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沙說“自稱”這兩個字時語氣極重，同時還斜著眼睛瞄著萬里，一副看戲的表情。
不過令他略有些失望的是，萬里卻并未露出什么難堪的表情。
“這小子別的不說，臉皮倒是挺厚。”穆沙暗自想到，于是又嘲笑了一句：“你一個能搏殺二階妖獸的人才，怎么屈尊跑來這里，去欺負一些一階小妖獸了？哈哈哈哈。”
“哦？這是怎么回事，你倆之前還認識？”祝洪裝作不知情的樣子，向萬里問到。
不過萬里早就想好了說辭，并沒有去接祝洪的話，而是佯裝惱怒沖穆沙叫嚷到：
“我之前在縣城里與人切磋，就是二層武者也未必能穩贏我，這二階妖獸有什么厲害的？若真搏起命來，我還真未必殺不得它。”
聽到萬里的話，穆沙笑的差點坐在地上，指著萬里嘲笑到：“難怪如此沒見識，原來是個小縣城來的土貨。”
看著穆沙這幅嘴臉，萬里沒來由地想起了鮑府里那個管事的小廝，那倨傲的神情，簡直和這穆沙一模一樣，倒是不知道那小廝要是被穆沙如此嘲諷會作何反應。
想到這里，萬里心中不僅不生氣，反而莫名有些想笑。
不過萬里表面還是裝出惱羞成怒的樣子，將手放到刀柄之上，似乎難忍羞辱，想要與穆沙決一死戰。
這柄刀乃是萬里昨日購買物資時，特意去鐵匠鋪用那三把腰刀換的，通體鑌鐵打造，也算一把不錯的好刀。
“怎么，土包子還想動手？”穆沙看見萬里的動作，當即露出一臉獰笑，活動活動手腕，一步一步向著萬里走了過來。
萬里看著穆沙，表面上有些驚慌，實則十分鎮定，因為萬里知道，獵妖隊的其他人是一定不會放任穆沙攻擊自己的。
“夠了！”
眼看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裴青站了出來，橫在萬里和穆沙之間，面含怒意地盯著穆沙說到：
“姓穆的，不要欺人太甚，否則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穆沙看到裴青走了過來，兩手一拍，笑嘻嘻地說到：“裴青哥，真不好意思，小弟我忘了你也是從縣城來的，小弟口誤，下次吃飯罰酒一杯，裴青哥莫往心里去啊。”
話雖然是軟話，但他說話的音調卻充滿了陰陽怪氣，顯然不是真心實意在道歉。
裴青臉色一變，正要發作，穆沙身后卻走過來一個長相和他有幾分相似的人，拍了拍穆沙的肩膀，說到：“你在這里做什么，快回去，我們要出發了。”
穆沙聽了，便轉身就要跟著那漢子離開。
“喂，穆風，讓你弟弟管好他的狗嘴，否則不知道哪天，你就見不著他了。”眼見兩人要走，站在萬里身后的裴洛卻突然叫住那人，開口到。
他聲音不大，卻說的十分堅定，充滿了言出必行的氣勢。
穆風聞言回頭看了看裴洛，面色十分難看，嘴角抽動幾下，本想說些狠話，但最后卻只是回應了一句“不勞你費心”，就帶著穆沙離開了，似乎對裴洛頗為忌憚。
等那對人走遠了之后，一直沒開口的宋磊走了過來，對萬里憨憨一笑：“穆沙那小子生來就有個家仆身份，受盡他人冷眼，因此經常取笑我們這些來自縣城的人，實際他只是自卑罷了，你大不用往心里去。”
宋磊說完后，萬里就很快收起怒容，順便問了一個自己疑惑了很久的問題：“宋哥，你們都不是御妖城本地的人嗎？”
“這御妖城哪有什么本地人啊。”宋磊笑著說到。
“哦？這是什么意思？”萬里有些奇怪，就繼續問到。
“其實三十年前是壓根沒有御妖城這座鐵城的。”
出聲回答他的卻不是宋磊，而是祝洪。
祝洪回頭看著這座鋼鐵要塞，緩緩說到：“三十年前，原本這里唯一一座大城便是現在的玄玉城，但玄玉城其實原來也不叫玄玉城。”
“那它又為何改名的呢？”萬里脫口問到。
“因為玄玉礦。”
祝洪吸了口氣，繼續說到：
“三十二年前，在玄玉城周邊一座山腳下發現了一條極其豐沛的玄玉礦脈！”
“從這以后，無數礦場就在這邊開了起來。”
“然而那里原本是妖獸山脈的一部分，因此時不時有妖獸出沒，襲擾挖礦運礦的隊伍。”
“最后為了確保這玄玉礦順利開采出售，官府便放火燒了幾座山，又用無數將士的性命斬盡了附近妖獸。”
“可即便如此，還是常有山林里餓急了的妖獸跑過去，甚至有時候還會有獸潮洶涌，最后，官府就干脆斥巨資在這里建立了這么一座鋼鐵要塞，來守衛玄玉城礦脈這一方位。”
“自此，御妖城才出現，并釘入了恒連山脈之中。”
祝洪緩緩講完，語氣中帶著一些唏噓。
“那這么一座城池怎會有現在這樣的規模，正常人不應該唯恐避之不及嗎？”萬里又提問到。
“自然是因為有錢賺唄。”此時裴青已經消了火，見萬里等人正在聊天，就也賤笑著湊了過來。
“萬里啊，你可別忘了，這妖獸雖然危險，但是也很值錢啊。哪怕不算御妖城每次挺過獸潮，那妖獸的尸體能在城邊鋪滿厚厚一層，就連平時眾獵妖隊進山獵妖，都有不少妖獸材料產出呢。”
“因此，各做妖獸生意的家族啊，個人啊，就都往這邊來做生意了，人多了之后又有人過來做他們的生意，他們其中自然不乏就干脆在此處定居的，就這樣，御妖城就漸漸發展成了現在這樣。”
“原來如此。”萬里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大哥，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們也出發吧。”裴青剛解釋完，裴洛就走了過來，打斷了眾人。
“我們為何要現在才出發？”萬里趕忙推起小車，并問到。
“跟著我們，走一會就知道了。”裴青沖萬里笑了笑，然后就走到最前面，與裴洛一起領著其他人向恒連山脈走去。
萬里走了幾步，突然心猛跳幾下，并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看御妖城。
“怎么了，萬里？”
祝洪關切地問到。
“沒什么。”
萬里敷衍了一句，然后就轉回去繼續推著車往山里走了。
奇怪，剛才那是怎么回事？
萬里表面平靜，心中卻莫名發毛，似乎在剛才那一瞬間，御妖城變成了一頭巨大恐怖的妖獸，讓自己感到心驚肉跳。
這個詭異的感覺還有一點似曾相識，好像自己在夏顏的馬車上時，也有過類似感覺。
萬里第一時間想起了那個行蹤詭異的薛傲行。
莫非他現在在御妖城里做了什么手腳？
可萬里也沒有什么具體的頭緒，就只得作罷，只是跟著裴家兄弟，一路走向恒連山脈。
不過令萬里感到奇怪的是，裴青裴洛卻放著那么多條大路不走，而是帶著眾人走了一條沒什么人走的崎嶇小路。
“我們為何要走這羊腸小路，走那邊的大路不好嗎，人又多又路還好走。”萬里趁著眾人歇腳之際，向裴青問到。
“嘿，可別小看這條小道。”裴青痛飲一大口水后，喘息幾口，回答道。
“雖然那些大路中也有和這小道通往一個地界的，而這小道也比大路難走的多，但也正因如此，這小道平時基本沒人走。”
“而正是這人跡罕至的小道，送給了我們一個機會。”
“啥機會啊。”萬里擦了把汗，繼續問到。
“偷雞的機會。”裴青一臉神秘地笑到，但就是不說到底是啥意思。
萬里這一副疑惑的表情，似乎很讓他得意。
“行了，別逗他了。”就在裴青如此吊萬里胃口的時候，一邊的裴洛似乎終于看不下去，對著賤笑的裴青說到。
“好吧好吧。”裴青聽到哥哥的話，遺憾地搖了搖頭，這才正色對萬里解釋了起來。
“首先你要知道，咱御妖城的官方組織：靖妖監出來之后，眾獵妖隊要進山獵妖，便都要向靖妖監報備，并繳納一定的稅金。”
“為了方便起見，稅金數額就只按人頭和獵妖區域收取。”
“進山的人越多，人均稅金就越貴，正因如此，一些藝高人膽大的獵妖隊進山就卡著靖妖監的最低要求人數進山，借此省錢。”
“當然，妖獸越多、等階越高的，稅金自然也就越貴。比如穆沙他們，財大氣粗，去的那個地方人均稅金是我們的三倍。”
“而我們本來也是和他們去同一個區域的，可是幸運的是，我們在一次回城的時候，意外發現了一處隱秘的小路。”
“這小路正好就連在了我們現在走的這條小道的某處，并且出入口十分隱蔽。”
“哦。”萬里恍然大悟，就接下裴青的話。
“于是從那以后，你們就一直走這條小道，借此避稅唄。”
“呸呸呸，別說那么難聽，知道我們交的這稅叫什么稅嗎？叫過路稅。交什么錢，過什么路。我們交錢走路，完全合理合法。”裴青聽到萬里的話，趕忙反駁到。
萬里也知道自己有些失言，就連連道歉：“抱歉，我有口無心，還請見諒。”
祝洪在一旁卻并不生氣，反而笑著對萬里解釋道：“萬里兄弟不必如此，你不知道我們這稅款具體情況，有此想法，也是正常。”
宋磊臉上也泛起些苦笑，走過來給萬里解釋道：“這過路稅一開始時還算公道，可自從周城主上任之后，就變得越發離譜了起來。”
“靖妖監成立初期，這稅款平均下來也就只占收入的四五成而在四年前，稅款被周城主上調了五成。若是運氣差些，甚至進山一趟都不會賺錢，反而會虧錢。”
“唉。”
說完之后，宋磊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這么高的稅，還有這么多人進山？”萬里聽了宋磊的話，吃驚地問到。
“就是因為稅高，所以進山的人才會越來越多呢。”裴青一臉理所當然的說到。
“這是為何？”萬里聽得一臉懵。
“真笨，讓你裴哥好好給你解釋解釋。”裴青斜眼看向萬里，一臉看傻子的表情。
“絕大多數進山獵妖的人都是我們這種沒啥背景，好不容易從普通人家里爬出來的武者。”
“普通人家供出一個武者，那基本上都是掏空了家底，付出這等代價，若是僅僅做個一般活計，那不是虧得褲衩子都不剩了？”
“而進山獵妖，就是普通武者的一條康莊大道，雖然危險了些，但是收入卻遠遠高過其他活計，因此加稅幾乎完全影響不到被吸引來此獵妖的新人。”
“而老人呢？原本三五年就能賺足回家過富足日子的錢，可現在卻要將近十年，自然而然就留在了這里。”
“所以稅款增加了，來這里的人反而變多了，懂了嗎。”
裴青一口氣說完一大段話，有些口渴，便隨手打開個水瓶痛飲起來。
“收走如此多的稅，城主府就不怕獵妖人造反嗎。”萬里知曉了這苛稅的來龍去脈后，喃喃低語到。
“噗，造反？”
裴青聽了萬里的話，一下子就把口中的水噴了出來。
“獵妖人去造官府的反？”裴青生怕是自己聽錯了，就連忙又跟著問了一句。
“不可以嗎？這大大小小的獵妖隊，加起來怎么也有幾千武者，若是這些武者聯起手來，還不能迫使官府讓步嗎？”萬里有些奇怪地問到。
“這個讓我來回答你吧。”祝洪說到。
“那個姓周的能當上城主，絕不是等閑之輩，你能想到的問題，他基本都考慮到了。”
“靖妖監本就是作為一個管理那些不安分的武者而誕生的，所以他自然會有意識的預防這樣的情況發生。”
“首先便是靖妖監的各級官員，他們都是最早一批進山獵妖的前輩，現在各大獵妖隊的領頭人，那基本都是他們手把手帶出來的，徒弟要造師父的反，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其次，靖妖監還會挑選出幾支榮譽獵妖隊，減免他們的過路稅，以此籠絡人心，使得各獵妖隊不可能凝為鐵板一塊。”
“最后，便是靖妖監內有許多密探，他們就混跡在各獵妖隊之中，若有絲毫風吹草動，就會直接上報，以此防止這些武者的暴動。”
“這城主倒真是有些手段，難怪他來之后御妖城能大治。”萬里不禁感嘆道。
“大治？你聽誰說的。”裴青眉頭微皺，似乎有些不悅地問到。
“我去買營帳時聽到的，有什么問題嗎？”萬里生怕自己說錯了話，趕忙解釋。
“當然有問題，這些年御妖城物價上漲，稅收加大，人們過得都比以往差了許多，你這句大治是從誰嘴里聽來的？”裴青說到。
“是一個公子哥說的。”萬里答到。
“哦，那他說到倒是沒錯，對那些富家大少來說，日子確實是過得越來越好了。”裴青點頭道，只是語氣中似乎夾雜了不少對那些公子哥的不滿。
“好了，休息夠了，我們繼續上路吧。”就在萬里還想繼續追問時，祝洪突然站起身來，打斷了談話。
原來眾人聊天時，天色已不知不覺暗了下去，而此時行蹤會相對隱秘些，正是抄小路的最佳時間段。
祝洪四人分別在腰上綁了一根麻繩，而繩子的另一段都連在萬里的小推車上，借此防止眾人在這難走的小道上不小心走散。
一開始，萬里還覺得這是多此一舉：幾個武者還能因為走個夜路就走散了？
但很快，這條小道就讓萬里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
這小道入口就不一般，周圍長滿了樹枝灌木，與一般密林別無二致，若是不知道的，就算打死也想不到這里居然藏著一條通往高級狩獵區的小道。
甚至若不是萬里身懷《五行遁法》，能感知到內部的大致情況，都會懷疑這四人是在忽悠自己。
在裴家兄弟的帶領下，萬里推著小車，一頭扎進了入口。
進去之后，也完全沒有豁然開朗的感覺，反倒在周圍張牙舞爪的荊棘樹枝籠罩下，有種莫名的壓抑感。
待五人盡數鉆入，兩裴二話不說，突然加速，在這崎嶇的直接飛奔了起來。
眾人飛奔了三四個時辰，這才從小路的另一端沖了出來。
沖出來之后，萬里立刻松開手中的推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這小土路壓根未經人后天修補，本就坎坷不平、七拐八彎，路上又還有許多尖銳的樹枝荊棘，因此難走得很。
而萬里手中還推了個小推車，無法全力施展五行遁法，這時的萬里被樹枝藤條刮出許多傷口，模樣十分狼狽。
不過萬里倒是把推車護的極好，在那般顛簸地走了這一路，推車卻絲毫無損，里面的東西也全都完好無損。
不過這都歸功于萬里靠著五行遁法能預判到前路的路況，再配合他乍現的靈光，將‘變’字訣運用起來，不斷調整真氣，控制住推車，這才使得這推車在這等惡劣的路況上完完整整地被推出來。
祝洪看著在地上喘著粗氣的萬里，笑道：“你抓緊休息一下，我們要趕緊走去個安全的地方再安營。”
萬里聽了后，連忙端坐起來，運訣恢復起真氣來。
就在萬里恢復時，祝洪四人便開始暗中傳音，討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