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一顆歪斜細樹的枝上,嫩綠的新葉隨風搖晃。
趙氏和林浣嫣互相攙扶,踩著矮腳圓凳,一前一后進了馬車。等在馬車旁的林月溪似不經意般,曲指勾了一下墨綠色車簾。
垂感上佳的簾子緩了一瞬落下,尾端輕輕拂過林浣嫣單薄的背脊。
小小的動靜立即被林浣嫣察覺,她微微側頭,在視線將要被遮擋住時,朝林月溪傲嬌的挑了一下眉。
怪可愛的。
林月溪捕捉到她生動的表情,面不改色的把手縮回袖子里,一貫淡漠的眸色浮浮沉沉。
心道,無心之舉有時也會種下難解的結局。
楊氏被知雀打暈,眼下還處于昏迷狀態。舊馬車里三個軟墊只剩下了一個,林浣嫣和趙氏昨夜受的驚嚇也不輕,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注意這些小事。
林月溪跪坐在唯一的軟墊上,軟墊不夠并不是什么大問題。直接手扶著楊氏枕在她的腿上,目光又投向披風包裹了身形的林浣嫣,林月溪暗自深吸一口氣。
她已經做好了麻煩可能上門的準備。
至于那輛陌生的馬車……
林月溪眉眼低垂,骨節分明的手指慢慢挽過楊氏鬢角的碎發,柔意堪比四月拂柳風。
很快,她便會知曉里面坐的是何人。
一對馬車轱轆轉個不停,落在青石路上的影子,歪了又正。
得知吳氏找尋到的消息時,林月溪已經回到林府用完午飯,小憩了一會之后,正負手而立于屋后墻根,神情發呆。
午后的陽光折過墻壁,落在后排兩盆蘭草上,三月的天氣候漸暖,蘭草細長的綠葉抽芽的愈發快,一派生機濃郁,中間還冒出了兩個小花苞,芳凈麗色之下有絲絲淺淺的幽深。讓人一瞧心底便暗道不凡!
嬌嬌弱弱的紫桑埋低頭,那雙明亮的眼睛,卻大著膽子偷看林月溪。
小姐真好看!
耳朵暈染開一片緋色,紫桑克制的別開眼,下一刻又不禁眸光迅速流轉,再次偷瞄了林月溪一眼。
“小姐。”
扶枝沒有注意到紫桑的小動作,她聽見了幾句風言風語有些擔憂,欲言又止。
思緒回涌的林月溪側過身,淡定的整理好衣襟,她款步朝外走,“去東院。”
嫡母吳氏臥病在床,她身為庶女應當侍疾左右。
“是。”
到了吳氏的東院,還未進院門林月溪就聽見了爭執聲,盡管主間里面的人有意壓低音量,卻還是傳到東院外門。連藏在綠植花叢里,嘶啞陣陣的蟲鳴都被鎮住了。
林月溪身后的扶枝與紫桑往后退了三兩步。
有些不該丫鬟知道的事,就要學會不知道。
“嘭!”
似乎是砸了什么東西,東院里爭執的動靜戛然而止,詭異的沉默使得林月溪駐足,無奈的抬頭望了望天。
待她重新抬腳朝里走,卻撞上從里面出來的林盛,兩人打了個照面。
林盛黑著臉,落在林月溪身上的目光十分不善,一雙挑花眼底充滿了探究和懷疑。
呵!昨夜之事他必定會查個水落石出。若是真有人在暗中算計,他會教那人后悔做下這等陰險之事!
握緊了拳頭,林盛無視林月溪,與其擦肩而過。
“二小姐,夫人等候二小姐多時了。請吧——”守門的婆子說話不復往日那般和藹。
林月溪頷首,把扶枝與紫桑留在門外。
兇什么兇!忿忿不平的紫桑暗里瞪了眼婆子。
腰肢被扶枝警告的伸手掐住,紫桑只好委屈巴巴的收斂著,變回那副弱弱的神情。
好叭,她會乖乖的不給小姐添麻煩,扶枝表姐可千萬不要把她從小姐身邊趕走……
小姐住在府中最遠的閑雪院,雖說性子孤僻,也不喜與人言談,好歹安安生生兒的,從來不會隨意打罵奴婢,更沒有什么滲人的怪癖。
是林府里最好伺候的小姐!
最好伺候的林二小姐林月溪屈膝跪在吳氏床頭前,悉心的伺候吳氏用藥。
林盛與林語姝先后離去,此時屋子里除了林月溪再無旁人伺候。
褐色的一碗藥汁燙手難聞,林月溪嘗了勺,苦澀瞬間在口中蔓延,她端藥的手微微顫抖。
見林月溪面不改色的咽下,眉眼間淡漠如舊,吳氏越發覺得看不透眼前之人。
吳氏掌家十幾載,自認有幾分識人根骨的本事,林月溪一個養在她眼皮子底下的庶女,心思不該如此難猜。
林盛方才的一番推測之論,讓吳氏心底有些動搖。
不過,對于林月溪是否起了歪心邪意這件事,既然盛兒去拜托了官府協助細查,她便不做多想,安下心來養傷。
“母親,藥沒問題。”林月溪換了一只干凈瓷勺,一勺一勺喂吳氏喝下。
唔!
吳氏被藥汁折磨的五官皺成一團,喝完連忙嚼著林月溪喂進嘴里的蜜餞。用香茶漱了口,吳氏虛弱的靠在支起的堆枕上。
“你今日到底是因何緣由,趕往鎮國寺?”吳氏把想問的問出來,她懶得與林月溪繞圈子。
畢竟,這個庶女的生母楊氏還捏在她的手中。
“母親與楊姨娘一夜未歸,月溪憂心難眠。”
“憂心難眠。”吳氏咀嚼著這幾個字,細細品味,她疲倦的瞌上雙目,“四年前楊氏回鄉探親,離府數日,彼時你呆在閑雪院,不曾提過一句憂心。”
林月溪不答,四下一片靜默。
東院的擺設富麗堂皇,用的物件無一不是上品,半開的雕花窗一塵不染。
吳氏心神俱疲,她再問:“你可曾怨恨過我?可曾怨恨過語姝與如嬌?”
“不曾。”林月溪言辭坦蕩。
她身為庶女,又夾在兩個嫡女之間,被眾人忽視在所難免,父親林關之、嫡母吳氏與生母楊氏的不聞不問,她一個成年人何須在意。
若是換了無前世記憶的林月溪,定會委屈,獨歷十數年后心生怨憎。
林月溪彎了彎嘴角,笑意淺淺。
她不過是快離開林府了,心腸比往日軟了些。林府不知將送客,她也須此一別。
吳氏聞言,不再問。她的手腳還是使不上勁兒,林府的諸多瑣事外有耿毅內有語姝。她得快點好起來,不去吳府看上一眼,她放心不下。
林月溪守在吳氏床前,直到林父林關之下了朝匆匆趕來。
男人面露關切之色,仔仔細細看了吳氏良久。見吳氏已然熟睡,他招招手,與林月溪一前一后行至外面墻頭下。
揮手屏退了下人,林關之腳步一頓,他緊盯著林月溪問她:“你今日一早去尋為父,可是提前知曉了什么?”
林月溪搖頭。
林關之追問:“那為何你拿了擦傷消腫之藥?”
“順手帶的。”
林關之再問:“那為何你又帶了三件披風?”
不多不少,整整三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