的，因為，她不是不要自己的女兒了嗎！翠屏可是她唯一的女兒啊！

　　楊悅說，也許會的，這么多年都過去了，翠屏媽媽難道不希望她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