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
心字茉莉香靜靜躺在鏤空銅爐里燃著，金邊緙絲地毯上一身旗袍的女人趿著拖鞋聚精會(huì)(huì)神地在一張紅木桌上寫(xiě)字，“雨落入地中，珠沉入海底。赴海可見(jiàn)(jiàn)珠，掘地可見(jiàn)(jiàn)水。”她擱下筆，起身用手扇了扇紙上的墨跡，一旁趴在壁爐邊練鉛筆字的小姑娘注意到她的動(dòng)(dòng)向，丟開(kāi)(kāi)鉛筆跑過(guò)(guò)來(lái)(lái)順著她的腿坐上來(lái)(lái)，認(rèn)(rèn)真地問(wèn)(wèn)道：“媽媽，這是什么意思？”
阿曼剛剛上學(xué)(xué)，每次提問(wèn)(wèn)老師都要獎(jiǎng)(jiǎng)勵(lì)(lì)她一顆巧克力，以至于她學(xué)(xué)習(xí)(xí)的興致好的不得了，見(jiàn)(jiàn)到什么都要問(wèn)(wèn)一問(wèn)(wèn)，我想她是為了得到我們的夸獎(jiǎng)(jiǎng)才作出一副好學(xué)(xué)的樣子，她中文說(shuō)(shuō)得不錯(cuò)(cuò)，只是不會(huì)(huì)認(rèn)(rèn)字，我每天寫(xiě)十個(gè)(gè)字叫她抄寫(xiě)，她總是寫(xiě)一會(huì)(huì)玩一會(huì)(huì)，我拿起紙道：“你認(rèn)(rèn)識(shí)(shí)這幾個(gè)(gè)字嗎？”阿曼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頭，奶聲奶氣地念出聲來(lái)(lái)。
我看著地上她寫(xiě)的歪七扭八的漢字，解釋道：“你看這上兩句寫(xiě)的是遺憾，雨水落到地上就滲進(jìn)(jìn)去了，寶珠沉到海里去就沒(méi)(méi)有了。這后兩句又由悲轉(zhuǎn)(zhuǎn)喜，雖然這樣，但是向下挖總會(huì)(huì)看到水的，寶珠縱然掉進(jìn)(jìn)水里，有心人跳進(jìn)(jìn)去找也還是可以找到的。這是告訴我們要心懷希望且堅(jiān)(jiān)定信念，若當(dāng)(dāng)真心意堅(jiān)(jiān)定不移，還是可以挽回遺憾的。所以阿曼做什么事都不要輕易地說(shuō)(shuō)做不到，而要盡力而為。”阿曼用夸張的語(yǔ)(yǔ)氣常常地“哦～”了一聲，我笑著問(wèn)(wèn)道：“阿曼真的聽(tīng)(tīng)懂?huà)寢尩脑捔藛幔俊薄班牛 薄澳前⒙遣皇且J(rèn)(rèn)真寫(xiě)字呢？寫(xiě)完這一頁(yè)(yè)我們?cè)偃コ醞覷埡脝幔俊?p> 阿曼半掛在我的脖子上，撒嬌道：“可是媽媽，我好餓呀，真的好餓好餓。”
“阿曼，快下來(lái)(lái)！爸爸抱抱你。”江則延見(jiàn)(jiàn)女兒掛在妻子身上，忙過(guò)(guò)去把她抱過(guò)(guò)來(lái)(lái)。
阿曼道：“媽媽就抱了我一會(huì)(huì)，她不累。”江則延摸摸她的頭道：“阿曼真乖，給你買(mǎi)了芒果慕斯，去吃吧。”
阿曼還未等我答應(yīng)(yīng)就一溜煙跑出去順便關(guān)(guān)上了門(mén)，我不滿道：“又剩兩個(gè)(gè)字沒(méi)(méi)寫(xiě)完呢，每次都偷工減料。”
則延道：“今天圣誕節(jié)(jié)，你就放過(guò)(guò)阿曼一馬吧。”
我嗔了他一眼，伸出手道：“我的禮物呢？”
他抱臂靠著書(shū)柜道：“藏在客廳里了，你去找找。”我拿過(guò)(guò)一張白紙蓋在桌上，笑著走出房間。
江則延見(jiàn)(jiàn)她穿得單薄，想起客廳不如小房間里暖和，走到桌前拿起她搭在椅背上的披巾。
七年前的那一槍讓她差點(diǎn)(diǎn)喪命。盡管他事先推算好了開(kāi)(kāi)槍的距離，子彈離心臟的位置，還有搶救的時(shí)(shí)間，但是她被送到醫(yī)(yī)院時(shí)(shí)還是昏迷不醒，醫(yī)(yī)生告訴他病人似乎根本沒(méi)(méi)有求生的意志，他守在病床哭嚎著喊她的名字，她卻毫無(wú)(wú)動(dòng)(dòng)靜，他想起那封信，握著她的手，俯在她耳邊道：
“你給梁遠(yuǎn)(yuǎn)的信還在我這呢，我看了，我知道你想報(bào)(bào)復(fù)(fù)他們，你告訴他八年前那場(chǎng)(chǎng)火災(zāi)(zāi)里王伯伯選擇了他而放棄了你，面對(duì)(duì)同樣的選擇王亭正又做出了同樣的選擇，你卻告訴梁遠(yuǎn)(yuǎn)要好好生活下去，你叫不要責(zé)(zé)怪王亭正和柳毓寧，其實(shí)(shí)都是假的對(duì)(duì)不對(duì)(duì)，你表面字字退讓，其實(shí)(shí)是步步緊逼，你想讓他帶著對(duì)(duì)王亭正和柳毓寧的怨恨帶著對(duì)(duì)你的愧疚過(guò)(guò)一輩子，你想讓王亭正和柳毓寧在后半輩子失去他們自己的兒子孤獨(dú)(dú)終老對(duì)(duì)不對(duì)(duì)？
梁遠(yuǎn)(yuǎn)何其無(wú)(wú)辜！你的父兄在你們之間選擇了他，你恨他們無(wú)(wú)可厚非，但梁遠(yuǎn)(yuǎn)在自己和你之間卻次次選擇的是你，你把對(duì)(duì)兄嫂的恨轉(zhuǎn)(zhuǎn)到他身上，你想讓他背負(fù)(fù)罪責(zé)(zé)一輩子，你才應(yīng)(yīng)該對(duì)(duì)梁遠(yuǎn)(yuǎn)有愧。我告訴你，你就這么走了的話我是不會(huì)(huì)讓你如愿的，我不會(huì)(huì)把這封信交給梁遠(yuǎn)(yuǎn)，我還要告訴他你一早為他設(shè)(shè)計(jì)(jì)好的心思。他雖然會(huì)(huì)難過(guò)(guò)一時(shí)(shí)，可骨肉血親，父母天性，怎么會(huì)(huì)被你隔斷？”他突然感覺(jué)(jué)手心被指甲輕滑過(guò)(guò)，他湊到她眼前，見(jiàn)(jiàn)她睫毛動(dòng)(dòng)了動(dòng)(dòng)，顧不上擦干眼淚跑到門(mén)外喊了醫(yī)(yī)生，他守了她一夜，終于等到她醒來(lái)(lái)。
亭姝見(jiàn)(jiàn)到他的第一句話問(wèn)(wèn)道：“我...沒(méi)(méi)死嗎？”江則延道：“不想活著？”亭姝笑道：“怎么不想？死的滋味也嘗過(guò)(guò)了，再死一次又要痛一遍了。”
他每天都來(lái)(lái)三趟醫(yī)(yī)院，一來(lái)(lái)就是好幾個(gè)(gè)幾個(gè)(gè)鐘頭，喂她吃了飯就陪她聊天，講手下帶兵的趣事，外面的局勢(shì)(shì)，她聽(tīng)(tīng)得不耐煩了趕他走，他便閉嘴乖乖自己看報(bào)(bào)紙。
這天江則延坐在凳子上剝著蓮蓬，亭姝端著一碗雞湯，用勺子舀起又倒進(jìn)(jìn)，反復(fù)(fù)如是，江則延放下針，作勢(shì)(shì)要喂她，亭姝嫌棄道：“我自己能喝，以前怎么沒(méi)(méi)見(jiàn)(jiàn)你這么煩。”皺著眉在江則延的注視下就著碗口喝了。
江則延也不生氣，她一向很少真的發(fā)(fā)脾氣，待生人總是溫和有禮，待熟人則嘴上不肯饒人，真要厭惡了一個(gè)(gè)人時(shí)(shí)絕不會(huì)(huì)大吵大鬧，只是漸漸有意客氣起來(lái)(lái)，慢慢退回到生人的界地。
他覺(jué)(jué)得她肯發(fā)(fā)脾氣是把自己堅(jiān)(jiān)硬的外殼卸下的表現(xiàn)(xiàn)，他知道自己在一步步向她靠近，況且人生了病天天關(guān)(guān)在屋子里，難免像孩子一樣，所以并不在意，只是笑著問(wèn)(wèn)她下一頓喝不喝蓮子羹。
亭姝見(jiàn)(jiàn)他對(duì)(duì)自己的火氣每每一臉笑意，越發(fā)(fā)上火，冷笑道：“收起你的臆測(cè)(cè)，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想騙你，我這個(gè)(gè)人沒(méi)(méi)有收到多少愛(ài)(ài)，所以也不會(huì)(huì)愛(ài)(ài)別人。
譬如我看見(jiàn)(jiàn)你的手被刀子割傷，我要是立刻對(duì)(duì)你噓寒問(wèn)(wèn)暖那一定是我虛情假意，我最真實(shí)(shí)的想法是‘我知道了’，僅此而已，我可能連問(wèn)(wèn)都懶得問(wèn)(wèn)就要自然地和你提起今天的天氣。
因?yàn)槲覍?duì)自己的這種小傷也毫不在意，可是我又想要?jiǎng)e人在意我，當(dāng)(dāng)然，對(duì)(duì)我愛(ài)(ài)的人我愿意耗費(fèi)(fèi)精力對(duì)(duì)他虛情假意。
可惜則延，我不愛(ài)(ài)你。你真的能忍受余生跟我這樣的人度過(guò)(guò)嗎？”
江則延聞言把剝好的一盤(pán)蓮子放在她床邊，握住她的手道：“我知道，可我連你不愛(ài)(ài)我的樣子都愛(ài)(ài)。”
亭姝撿起一顆蓮子放進(jìn)(jìn)嘴里，入秋的蓮子看著和初夏的差不多小，蓮心卻必定帶著一股苦味，終究是有不同的。
亭姝道：“愛(ài)(ài)的時(shí)(shí)候自然什么都愛(ài)(ài)，可我不相信世上有長(zhǎng)(zhǎng)情二字。”江則延道：“我會(huì)(huì)讓你相信。”她看著他的眼睛，卻只看見(jiàn)(jiàn)黑洞洞的一片，看不透，她沉默了一會(huì)(huì)，道：“姑且信你，我們結(jié)(jié)婚吧，去德國(guó)(guó)。”
“爸爸～你快過(guò)(guò)來(lái)(lái)，我和媽媽找不到禮物～”阿曼的聲音從客廳傳來(lái)(lái)，他才從漂浮的回憶中醒來(lái)(lái)，他常常覺(jué)(jué)得自己像在夢(mèng)(mèng)里，每天看著她卻那么的不真實(shí)(shí)，唯有看見(jiàn)(jiàn)酷似她眉眼的阿曼瞪著眼睛叫他他才感覺(jué)(jué)落在了地上。他笑著應(yīng)(yīng)聲，一邊走到香爐前撥過(guò)(guò)余灰蓋到正燒得通紅的那端香上，最后一縷煙掙扎著從爐子里跑出在空中散開(kāi)(kāi)。
番外——江則延
趁父親不在家，我偷溜出門(mén)，看見(jiàn)(jiàn)對(duì)(duì)門(mén)堆滿了東西，一對(duì)(duì)夫婦把東西悉數(shù)(shù)從車(chē)?yán)錟孟攏種笓]著人搬動(dòng)(dòng)一些大件的東西，阿松說(shuō)(shuō)對(duì)(duì)面的兇宅終于被人買(mǎi)了下來(lái)(lái)，他們應(yīng)(yīng)該就是新搬來(lái)(lái)的住戶。
我假裝踢著皮球一邊觀察著他們，他們還有一對(duì)(duì)兒女，那個(gè)(gè)矮矮的應(yīng)(yīng)該是弟弟，他在地上抓了一把什么東西從背后塞進(jìn)(jìn)那女孩的脖子里，那女孩渾身一抖，站在原地跳腳，我和那個(gè)(gè)小男孩一樣樂(lè)(lè)得不行，不過(guò)(guò)我只敢憋著笑，她驀地哭起來(lái)(lái)引起那邊夫婦的注意。
他們的父親立刻過(guò)(guò)來(lái)(lái)安慰那女孩道：“怎么了，亭姝？”
她哭著哽咽道：“梁遠(yuǎn)(yuǎn)把螞蟻放進(jìn)(jìn)我背里去了！”
那男孩辯解道：“我沒(méi)(méi)有，我騙她的，什么都沒(méi)(méi)有，不信你問(wèn)(wèn)她有什么感覺(jué)(jué)沒(méi)(méi)有？”
那父親揚(yáng)(yáng)手就要打，他們的母親看情形不好忙過(guò)(guò)來(lái)(lái)護(hù)(hù)住兒子，道：“好了好了，孩子們之間打打鬧鬧你摻和什么，再說(shuō)(shuō)新家搬來(lái)(lái)第一天，把孩子弄哭了不吉利。”
見(jiàn)(jiàn)丈夫氣呼呼地離開(kāi)(kāi)，她摟住兩個(gè)(gè)孩子道：“你們中午想吃什么呀？”一邊拿出帕子輕輕擦著女孩哭得紅紅的眼睛，那女孩卻翹著嘴背過(guò)(guò)身去自己用袖子擦掉了鼻涕眼淚。女人也不生氣，拿著帕子又轉(zhuǎn)(zhuǎn)過(guò)(guò)去哄她：“一會(huì)(huì)給你買(mǎi)糖葫蘆好不好？”男孩興奮地跑過(guò)(guò)去：“媽媽，我也要。”女人笑著道：“你牙齒都掉那么多了，不能再吃糖了。”說(shuō)(shuō)完摟著女孩往屋里走。
我沉醉在他們母親的溫柔中，我的母親曾經(jīng)(jīng)也是這么溫柔地對(duì)(duì)我說(shuō)(shuō)話，陪我踢球，也會(huì)(huì)用她柔軟的臉貼住我的臉，可是現(xiàn)(xiàn)在卻再也聽(tīng)(tīng)不到她的聲音，見(jiàn)(jiàn)不到她的臉了，我對(duì)(duì)她最近的記憶就是她在病床前消瘦的蒼白的臉，我想那個(gè)(gè)阿姨這么溫柔，她的女兒卻和學(xué)(xué)校里的女孩子一樣，嬌氣任性，大概女孩和母親是兩個(gè)(gè)完全不同的人吧。
放學(xué)(xué)回家時(shí)(shí)在巷口我又見(jiàn)(jiàn)到那個(gè)(gè)女孩，她換了一身校服，仰頭望著一顆桔子樹(shù)(shù)，她弟弟在試圖爬上去，卻無(wú)(wú)從下腳，她轉(zhuǎn)(zhuǎn)頭看到我停在那里，怯生生道：“哥哥，你能幫我把它摘下來(lái)(lái)嗎？”我看著她渴望的眼神，半帶著炫耀三兩下爬了上去扯下一個(gè)(gè)橘子丟給她，下來(lái)(lái)時(shí)(shí)她開(kāi)(kāi)心地笑起來(lái)(lái)，兩個(gè)(gè)酒窩甜甜的，“謝謝哥哥！”，她弟弟帶著崇拜的眼神看著我，湊到我面前問(wèn)(wèn)：“你好厲害阿，教教我唄。”
我對(duì)(duì)他的眼神很是受用，又示范了兩次，他試著爬上來(lái)(lái)還是不行，那女孩便在一旁笑話他，他問(wèn)(wèn)我道：“我叫王梁遠(yuǎn)(yuǎn)，她叫王亭姝，你叫什么名字？”
我道：“江則延。”
我們互通了姓名后算是默認(rèn)(rèn)交了朋友，我和梁遠(yuǎn)(yuǎn)一路上說(shuō)(shuō)著說(shuō)(shuō)著走回家，男孩子的話題女孩子總是插不上嘴，我們聊得開(kāi)(kāi)心，亭姝則悶悶吊在后面，到了門(mén)口他們才發(fā)(fā)現(xiàn)(xiàn)我竟然住在對(duì)(duì)面。
我得知梁遠(yuǎn)(yuǎn)和我一樣大，只是個(gè)(gè)子長(zhǎng)(zhǎng)得矮，他的姐姐，哦不，是姑姑竟然比我們大一歲。
我們馬上熟絡(luò)(luò)起來(lái)(lái)，一起上下學(xué)(xué)，一起去踢球，互相串門(mén)......這天我得了一只遙控飛機(jī)(jī)，我便帶去給梁遠(yuǎn)(yuǎn)看。
他正被父親訓(xùn)(xùn)斥，見(jiàn)(jiàn)我來(lái)(lái)了才對(duì)(duì)我露出笑臉，放我們?nèi)ネ妗Ｎ冶鞠牒退ス珗@的大草坪上玩，那里視野開(kāi)(kāi)闊，孩子又多，可梁遠(yuǎn)(yuǎn)說(shuō)(shuō)他父親才罰他不許出門(mén)，我們只好在他們家的后花園里玩，我問(wèn)(wèn)道：“你又犯什么事了？”
“還不是那個(gè)(gè)愛(ài)(ài)哭鬼又去告狀了，我找昨天在這兒踢球，出了一身汗，看她在亭子里吃點(diǎn)(diǎn)心就想過(guò)(guò)去喝口茶，她攔在臺(tái)(tái)階上不讓我進(jìn)(jìn)去，開(kāi)(kāi)始還樂(lè)(lè)呵呵地說(shuō)(shuō)什么‘此山是我開(kāi)(kāi)，此樹(shù)(sh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guò)(guò)留下買(mǎi)路財(cái)(cái)’，我就開(kāi)(kāi)玩笑回她，‘這可是我家里，你攔的是我的路，坐的是我的亭子，我還沒(méi)(méi)找你收錢(qián)呢。’她馬上就變臉，狠狠撞了我走了，回去就把自己鎖在屋子里不吃飯，我爹知道了又是沖我一頓吼，還要我去哄她，我才不去呢。”
我也深以為是，之前因她的酒窩生出的好感早就消散，安慰好友道：“女孩子就是嬌氣，動(dòng)(dòng)不動(dòng)(dòng)就生氣告狀，別管她了，給你看看我的飛機(jī)(jī)。”
花園里石子路上都是花草亭子桌椅，我怕新買(mǎi)的飛機(jī)(jī)被磕到，便和梁遠(yuǎn)(yuǎn)去湖邊玩，飛機(jī)(jī)從他們眼前飛到湖面中心又在他的操控下飛回來(lái)(lái)，梁園嘖嘖稱奇，我正得意看著湖面，突然升起一股尿意，這里到前面還有一段路，我實(shí)(shí)在忍不住，梁遠(yuǎn)(yuǎn)便叫我去那邊的樹(shù)(shù)后方便。我不舍得把新玩具給他，但又憋不住，只好跑到樹(shù)(shù)后去。
我穿好褲子正要走，就見(jiàn)(jiàn)到亭姝從背后把專心看著飛機(jī)(jī)的梁遠(yuǎn)(yuǎn)推了下去，他在水里撲騰大喊，我更震驚的是亭姝左右望了望也跟著跳了下去，我匆忙跑過(guò)(guò)去，她見(jiàn)(jiàn)我來(lái)(lái)了才開(kāi)(kāi)始大喊救命。我不會(huì)(huì)游泳，抓來(lái)(lái)一根竿子遞下去讓他們抓住，結(jié)(jié)果也被拽了下去。下人終于趕到，把我們?nèi)齻€(gè)(gè)孩子一個(gè)(gè)個(gè)(gè)撈了上來(lái)(lái)。
我和梁園被帶去一起泡了個(gè)(gè)熱水澡，阿文在梁遠(yuǎn)(yuǎn)的柜子里翻箱倒柜找我能穿得上的衣服，我見(jiàn)(jiàn)梁遠(yuǎn)(yuǎn)悶悶不樂(lè)(lè)，神秘地對(duì)(duì)他道：“我剛剛看見(jiàn)(jiàn)了。”
梁遠(yuǎn)(yuǎn)立刻對(duì)(duì)我噓了一聲，“別問(wèn)(wèn)我，是兄弟這件事就一定要幫我保密。”
我好像懷揣了一個(gè)(gè)大秘密，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頭，我們換好衣服被一同帶到王太太的房間，她笑著拉著我坐在身邊，問(wèn)(wèn)道：“你們幾個(gè)(gè)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個(gè)(gè)兩個(gè)(gè)的都掉到水里去了？”
我和她都不說(shuō)(shuō)話，梁遠(yuǎn)(yuǎn)道：“則延去方便，把新買(mǎi)的遙控飛機(jī)(jī)給我玩了會(huì)(huì)，我不小心把它弄到水里了，一晃神就跳下去撿，王亭姝看見(jiàn)(jiàn)我掉下去也下去撈我，然后則延想拿竹竿拉我們上來(lái)(lái)結(jié)(jié)果拉不起也掉下來(lái)(lái)了。”
王太太道：“你真是不讓人省心，一個(gè)(gè)帶兩個(gè)(gè)，還好沒(méi)(méi)出什么事，以后不許去水邊玩，知道嗎？”“知道了。”“每次嘴上應(yīng)(yīng)得好聽(tīng)(tīng)，則延和亭姝都去玩吧，你在我這里抄十遍字帖，不抄完不許出去，也算是長(zhǎng)(zhǎng)點(diǎn)(diǎn)記性。”梁遠(yuǎn)(yuǎn)被留下，我就回了家。
第二天上學(xué)(xué)梁遠(yuǎn)(yuǎn)把那只飛機(jī)(jī)還給了我，道：“雖然沒(méi)(méi)進(jìn)(jìn)水，但是阿文救人的時(shí)(shí)候把它翅膀踩壞了，對(duì)(duì)不起。”我拍拍他的肩膀道：“沒(méi)(méi)關(guān)(guān)系，你媽媽昨天沒(méi)(méi)打你吧？”“沒(méi)(méi)有，就是抄了好久的字，手都要斷了。”我同情地看著他，決定替我的朋友給他的小姑姑一點(diǎn)(diǎn)教訓(xùn)(xùn)，我對(duì)(duì)他說(shuō)(shuō)今天放學(xué)(xué)不能一起走，我有些事情要做。
王亭姝這幾天有意躲著梁遠(yuǎn)(yuǎn)，故意等梁遠(yuǎn)(yuǎn)走了以后才慢悠悠地和朋友一起回家，我見(jiàn)(jiàn)她們四個(gè)(gè)人一起，不便下手就悄悄跟在后面，走到街心公園時(shí)(shí)她們分了手，只剩下兩個(gè)(gè)人。我便立刻上前攔住她們，她又用那種怯生生的眼神看著我道：“你...干什么？”
我蠻橫地扯住她往里面走，她的朋友在一邊拉扯，我一把把她推在地上拉著王亭姝走到公園的亭子里。我道：“那天我都看到了，是你把梁遠(yuǎn)(yuǎn)推下去的。”
她從座椅上站起來(lái)(lái)瞪著眼看著我：“所以呢？”我抱臂作出兇惡的樣子道：“你覺(jué)(jué)得我要怎么辦？”
她不說(shuō)(shuō)話，忽然用手拉著我的袖子，走到街心湖旁，撲通一聲跳了進(jìn)(jìn)去，我被她嚇了一跳，看著她在水里撲騰，我一邊在四周尋找著路過(guò)(guò)的人，我轉(zhuǎn)(zhuǎn)過(guò)(guò)身就見(jiàn)(jiàn)水面忽得平靜下來(lái)(lái)，連個(gè)(gè)氣泡也沒(méi)(méi)有，來(lái)(lái)不及多想我就跳了下去，喝了幾口水后我也漸漸不行，突然被一只手勾住我的脖子拉了上來(lái)(lái)，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扒在那人身上，直到聽(tīng)(tīng)見(jiàn)(jiàn)熟悉的聲音威脅道：“再抓著我就把你丟下去。”我乖乖松手，這才順利被帶回了岸上。
我們兩人濕答答地坐在石階梯上，我驚嘆道：“原來(lái)(lái)你會(huì)(huì)游泳。”她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著我道：“你以為都和你一樣笨。”
我道：“還不是你突然不見(jiàn)(jiàn)了，我怕你死掉了。”她道：“我死了也沒(méi)(méi)什么。”我勸解道：“你死了你爹娘還有你大哥大嫂還有梁遠(yuǎn)(yuǎn)都會(huì)(huì)傷心的，我娘死了我爹和我就很傷心。”
她道：“這不一樣，她們才不會(huì)(huì)傷心呢。”我哄道：“王叔和柳姨都那么疼你，怎么會(huì)(huì)不難過(guò)(guò)？”
她突然兇道：“我說(shuō)(shuō)了不會(huì)(huì)就是不會(huì)(huì)！”我見(jiàn)(jiàn)她眼淚說(shuō)(shuō)掉就掉，忙把口袋里的手絹遞給她，她把頭埋進(jìn)(jìn)膝蓋里小聲哭起來(lái)(lái)，我坐在一邊拍著她的背，不知所措，過(guò)(guò)了一會(huì)(huì)她抬起頭，把鼻涕眼淚一把擦干，道：“我知道這不是梁遠(yuǎn)(yuǎn)的錯(cuò)(cuò)，可是我就是忍不住討厭他。”我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靜靜聽(tīng)(tīng)著。
“我們家本來(lái)(lái)住在南京，我母親生我的時(shí)(shí)候去世了，我父親一直對(duì)(duì)我很好，全家沒(méi)(méi)有一個(gè)(gè)人不讓著我。父親新得了一把前清的寶劍，鎖在庫(kù)(kù)房里，我和梁遠(yuǎn)(yuǎn)想拿來(lái)(lái)玩，便去他的房間里偷庫(kù)(kù)房的鑰匙。還沒(méi)(méi)得手，就聽(tīng)(tīng)見(jiàn)(jiàn)腳步聲，我們兩個(gè)(gè)就慌忙躲進(jìn)(jìn)了衣柜里，他叫下人給他點(diǎn)(diǎn)了一支煙，就坐在床上邊看書(shū)邊抽煙。我們?cè)詮褡永鋃懔撕鎂貌桓頁(yè)鰜?lái)，后來(lái)(lái)聞到越來(lái)(lái)越重的煙味，熏得我們受不了才從柜子里出來(lái)(lái)，原來(lái)(lái)是房間著了火。我父親吃了助眠的藥在床上睡著，煙斗燃著了床簾順著房梁燒起來(lái)(lái)，我們把他叫醒，他帶著我們想沖出去，可是屋頂?shù)哪絹^塌了下來(lái)(lái)壓住了我父親，他把我們護(hù)(hù)在懷里大喊，我大哥上來(lái)(lái)時(shí)(shí)我們都已經(jīng)(jīng)神志不清，我只記得最后一根房梁倒下時(shí)(shí)父親用盡力氣撐起把梁遠(yuǎn)(yuǎn)推出了房門(mén)，接著就聽(tīng)(tīng)到整個(gè)(gè)房子轟塌的聲音。再醒來(lái)(lái)時(shí)(shí)我們家已經(jīng)(jīng)成了一片焦土，我大哥告訴我我們已經(jīng)(jīng)沒(méi)(méi)有父親了，可是我知道，不是‘我們’，是‘我’沒(méi)(méi)有父親了。
她的話到這里結(jié)(jié)束，我突然不知道該說(shuō)(shuō)些什么，四目相對(duì)(duì)間冷不防一個(gè)(gè)噴嚏把鼻涕泡打了出來(lái)(lái)，我們兩忍不住同時(shí)(shí)笑出聲，她把自己的手帕又遞給我，恢復(fù)(fù)到兇狠的樣子：“今天的話你不準(zhǔn)(zhǔn)告訴別人，誰(shuí)(shuí)都不可以。”“好。”
坐的太久屁股有些痛，我叉著腰站起來(lái)(lái)扭了扭脖子，忽然重重挨了一腳，我錯(cuò)(cuò)愕地回過(guò)(guò)頭，只見(jiàn)(jiàn)梁遠(yuǎn)(yuǎn)氣勢(shì)(shì)洶洶地站在那，原來(lái)(lái)是剛才和她同行的女孩子跑回去給梁遠(yuǎn)(yuǎn)通風(fēng)(fēng)報(bào)(bào)信去了。
還沒(méi)(méi)等我開(kāi)(kāi)口，他一把把亭姝拉到背后，質(zhì)(zhì)問(wèn)(wèn)道：“你說(shuō)(shuō)的有事兒就是欺負(fù)(fù)我姑姑？”
我問(wèn)(wèn)道：“你哪只眼睛看見(jiàn)(jiàn)我欺負(fù)(fù)她了？”
他聞言邊說(shuō)(shuō)便把我往后推，“她身上都濕了，不是你推她？我被她欺負(fù)(fù)我樂(lè)(lè)意，用你出什么頭阿？”
見(jiàn)(jiàn)梁園一副要打人的樣子，亭姝忙站出來(lái)(lái)?yè)踝∥業(yè)潰骸罷`會(huì)(huì)誤會(huì)(huì)，他真沒(méi)(méi)欺負(fù)(fù)我，我剛才教他游泳來(lái)(lái)著。”
梁遠(yuǎn)(yuǎn)道：“他把方悅推倒把你拉走就是為了叫你教他游泳？”
亭姝摸摸他的頭道：“秘密，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
梁遠(yuǎn)(yuǎn)見(jiàn)(jiàn)我們確實(shí)(shí)不像吵過(guò)(guò)架的樣子，甩開(kāi)(kāi)她的手翻了個(gè)(gè)白眼道：“說(shuō)(shuō)了別摸我頭，長(zhǎng)(zhǎng)不高的。”
見(jiàn)(jiàn)她自顧自走開(kāi)(kāi)，我故意踮著腳也摸了摸梁遠(yuǎn)(yuǎn)的頭，然后趕忙追上去。
只聽(tīng)(tīng)梁遠(yuǎn)(yuǎn)在后面扯著嗓子喊道：“得，是我多管閑事，好心沒(méi)(méi)好報(bào)(bào)啊！”